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侠客行套装(全5册)-第40章 荆道士·憨福品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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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荆道士·憨福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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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国师,脑袋没有完全坏掉。

湖南有个秀才姓荆,叫荆茅,字贡苞,书读得没什么出息,教几个蒙童为业;人称老师,自己也觉得惭愧。久而久之,更不大敢说话,非要开口不可,必定引经据典,以示不出于一己之见。人给个外号,叫他“古人”。

那是嘉靖年间,川楚大旱,赤地千里。本县父母想尽办法找水打井、祈天降霖,而涓滴不获。不得已张贴了告示,广招能祈雨者,自凡是谁能求下雨来,都有百两银子的封赏。一向官有求于民事者,皆无此例,这一下邻里喧腾,老少哗然。荆茅听说这事,回到家中同老婆谈起,自叹没有本事,道:“这也是个名利两全之道——可惜呀可惜!我呢,是‘出门如见大宾’;县父母呢,是‘使民如承大祭’(《论语·颜渊第十二》),有一百两银子,却没那要的本事,唉!‘归与!归与!吾党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论语·公冶长第五》)我还是给蒙童们改文章去罢!”

荆茅的老婆一听这话便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快上衙门里去,就说三天之内必能致雨。让县父母赶紧起坛台,好让你做法事。你就扮起了道行,端坐祭坛之上,口诵圣经,直等着老天爷下雨罢。”荆茅忙道:“‘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论语·述而第七》)况且天道难知,‘吾谁欺?欺天乎?’(《论语·子罕第九》)”

荆茅的老婆立刻道:“你就只管去,别说那么多。到时候真下了雨,百两银子手到擒来;雨下不来,顶多饶人一场讪笑,何罪之有?”说时作势拎着条刚从晾竿儿上取下来的干咸鱼要打,吓得荆茅夺门而出,一路嘴里停不下来地念叨:“‘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孟子·梁惠王下》),才是齐家治国之道呀!既然如此,我还是跑一趟好了。”

荆茅这“古人”的名号一向响亮,县父母也耳闻已久,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当不致作耍、骗取公家的赏银。于是听其所欲而为,立刻筑土架木,搭了个坛坫。工事做了两天,到第三天一大早,荆茅才登坛之乎者也地一吆喝,大雨滂沱而下,一整县城非但足敷所需,县属田地也得以均沾膏润。这一功,立得可不小。县太爷可不食言,雨还没停,就赏了一百两纹银,还许诺:待雨停之后雇请吹鼓班子高抬大打地送返居处。

雨停之后,县太爷私下跟荆茅打商量:“下着这一阵儿雨呢,我才想起来:一百两银子搁在家里不安稳。如今谁都知晓是你祈的雨、是你得的银,万一有宵小强徒前来逞凶打劫,你非但未蒙其利,倒还先受其害了。你说是罢?”

荆茅一想:县父母说的是有道理。连忙道:“‘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小民手无缚鸡之力,看是保全不了这百两银子的家产了!”

县太爷倒是体己,忙道:“我却有个主意:不如将这百两银暂寄我处,日后有用度,自来衙中请领便是。”

荆茅立刻高高兴兴地接了腔:“‘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家室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论语·子张第十九》)”

空手回到家,荆茅的老婆一丝不觉意外,却说:“就没打着让你真捧回银子来——时候还没到呢。”

过了几天,县太爷却亲自到荆茅家来了,非但捧了先前差一点儿叫他吞没的一百两银子,还另外补送了成匹成匹的绫罗绸缎,言词甚恭,为的还是祈雨。原来这一度大旱,一省里都没辙了,巡抚听说了本县得雨的缘故,特地派人来邀约荆茅上省城去祷祭一番。荆茅一听这话,连脊椎骨都化了,一个坐不住,从椅子上跌下来,指着空空的椅子哭丧着脸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论语·泰伯第八》)我、我、我——”

话还没说出口,他老婆已经跪地顶礼,算是领了命,嘴里还不住地说:“谢大人成全!谢大人成全!”

县父母一出门,荆茅便拉过他老婆来要打,教他老婆给瞪缩了手,不觉悻悻怏怏地道:“《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孟子·滕文公上》)这可是多么大的事啊?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能上省城去卖弄?我可拿什么去卖弄啊?”

“你自己没有本事,怨我则甚?”荆茅的老婆也呛声答道:“我也没什么奇能异术——”说着,伸手指了指竿儿上那条咸鱼干,道:“厨下这条咸鱼挂了三年,但凡遇上要下雨,前两三天这鱼就渗水,从来都是如此的。前回贴告示那天,我看鱼干渗了水,才让你去的。今回你只消带着这鱼干上省城去,挂在卧榻之处。见了大府,就跟他叨念那一套你成天在家叨念的什么阴阳五行、春秋礼乐;总之,是一点儿一点儿捣饬着起造坛台、备用法器。回房看鱼干不渗水,就挑剔挑剔陈设器用不全,此旬改一回、下旬改一回,迁延时日而已。等哪天鱼干出了水,你便赶紧登坛诵经。到得头来,老天爷没有不下雨的——这,不是无往而不利么?”

别的法子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这么干了。不料一到省垣,才安顿好下处,把鱼朝床顶上一挂,居然洒下两滴水来。荆茅定睛一看,咸鱼干可不是出水了么?于是急忙谒见巡抚,说旱象不解是桩大事,不必在接待礼仪上做文章了,索性立刻施工,着即作法,无论如何先让雨下下来再说。巡抚当然乐意,当下请来匠作,连夜兴筑坛台。这一回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早起作法,到傍晚时分就大雨如注了。荆茅又得了重酬而回,这就不必细论了。

妙的是故事说不完。巡抚是当朝权相严嵩的门下,也是同一流机巧万端、善于夤缘附势以取功利之徒。这巡抚知道嘉靖皇帝好道术,便密遣使者向严嵩道明究竟,让严嵩具笺传令,把荆茅招进京师,献给天子。如此一来,生意做得更大了——荆茅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诺,吾将仕矣!”(《论语·阳货第十七》)不过这一回出门,于公于私,都不得不把老婆也带在身边儿了。

嘉靖皇帝果然在不久之后便召见了荆茅,开口无它事,直问:“你的道术,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荆茅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道术,可对于说道谈理,却颇有把握,于是不假思索,把个皇帝当作了村塾里的蒙童,摇起头、吟起经书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第一章》)所以人说:‘知’了什么,要说‘知道、知道’,可见知在道中。一旦至诚无私,便谓之明。是以‘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中庸·第二十一章》)所以人说:‘知道’了什么,要说‘明白、明白’,可见诚即是明、明即是诚。草民凡事至诚,‘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中庸·第二十四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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