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侠客行套装(全5册)-第46章 插天飞·狡诈品_废文网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46章 插天飞·狡诈品(2 / 2)

最新网址:www.feiwen5.com

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但见自巡抚以下阖省司道府员乃至于首县县令穿戴得整整齐齐,仆马舆从具备,一片光鲜,如临盛典。这行列森严,部曲讲究,真还如同前朝乾隆爷下江南之际自京师南下那一路之上的风光,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诸官吏僚员脸上的表情了——这一回,好像人人都担着极大的心思似的;这心思,最窝囊的是没有谁知道:来请见大阿哥有罪过呢,抑或不来请见有罪过?可无论是什么人上前叩门,皆无响应,但闻大门之中、庭院之内一片鞭扑、哀嚎之声。那哀嚎的声音柔细如蚊蚋,又似老媪,听口音,似乎正是前两日出门沽酒的老太监。不多时,鞭声停了,喊声也戛然而止,接着是一人厉声呼喝道:“找条活水给扔了去!”

又过了片刻,山门照旧“咿呀”一声开了,这回开得比前两天稍稍大了些,里头出来两名劲装侍卫,一人拖着一条腿——仰面而出、浑身一片狼藉血污的人挛屈佝偻,郝廉生一望而知:就是那个老太监。守着抚道大员的面,活活将人打死,这——除了大阿哥,谁有这个胆呢?可那二侍卫抬眼瞥了瞥众人,如浑然不见一物,将尸身扔上一匹骡子,另一人策马过来,牵了骡口的缰绳,扬长而去。

这一个进门时颇不寻常——似乎不必遮遮掩掩了,索性刻意将山门大推一开,门外诸人趁此向里一瞄,有人吓得尿湿了裤子:里头满地血迹不说,有那身着羽林军服的壮士正在泼水清洗,似乎也不避讳有人观看,再往里,站着一排身罩黄马褂、头戴珊瑚冠、帽后孔雀翎的大员,其中一个生得十分体面,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须髯极美,看上去就仿佛画上走出来的神仙一般,这人站在庭院深处,身旁即是石阶,石阶尽处自然就是大雄宝殿了,此际殿外廊庑之下设了一把金漆交椅,璀璨光明,简直令人不敢逼视,金交椅里端端严严坐着个华服少年,正微微偏着头、交代着什么事情。身穿黄马褂的大臣远远地看这厢巡抚已经跨门而入了,似乎没有阻止之意,反而举起了左手,像是示意这和舜武依他手势行事的样子。和舜武立刻扑身跪了,缓缓膝行而前,才没几步,又教那穿黄马褂的抬手止住,朗声说道:“爷在这儿了,可以行礼了。”

和舜武连忙向后退出,重新集聚了行列,簇拥着再进了山门,跪叩一番,穿黄马褂的紧接着说:“地方官吏都辛苦了,都回去了罢。”

这时,金交椅上的少年忽然说了句什么,接着打了个呵欠,穿黄马褂的又道:“爷明日回京,诸位不必再来了。”说到这儿,朝和舜武一点头,意思仿佛是:你可以领着人滚蛋了。

和舜武二话不敢说,连滚带爬地离了法门寺,回到祥符县城里,赶紧召集商民之豪富者,齐集衙署。主宾纷纷坐定,并不见礼,和舜武看一眼众人,开门见山地说:“尽一日之内,可以筹到多少金子?”

问金不问银,自然有学问在里面。其一是银两为官银,明白纳银孝敬大阿哥,既不合法制,也有点儿滑稽——有哪个家奴能够将家中器物捧了奉送家主人为贽敬的呢?再一说:为数不多,非但不算孝敬,反而是难堪了;但庞大的白银,你教大阿哥如何载运回京呢?明白招摇过市,看见的说大阿哥出京搜刮银子去了,这像话么?

如果是金子,就很不同了。金价在明、清之间,有起无伏,其间的确有很大的落差。明洪武八年造“大明宝钞”,每钞一贯千文,折银一两,四贯易黄金一两。洪武十八年有了第一次变动,金一两可换银五两。到永乐十一年,金价二度起涨,一两金可换银七两五钱。到崇祯末年,金价一路腾贵,差不多要十两银子才换得了一两金子了。入清之后,一直维持在十多两银换一两金这个价位,乾隆时金价陡地又长了一番,最贵可以到二十好几两银子换一两金子。嘉庆、道光年间,金价至少维持在十八九到二十换一之间。同样的价值,体积、重量差了十几、二十倍,价值感自然非常不同。

其实和舜武打的主意就是大家凑一凑,包满一整箱黄金,号曰万两,一车装行,既简便不惹人耳目,也很算尽到了礼数。

一个叫刘之丰的说:“多给个两天,要几万两都不难。只一天,就不容易凑了——这黄金不比白镪,白镪到处都是,无论要多少,即便是一日,也凑得来;可大人只给一日,又限黄金,这——”

另一个是开古董铺子的田安柱——此人日后大大有名,曾经以私人之资雇请了一批(据说是盗匪出身的)江湖人物,请这批人打从太平天国诸王手中盗宝,使许多流传了上千年的古器物免于兵燹、得到保全。这田安柱当场拿出一块玛瑙来——据说光这一块就有千两银子以上的时价,说:“我捐这块玛瑙!”

刘之丰身边还有个漕帮里的舵主,资望高、家道殷实,很有些个人望,此人姓卢,单名一个鼎字;在祥符县,身上没有官服的人里,就他一说话,大小事都算是定局了。此际他看一眼田安柱,说:“大阿哥不少这块玛瑙罢?”这话明白着是损,可也的确指出了症结所在:大阿哥要什么没有?这种胃口不是给多给少才够的问题,而是怎么给才不失礼?零着募,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募不来?可募来了,东一片宝石、西一枚金珠,离离落落,倒像是在打发要饭的。卢鼎的片言提醒要紧,众人一时噤声不语,都在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下城坊的吴颐文说了话了——此人是地头上的一张“老面皮”,世代干的就是富贵、皮肉两窑子的营生,不算什么高尚人,也没有说话的资格。可县太爷郝廉生找了这等人物来,自有他的用意。一听到这儿,他大概明白了诸位贵人的困境:时间太短,数额太大;要募得多,就募不齐洁,要募得齐洁,就凑不上数。

“花姑娘的东西嫌弃不嫌弃?”吴颐文低声问。

“你自凡是拿得出来,谁敢嫌弃?”另一个不知什么人说。

“那好!我有。”吴颐文终于找到个可以出头的机会了,有如富贵窑子里出“豹子”那样声震屋瓦地喊了一嗓子。

原来当年有个十二岁出师的清倌人,能弹弦子兼唱曲儿,还能与那些个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官爷填填词、谱谱新歌、打个诗钟什么的,色殊有才艺,当然自视甚高,不肯轻易许人。

有一回,清倌人看上了个才貌兼备的小郎君,才点上大蜡烛,不料这小郎君原本是有妻室的,两个人假凤虚凰做了一个多月,终于被元配带人一路打了来,将小郎君押回家去不说,还把这多情的花姑娘打了一顿,额头中间留下了个伤疤,远看似愁眉,近看更觉心事一股脑儿打从眉眼之间浮出,从此惹人疼惜怜爱的程度,更十百倍于前,号“愁仙子”。

<!--PAGE 5-->

愁仙子从此不愁生意,而且断了情念,生意便益发做得专业了。她有一个斗柜,分好几层儿,金饰的归一层、玉器的归一层、带针带钩的归一层、成条成块儿的也各有区分。客人去了,有什么赏赉,她随手拉开斗屉,向里一扔,还听得见空屉回响,可见寂寞。直到有一年这花姑娘忽然病死了,老鸨子才道出真情:那姑娘生平所储贮的奇珍异宝,价值不菲,尤其是金子,早就倩工秘密镕铸,给烧成一方大金砖,就镇在那花姑娘生前睡的床底下。

有宵小曾经试着想把这床搬开,将金块挖出来,每试一回手,都要断送一条性命,有攀墙折断了脖颈的,有搬床扭断了腰身的,还有一人死得最称离奇,他只是经过这愁仙子的窗下,就莫名其妙地气痰上涌、窒息而死。仵作一验,颈间渐渐浮起一条红痕,老鸨子一看,不觉掉下泪来:死者真是冤枉,他只不过长得太像当年那没有肩膀的小郎君了。

就因为阴灵太凶毒,多少年过去,都没有谁敢造次,把那块大金砖挖出来,这倒反而成了下城坊曲院红楼的一个话柄。一块跟床一样大的大金砖,保佑姑娘们勿为情所迷、勿为意所迁——毕竟,男人有了钱一定会变坏,女人变坏了一定会有钱。吴颐文的建议就是将这大金砖献了,值多少,再慢慢儿跟鸨母算账。金砖挖出来,有寻常一口棺材般长宽,其实厚度仅约寸半,也足教人咋舌不已了。

第二天黎明之前,自巡抚以下阖省司道府员乃至于首县县令穿戴得整整齐齐,仆马舆从具备,一片光鲜,如临盛典。这行列森严,部曲讲究,真还如同前朝乾隆爷下江南之际自京师南下那一路之上的风光。要说跟前一日又有什么不同,就是终于等到这法门寺开山门的一刹那,众官员齐齐拜倒,充满了奋发图强的精神、充满了伺候得体的自信。那一块大金砖已经连夜运入寺中,至于谁收的?怎么收的?收到之后有些什么允诺?照说这大阿哥离开之前一定会有交代,起码也会给个暗示。

这时但见寺中缓缓催出些马匹、骡驴,各自套齐车具,旁观众人只能纷纷猜测:愁仙子那一块少说也有个万把两重的金砖究竟放在哪一辆车上?到末了,大伙儿都等得不耐烦了,才猛里看见前日那穿黄马褂的大官儿从行伍前头策马回头,递给和舜武一个红签黄皮纸封儿,低声道:“爷有亲笔谢帖,当着人不要看,家去拆了细读意旨!”

和舜武奉命唯唯,只见这几十口子人马忽焉就滚进了漫天扑地的埃尘之中,其神骏秀雅兼挺拔,果真是皇室风范。为之赞叹了不到一个时辰,巡抚衙门里传来一声惨厉的吼叫——是和舜武,他恭恭敬敬地打开上头写明“谕河南巡抚和”字样的纸封儿,发现里头歪歪斜斜写着两个大字、三个小字:“领谢插天飞”。

<!--PAGE 6-->

最新网址:www.feiwen5.com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