赵靖笑着摇头:“你果然长大了。不过,我没有必要骗你。我不过想同你说,悠州的人已经到了追风堡。”见迟迟色变,立刻补充道,“追风堡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赵易公子也明白事理,所以双方交谈甚欢,不过是有些事宜仍需交涉,所以拖到现在。赵易离开了追风堡,相比骆前辈和萧姑娘也不会在那里久留,你或许该赶回去。”
迟迟心头一片混乱。她再也没有想到赵靖如此轻易的得知赵易在追风堡的下落,那么骆何和红若是否安全呢?悠王手下是否对赵易用强?她心里有千百个疑问,恨不得立刻飞到追风堡去。到了此时,她也无须掩饰,只是刷的抽出冷虹剑,剑尖指向赵靖:“若是他们有什么闪失,我必定不会饶过你。”赵靖未及答话,只见七彩红霓如梦般划过,迟迟已经消失不见。
山道间一辆马车驶来。这辆马车极其古怪,车身蒙着黑布,没有窗,连本该是车门的地方也被一副黑布罩住。而赶车的,居然是个女子。马车之后跟着十余骑,亦清一色为女子。
车子骤然停住。架车的女子跳下来,用长剑将罩在车门的黑布挑开:“到了。”
最先跳下车的是一名少女。乍然从黑乎乎的车厢里跳出来,阳光刺眼,她不由伸手罩在额头上,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嘴角却绽放笑容:“大哥,我们终于到了。”
驾车女子冷漠的瞪她一眼,她何等精灵,往怀里一掏,仍出个药瓶来驾车女子正是那日被迟迟淘气涂了药的翠纹,闻言霍然转头:“原来是你搞鬼。”迟迟扮了个鬼脸:“还不回去,解药送晚了,你们教主一命呜呼可不怨我。”翠纹心中恨极,又无可奈何,突然凌空跃起,将马上一名少女扔下来,也不顾那少女如何,一挥手喝道:“快走。”那少女差点跌伤,也不敢多说,解下马车上的一匹马,打马追了上去。一行人瞬间走得无影无踪。
迟迟身后的年轻男子露出微笑:“你何必惹她?”迟迟转头,吐了吐舌头:“反正她们已经恨死我,不怕再多一条罪名。”说话间眼光一扫,不由欢呼:“大哥,我们来过这里。”
华煅四下一看,前面正是当日自己同迟迟曾经歇息过的茶寮。想不到一个月之后竟又被碧影教的人扔在这里。而茶寮之内,居然同那日一般,挤满了人,好像当日众人仓惶离去的场景并不曾出现。
迟迟与华煅诧异的对视一眼。四人坐在茶寮外偏僻之处,带刀买了茶,拿了茶杯放在石上斟上。王复,华煅和迟迟侧耳细听,众人言辞之间尽是欢欣鼓舞,原来泊岩已经收复。
只听一把大嗓门道:“到底是悠州的军队厉害。那横断岭秘道,据称为上古神人修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竟生生被他们水火夹攻用计攻破,叛军死了好几万。想来金州也不日可被拿下。”众人连声赞叹。
迟迟却想:“这场好戏自编自演,有什么稀奇?那个胡肖全也当真活该,白白做了棋子,如今他哪里斗得过悠州军马,只可惜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一想到赵靖在这出戏里举足轻重,她一阵心烦欲呕。再抬头脸凝重的王复,若无其事的华煅,两人神情与周围气氛大不相符,显然却是想到许多别的事情。她不免又想:“个人之力到底仍是渺茫。我们千辛万苦救出王大人,却也再改变不了局势。现在心里最难受的,只怕是王大人自己。”
她这样想着,眼神里露出少女特有的纯真柔和与不忍。王复似有感应,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显是安慰。
“朝廷这次可谓损失惨重。”有人突然压低了声音,“损失十万兵马不说,连赈灾的钦差大臣也在乱军之中失踪。”
“听说破城之时,泊岩守将曾经将华大人拼死送出,想不到仍旧没了消息,可惜啊可惜。”
另一人嗤了一声:“若不是华太师力主和谈延误战机,如何会连泊岩也被叛军攻下。”
华煅听在耳内不以为意,王复深黑的眼眸里却有愤怒的光芒一闪而过。“怕只怕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他用极低的声音隐忍道。
华煅抿了口茶,不以为意的看着他:“你也担心的太多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说起来悠王也真真了得。当日悠州是何等荒凉之地,如今繁华甚于锦安一带。这天下若是到了他手中……”华煅突然住嘴不说,眉梢是一种清浅的冷和讥讽。
王复眉头一跳,眼神乍然锐利,直直的看向华煅:“公子。”这是旧年称呼,当日他们还在华府,甚至可以称得上朋友。但是之后,他一心要有所抱负,两人志向不同,终究渐行渐远。
华煅听他这样叫自己,挑了挑嘴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呢,”他吹着茶,懒洋洋的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个官职,和谈又失败了,很多事想来你插不上手,又何必劳心劳力?”
迟迟听着,不由低唤一声:“大哥。”华煅不顾王复脸色,正色道:“迟迟,你信不信命的?”迟迟一愣,随即摇头。
华煅却突然微笑,好像清晨一缕阳光突然照耀到冰川上那样灿烂晶莹,让人目眩神移:“我却相信。”他看向王复,“就好比我同你。你想做的事情,唯有我的身份地位加上你的心思能力才能完成,可惜我仍旧是我,你仍旧是你。我无心,你无力,这就是命,无可奈何,却偏偏要忍受。”他语气轻快,然而迟迟却觉察到后面的深深悲凉,方才的责怪之心瞬间消失,她只是怜惜的看看华煅,又看看王复,垂下头去。
王复坐在那里,华煅的话听在耳内五味杂陈。其实这些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来不愿意承认罢了。他自有许多道理可以义正言辞的驳斥华煅,可是经过这许多人事之后,那些慷慨激昂的话语竟一句也吐不出。这个刹那,他忽然有种想要浪迹天涯不问世事的冲动。可是,那个可以携手的人在哪里?他的天下,他所恪守的君臣之份,最终要由他与她的幸福来成全。
他缓步踱开,迟迟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就要离去,心下一阵不舍:“大哥和王大人都很是烦恼,可是我却帮不了他们,还要撒手就走。”
天色渐渐暗了。远处竟然有袅袅炊烟升起,竟有些战前的样子了。
迟迟起身,轻轻的道:“大哥,我要找我爹爹去了。”
华煅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我也想着,再不能留你。”他们的视线未曾相触,他甚至略偏过身子,然而彼此都似乎可以看到对方的神情。他淡漠而镇定,只有眼眸里有火光,不知是烧伤了自己还是别人。她倔强而脆弱,分明有眼泪要滴下来,却仍笑着。
带刀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开了。迟迟低下头:“大哥,我不放心你。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你说。”
华煅点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记着。”
“大哥,碧影教神通广大,却找不到乱云的解药。而你在锦安的那位小候爷朋友,却有办法。你有没有想过他怎么会……”
“迟迟。”他打断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饮鸩止渴。”
她呆在原地,这四个字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孤独,痛苦和挣扎。他身边有那么多的人,为了那一点微弱的温暖,他却选择忽略可能的危险和伤害。到了这个时候迟迟才知道,他的多疑谨慎缜密才是弱点,将他与世间阻隔。而他自己也深深明了,所以有时亦会委曲求全。
“你快走吧。天黑了路难行。”华煅催促她,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迟迟的泪水终于跌落,华煅不由想道:“比翼鸟流下眼泪的时候怕是要比这痛上千倍,所以才会凝结成晶。但是有聚就有散,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大哥,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迟迟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他重遇她那日,正是初夏,虽然只是她袖中纸人所化,他也无可克制的喜悦。倏忽就是夏末,倏忽就是别离,从此山长水远,或许只有梦中可以相见。
看着迟迟的背影越来越小,华煅极轻的叹了一口气。胸口那滴比翼鸟的眼泪灼烫如沸。他会记得她的冰影绡丝,他会记得她的冷虹剑,天大地大,来去如风,夭矫如虹的是她,而饮鸩止渴的,却只有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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