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嵩没说:“你也囚在这儿呢!如何‘为我办妥’来?”反倒直觉以为黄八子口出此言,并非一般泛泛的应承。因此连忙答称:“果尔如此,刘某必有以报公!”
从此二人交情益深,踪迹越密,刘仰嵩家来送牢饭,都摊开来邀黄八子一起吃。黄八子也不客气,你敢邀,我就敢吃,真成了刘仰嵩的自家人了。这一天,送进“书房”来的晚餐有一味羊腿,黄八子吃着大为赞赏,问刘仰嵩道:“这羊腿是家里自做的,还是市肆之中买得着的?”
刘仰嵩道:“这是买的。”
黄八子又追问:“什么地方买得到?”
“自凡是熟食铺子,都买得着的。黄兄吃得顺口,明日我叫家人多多准备就可以了,眼下市集门封,去了也做不成交易。”
“我自饿了取食,该给的钱还是要给,可未必要同旁人一道赶集罢?”说着但听豁浪浪、豁浪浪,倾菱空笼之声大作,待狱卒听不下去跑了来,牢门儿上的铁锁全散在地上,人呢?
刘仰嵩是明白人,随即嘱咐那狱卒不必声张:“此人去去就来的!”
黄八子果然是去去就来,来时扛着两只全腿,一只给了狱卒分食,一只捧在手中持刀细细片了,一片儿一片儿地和刘仰嵩分吃起来。
“可你来去如何这般神速?”刘仰嵩神情大是不解。
黄八子弯腰将裤管一提,露出贴在两条胫骨前头的神行符来:“全仗神行符之功,算不得真本事。”
“这就不对了!”刘仰嵩一边儿吃着片肉,一边儿笑道:“你若有这等神通广大的神行符,城北丝铺的那趟买卖,怎么还让你的同伙吃了黑呢?”
黄八子闻言一愣,沉吟了半晌,才道:“我今与君深交,才敢对君实言。城北丝铺那生意,不是我干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黄八子本是北地豪侠,流落江湖之后就没有什么本籍在地的计较,飘**随遇,不几年前就加入了太湖盗匪大伙,号称“太湖红”。“太湖红”一群十八人,某日往劫一富室,明火执仗,破门而入,捱房搜劫财帛。适逢事主有个女儿,年甫十五六岁,一听说强盗来了,惊骇战栗,不敢逃逸。这“太湖红”的伙首一见垂涎,就霸王硬上弓了。
黄八子闻知发生了这种事,上前要拦阻,生米已经嗑成烂饭。黄八子顿足大骂:“干下这等不义之事,必遭诛戮!你这是要连累大伙吗?”那伙首还嬉皮笑脸地从屋里回嘴相讥,黄八子怒道:“贪**必败,天道昭彰,这是咱大伙结义之时的帮规,你既然忘了,我就再给你提个醒儿!”说完,黄八子掉头就走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夜奔出三百里路来,认下城北丝铺这桩小案子的缘故。”黄八子道:“这些日子我每日进出邻县富商巨室之家,已经探得‘桃源’,必有蝇头之获,可以为先生解急。此外,还有一事要紧:丝铺中失窃那日拂晓,我曾前去南墙下凿一穴,三日之后,便有银两在彼处,恰恰符于失窃之数,就在穴前一尺之地,下掘五寸可得,这就是丝铺失窃的赃银了。但请先生出了‘书房’之后,为我致意丝铺掌柜:请他见赃即领,不必深究。我只须在大堂上翻供说前录供状系出贪赃不确,其实丝铺的案子是我一人所为,这就结了。”
三日之后,刘仰嵩家人来告:内室床前几上冒出来四百多两银子,可以上缴完账,刘仰嵩即刻便能出狱了。刘仰嵩当然不能不信守黄八子的托付,随即到城北丝铺南墙根儿里起赃,其数正与失银吻合,虽然并非原镪——可谁会在意呢?
此后只有三桩小事可说:“太湖红”一伙十七人全数落网,伙众供出黄八子来,可是黄八子已经背上了海门这边的小案子,人赃俱在。既然就是这一个人犯,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同在三百里外干下两起案子呢?“太湖红”大伙显系“仇攀”,不予采信。此其一。海门城北丝铺之案照自首例减一等,黄八子仍须服刑,且就近有美味的羊腿可吃,真是得其所哉。此其二。说到了羊腿,就还有一桩小事可提:日后黄八子刑满出狱,刘仰嵩算了算,发现床头几上的银子比四百五十两多了几两,恰恰是招待黄八子吃了几个月羊腿的肴资。此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