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抬头望去,除了头顶的高台最顶层,并没有看到任何异样。徐无鬼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这些鲜血是什么时候滴落在身上。
两人正在四处张望,一滴鲜血滴在了干奢的眉心。
血滴来自于高台顶端。两人克制住内心的恐惧,爬到了高台的最高层。
徐无鬼没有看错,高台顶端之上,摆放了一个长四尺的眼睛,这个眼睛用青铜铸造,边缘满是道道凿痕,应该是用工具从某个铜像上凿下来的。干奢慢慢靠近,用手触碰铜眼,触手冰凉。
徐无鬼走到高台的边缘,招呼干奢过来。干奢靠近后,看见无数的眼球用细绳绑缚在高台栏杆的边缘。
原来两人衣服上的血迹,就是这些眼球上滴下来。可以断定,这些眼球,被挖下来的时间并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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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高台的边缘密密麻麻地挂着眼球。干奢忍不住要去数,有多少只眼球。
“两千五十二个。”徐无鬼说,“那一千多名揭族民伕的眼睛……”
干奢与徐无鬼两人在高台上瑟瑟发抖,两人相互对视。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两人不敢再继续逗留,急忙走下高台。回到营帐,立即把干护叫醒。
“一千多双人眼?”干护听了干奢的叙说,不敢相信。
蒯茧推测:“蜀王修建龙台,这些眼睛,和你们所说的铜眼,一定与某种祭祀仪式有关。”
“墨家有这种祭祀吗?”干护问蒯茧。
“墨家讲究至仁,绝无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蒯茧犹豫了一下,“可是墨家已经几百年不现于世上,谁也不知道墨家的后人会修炼什么样的法术。”
“我有一个感觉,”干奢说,“龙台修建完毕的那天,所有的民伕,无论揭、抵还是我们,都会全部被杀掉。”
“龙台即将竣工,”蒯茧分析,“民伕仍旧在不停地损失,但是不再有民伕补充进来。”
“你们在夜间听见有人在发出笑声吗?”徐无鬼问。
干护和蒯茧都摇头。
徐无鬼指着青城山的方向说:“笑声从那边传过来。每晚寅时二刻,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小,现在渐渐地大了。”
蒯茧惊慌道:“蜀王把我们驱使到青城山,就没有打算让我们离开。”
“我们要准备逃离这里。”干奢向干护建议。
而徐无鬼已经开始身体战栗,“那个笑声,又来了。”
在场四人同时噤声,安静下来。果然在呼号的风声中,传出了桀桀的笑声,开始声音很小,四人努力聆听,笑声越来越清晰。
“明天晚上,”干护做出了决定,“把抵族部的首领安凉,还有南蛮部牛寺叫来。一起商量逃离青城山。”
干护的决定太迟了。
第二日一早,灌郡来了五千名蜀军,队伍里有几辆华丽的大车,大车用紫色的绸缎装饰,里面一定是蜀地的大人物。
龙台不日就要建成,这些大人物是来参加祭祀的蜀地高官。
五千蜀军摆列在青城山下,所有的民伕都无法离开。
还有一件事情让干护和干奢心惊,他们看到,登上高台的民伕,到了日落的时候,并没有下来。而高台的顶部,只剩下几个监工的蜀军身影。
子时到了,白日里蒯茧已经通知牛寺和安凉,两人到干护的营帐里聚集。
蒯茧把昨夜干护与干奢的意图说了。
安凉立即赞同,抵族来的民伕已经折损了几百人,他好像早已知道他们抵族部民伕的下场。
“看样子,最多五日,龙台就要修建完毕,”干护做出决断,“两日后丑时,趁蜀军熟睡,我们共同逃离。”
“可是有一队监护我们的蜀军,在夜间每隔半个时辰巡视一次,”牛寺说,“我们四部加起来还有三千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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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安凉冷静地说,“我保证丑时的时候,这三十人的巡视蜀军,都不会出现。”
干护有些犹豫,“杀了蜀军,我们就必死无疑了。”
“伯父,”干奢说,“想想我们从沙亭一路走来的遭遇,如果再不反抗,我们才真的是必死无疑。就算失败,也不能任人宰割。”
干护终于点头,向安凉、牛寺和蒯茧说:“两日后,丑时。”
安凉和牛寺分别回到自己的族部,与族人商量逃跑的计划与步骤。按照干奢的安排,先由抵族部偷袭巡视的蜀军,得手后安凉遣人通知各部,随即南蛮部联合揭族部一起逃离,沙亭部断后。离开龙台之后,分别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逃离,分散蜀军的追赶。
灌郡有几条河流,如果顺着河流奔跑,运气好一夜能够逃出几十里,这样成功的机会更大。
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计划。三个族部的头领,都把希望寄托在蜀军为了高台祭祀而无法分兵追赶。大家都知道,这个计划有很大的缺陷,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自己的族人葬身在青城山,一旦逃离灌郡,即便是被蜀军追上,也能够有不少族人成为漏网之鱼。
计划已定,干奢却没有回营帐睡觉,而是要跟着徐无鬼,去查看一下青城山。
龙台的修建与青城山有很大的关系,这里曾经是张道陵封印篯铿和八万鬼兵的地方,作为道家门人的徐无鬼无法视而不见。
两人趁着黑夜,躲过巡视的蜀军,爬到了青城山中段。这里有一片石崖,正是徐无鬼在高台上看见如同一张人脸的地方。
徐无鬼站在石崖下,回头看着山下的高台,计算方位。
月光从云层里显露出来,光芒照射到石崖之上。徐无鬼和干奢几乎同时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在石崖上显露出来。
徐无鬼看着这张狰狞的面孔,突然明白了什么,对干奢说:“蜀王修建龙台,并非是要祭祀张道陵天师,而是要解除篯铿的封印。”
干奢问:“这跟我们有关系吗?”
“我师父说,张道陵封印了鬼兵之后,鬼兵没有身体,而且不能见阳光。”徐无鬼说,“但是有一个办法,能让鬼兵从封印中解脱。”
干奢又问:“跟我们被驱赶来的民伕有关?”
“有关。”徐无鬼说,“龙台修建完毕后,篯铿将会出世,而他的八万鬼兵要依附在没有眼睛的尸体上。这就是为什么所有民伕的眼睛都被挖掉的缘故。”
“因为鬼兵不能见太阳?”干奢明白了,“挖掉民伕的眼睛,就是为了给这些鬼兵作傀儡。”
“八万民伕。”徐无鬼说,“蜀王是要与当今皇帝争夺天下了。蜀王虽然治军严整,但仍不足以与皇帝和其他诸王联合起来的军队抗衡,他只有打开封印,召唤鬼兵,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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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蜀王要大费周折,宁愿冒着被景朝皇帝发现的风险,也要调动揭族、抵族、南蛮,还有我们沙亭亭民?”
“揭族和抵族人的眼睛瞳仁是碧绿色,”徐无鬼回答,“我懂了。我想错了,鬼兵不需要揭、抵两族人的身体,他们只需要眼睛,绿色的瞳孔可以直视阳光。”
徐无鬼立即走到石崖面前,仔细打探。果然石崖上有无数拳头大小的坑洞。徐无鬼用手在一个坑洞里摸索,掏出来一个圆球似的东西,递给干奢。
干奢拿在手里,小小的圆球干瘪柔软,是已经干枯的眼睛。
“八万人的眼球。”干奢咬紧牙关,“揭、抵两族在这里已经死了七万多人?”
“他们修建龙台,蜀王却逼迫他们累死饿死,并不是遵从什么大景徭役的律法,而是故意要收集这么多眼睛。”
“可是我们沙亭百姓……”干奢不用徐无鬼解释了,自己就能想明白,“这两族的民伕在龙台接近修建完成的时候,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民伕不够运送木材,而我们沙亭亭民,刚好就到了蜀地。”
“蜀王已决意要入主洛阳,”徐无鬼说,“这么大的秘密,当然不会让一个活口逃出青城山。”
干奢看了看石崖,石崖上的坑洞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排布,他想到每一个坑洞里都有一个眼球,背后不寒而栗。
突然,石崖上方传来桀桀的笑声。
“又来了,声音又来了。”徐无鬼捂住耳朵,“我们得离开这里。”
干奢看见徐无鬼身体**在一起,开始呕吐起来。
转眼间,两人的头顶被一团低沉的黑云笼罩。桀桀的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吱吱声。
干奢抬起头,才发现这一团黑云,是无数的蝙蝠在头顶盘旋。
“篯铿,他看到我了。”徐无鬼虚弱地说,“张道陵封印篯铿的时候,我师父也在,现在他闻到我的气息了。”
徐无鬼话刚说完,无数的蝙蝠绕过干奢,把徐无鬼的身体团团围绕。
崖上的石块纷纷掉落,而徐无鬼被蝙蝠缠绕,无法抵挡。
干奢奋力替徐无鬼扑打蝙蝠,然而蝙蝠似乎无穷无尽。蝙蝠将徐无鬼的头发和衣服叼起,徐无鬼的身体被蝙蝠凌空架起来,离地两尺。
徐无鬼已经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任凭蝙蝠托起。
干奢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看见石崖上方有一道黑影呈之字形慢慢滑动,当滑动到距离干奢头顶两丈距离的时候,干奢看清楚,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头顶长着两个尖锐的弯角。
蝙蝠把徐无鬼松开,蟒蛇的身体悬挂在石崖上,头部已经到了地面。徐无鬼已经全身瘫软,不停地呕出白沫。蟒蛇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旋转两圈,把徐无鬼的身体缠绕起来,而头部正对着徐无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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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奢看明白了,蟒蛇头部的五官类似一张人脸,而蛇身嵌入在石崖之内,无法全部摆脱。蛇头在不断地打量徐无鬼,蛇嘴里吐出长长的信子,不断地搜索徐无鬼脸上的气味。
徐无鬼已经毫无反抗的能力。突然蛇身猛地一紧,徐无鬼的眼球爆出,嘴巴张开,无法呼吸。
蟒蛇头部的两只人眼,露出了凶光。
干奢无法再犹豫,举起手中的匕首,朝着蟒蛇的一只眼睛刺去,蟒蛇眼睛剧痛不止。但是由于蛇身后部不能摆脱石崖,无法用尾巴击打干奢。干奢抽出匕首,又把蟒蛇的另一只眼睛刺瞎。
蟒蛇两眼俱盲,大张嘴巴,要将徐无鬼吞噬。
徐无鬼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两眼睁开,眼珠里伸出两只手,抓住蟒蛇蛇头里的獠牙,连续折断了四根。蟒蛇身体扭曲,徐无鬼眼中的双手,又抓住了蛇头顶部的弯角,硬生生地把弯角从蛇头上拔下来。
蟒蛇重伤,无法再挤压徐无鬼。蛇身松懈,徐无鬼逃脱。
蛇身慢慢地缩回到石崖上。干奢不敢迟疑,背着徐无鬼,朝着山下跑去。
跑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山下赵长昇所在宅院的房间,点起了灯火。灯火迅速传递,整个宅院灯火通明。一个孔明灯升到天空,附近驻扎的五千蜀军营房,登时也点燃了灯火。蜀军兵士在长官的呼喝中,迅速列队,朝着青城山赶来。
干奢加快奔跑的速度,在下山的台阶上踏空,两人摔倒。
徐无鬼已经脱力昏迷,无法自己行走。干奢不能丢下徐无鬼自己逃命,想了想,还是把徐无鬼扛起来,继续奔跑。但以这个速度,他们跑到山下的时候,就会迎头碰上赶来的蜀军。
干奢犹豫是不是转头上山,可是即便如此,背着徐无鬼,也会很快就被蜀军追上。干奢正在左右为难,两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到面前,是牛寺和他南蛮部的一个族人。牛寺示意没有时间交谈,他和族人立即分别把干奢和徐无鬼背负起来,朝山下跑去。
牛寺和族人脚步轻快,片刻就跑到山下,当回到沙亭干护的营帐中的时候,蜀军兵士恰好从营帐边列队走过。
干奢好奇地看着牛寺,看见牛寺赤着双脚,脚上长满了黑毛。南蛮族人自幼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在山间的脚力远胜于常人。
蒯茧问干奢:“你们两人在山上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徐无鬼已经醒转,“等不到两日之后了,四个族部的人现在就要离开。”
“迟了。”干护摇头,“来不及了。”
蒯茧掀开营帐,看见上山的蜀军只有两百人,剩下的军士,已经分别列成三个千人长蛇阵型,将四个族部的民伕隔绝开来。
牛寺镇定地告诉干奢,他看见干奢、徐无鬼两人上山后,青城山下无数蝙蝠飞向山腰,知道不妙,就立即上山查看,果然遇到了正在飞奔下山的干奢和徐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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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奢把他与徐无鬼在半山山崖的遭遇说了一遍。
营帐里所有人都看着徐无鬼。
徐无鬼虚弱地说:“蜀王要将篯铿的封印解除,这就是修建龙台的目的。”
“那条蟒蛇?”干奢问道。
“是篯铿豢养的长虫。”徐无鬼说,“篯铿在山崖之下几百尺,蟒蛇的尾部就捏在他手里。他看见我了。”
“所以那条蟒蛇要对你不利?”
“我师父曾经跟随张道陵天师在青城山击败篯铿,”徐无鬼说,“他见到我,当然不会放过。”
“赵长昇已经被惊动,”干护忧虑道,“我们的计划无法进行。”
“不会。”徐无鬼说,“只剩下五天时间龙台即可建成,赵长昇不会放弃。”
徐无鬼的推测是对的。蜀军在青城山巡视一晚,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第二日,赵长昇召集干护、安凉、牛寺三人。
赵长昇问三个族部首领:“你们族人中,有没有自称是术士的老者?”
三个首领都摇头。
赵长昇随即让士兵,把三个族部六十岁以上的老者押来。南蛮部与揭、抵两部的老者加起来不过十来人,沙亭的老者也数量寥寥。
赵长昇依次在每个老者面前仔细察看。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赵长昇没有继续追究。干护并不意外。龙台即将修建完毕。龙台建成的那一刻,就是所有民伕陪葬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侥幸。因此赵长昇并不介意晚上几日。
出于好奇,干奢在随后运送木材的时候悄悄问徐无鬼:“你明明是个少年,为什么赵长昇要寻找一个老者?”
徐无鬼犹豫了很久,轻声说:“我下山之后,才知道我的年龄跟你们不太一样。”
干奢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徐无鬼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把他当做了兄弟。
徐无鬼是中曲山清阳殿门人,身上藏匿了太多的秘密,干奢亲眼看见徐无鬼的眼睛里伸出两个手掌,这件事情他再也没有向徐无鬼求证过。
又过了一日,干护与安凉、牛寺约定的逃跑计划失败了。
他们还是低估了赵长昇。
在他们计划逃跑的当夜,五千士兵封锁了青城山下的三条道路。干护见状,心如死灰,只得通知安凉和牛寺,逃跑的计划暂时取消,日后再见机行事。
第五日正午,龙台修建完成。
五千蜀军,把四个族部三千多人驱赶到龙台下。
龙台上的巨大铜眼,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红色的光芒,即便在高台之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蜀军分开道路,赵长昇来到高台下方,在他的身后,是一座十六人抬的华贵辇舆,辇舆上坐着一个老人,身体精干,穿着红色绲边的鹤袍。
蒯茧忍不住轻呼:“蜀王亲自到了。”
蜀王的辇舆巨大,无法登上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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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注视着蜀王。赵长昇递给蜀王一根龙杖,蜀王接过龙杖,慢慢站起身,拄着龙杖,走下辇舆,跟着赵长昇一步步走向龙台。
干奢和徐无鬼这才看出蜀王的身体有残疾。他虽然躯干强壮,双腿却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凭借龙杖的辅助,缓慢地走上龙台的木阶。
蜀王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力登上龙台的顶部。
阳光照射在龙台顶部的铜眼,光芒反射到对面的山崖。
山崖的巨石正在崩裂。
赵长昇站在高台上,指挥台下的蜀军,蜀军纷纷抽出腰间的长刀。
干护知道,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抵族部的安凉突然大声喊道:“动手吧!”抵、揭两部的族人突然冲开蜀军,向外部逃窜,高台下蜀军的队形顷刻被冲散,兵士四下追赶族人。
牛寺也大声高呼:“动手!”
几百名南蛮的族人,竟然收集了无数的干草,飞快地堆放到高台下,然后迅速点燃。
蜀军看见南蛮部要焚烧高台,立即向龙台下方聚拢。
干奢立即指挥沙亭亭民,将高台下堆积的木材的绳索砍断,几十根木头滚落,把蜀军压制,一时间无法接近高台。
在干奢带领下,沙亭亭民的壮年,纷纷操起建造龙台的铁锤,将摔倒在地上的蜀军锤杀。
而南蛮部的族人,已经将守卫在龙台之下的蜀王亲随全部杀死。
这个计划是干奢提出的。
他们既然无法逃跑,就索性孤注一掷,烧毁龙台。只是没有想到,蜀王会亲自登上高台。
大景朝第一个颠覆性的民变,从青城山始。
《景策》记载:
大景至阳六年九月初九,南蛮部牛寺在蜀地青城山聚集流民。反叛景朝。一个月内三万流民归顺,自青城山袭击益州成都。至阳六年十一月,牛寺于成都城下突破蜀军重重围困,一路向东,奔袭梁州,复被梁州守军击退。翌年三月,牛寺率军攻陷巴州,占据蜀地巫郡及楚地荆州西部,宣布建立南蛮族政权大夔国,自称成休王。
大夔立国四十年,最终被左景的荆州刺史、安西将军权温翦灭,这是后话。
龙台上下全由木材搭建。建造过程中,为了防止木质日久腐朽,须用大量的桐油涂抹木材。而桐油极易燃烧。南蛮族人放火之后,龙台下方立即火焰熊熊。
高台之上,只有蜀王姬梁和蜀国法师赵长昇两人。蜀地最重要的两个人物,被围困在自己设置的死地上。
蜀军顿时大乱,不断地向四个族部的民伕冲击,要营救出蜀王。
但是外围的揭、抵两族民伕,被蜀军欺压已久,聚集了多年的愤怒,让每个人都奋不顾身,阻拦蜀军。沙亭民伕也在干奢的领导之下,机动调配,支援被击溃的缺口。
蜀军占据绝对上风,但是短时间也无法将四个族部的族人全部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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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很快就燃烧到了龙台中部,龙台根基烧毁,开始倾斜。
这个时候,突然灌郡天空乌云密布,江心鱼嘴中升起一道水龙卷,摇摇晃晃地移动到青城山下,化作倾盆大雨,转瞬间将龙台燃烧的大火浇灭。
高台之上的赵长昇,施展他的毕生修为,用法术召唤来了暴雨。但这也是赵长昇一生中唯一的闪光点,因为呼风唤雨的道家法术是逆天而行,除非是修炼到真、至、圣、贤级别的术士,才能不伤己身而随意施展。
赵长昇作为蜀王的护国法师,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地步。青城山之乱之后第二年,赵长昇病故。没有留下更多的事迹。
回到青城山下。
龙台的大火被赵长昇唤来的暴雨熄灭,蜀军也奋起攻击龙台下的四族民伕,四族民伕无法阻挡。好在暴雨倾盆,地面泥泞,蜀军铠甲厚重,机动性并不灵活。在狭窄的山道上,干奢指挥四族民伕收缩阵地,贴近高台,双方短兵相接。
蜀军只能凭借绝对优势的兵力,缓慢地压迫四族民伕,将四族剩下的两千余人逼迫到龙台的正下方。
就在蜀军调动军马,将长蛇阵转换为鱼鳞阵型,即将从三个方向,将四族民伕全部斩杀的时候,蜀军忽然停止了攻击。
因为干奢将蜀王放到了阵前。
就在龙台大火熄灭,蜀军强攻的时候,徐无鬼和干奢立即明白,强行突围,已经绝无可能。两人瞬间同时意识到,能解救四族民伕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高台上的蜀王。
干奢和徐无鬼立即带领数人登上龙台。而牛寺和安凉继续指挥民伕与蜀军交战。
赵长昇召唤水龙卷后,面色苍白,身体瘫软,被徐无鬼轻松制服。干奢走到拄着龙杖,跪在铜眼下的蜀王面前。
蜀王知道,现在他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个沙亭亭民的手中。面前这个身材健壮的少年,不用主动做什么,只需要等待龙台倾覆,蜀王就会死在青城山下。
暴雨中,赵长昇大声呵斥干奢:“泰朝的遗民,今日造反,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徐无鬼将赵长昇手中的玉扳指摘下来,“不造反,就成为篯铿八万鬼兵的祭献,造反了,还有一点生路。”徐无鬼将玉扳指拿在手里,玉扳指上面刻着一个褐色的知了。赵长昇的法术都凝聚在这个知了之上。
无论是周授还是赵长昇,他们驱动法术的关节,都能被徐无鬼一眼识破。赵长昇看见原本褐色的玉石知了,在徐无鬼的手里不断地变换颜色,顿时省悟,语气虚弱地问:“是你?”
“是我。”徐无鬼点头。
虽然只有简短的一问一答,但是赵长昇已经明白,刺探篯铿封印的术士,就是面前的这个少年。
“你的年龄?”赵长昇仍旧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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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年龄与你们认为的相貌并不相符。”徐无鬼诚实地说。
赵长昇问:“你是张道陵天师当年的四大贤人之一?”
“龙武钗是我师父。”徐无鬼回答。
干奢和蜀王,听到龙武钗的名字,都回过头,郑重地看着徐无鬼。
干奢现在知道,徐无鬼口中所称的师父,当年跟随张道陵的四大贤人之一,名字叫作龙武钗。
对于干奢来说,龙武钗仅仅就是一个名字而已。而在赵长昇和蜀王,却是如雷灌顶。
“清阳殿冢虎。”蜀王终于开口。然后对着干奢说:“有中曲山的门人在这里,本王就放过你们了。”
龙武钗的名号竟然能解救几千人的性命,干奢万万没有想到。
蜀王说:“当年张道陵与四大贤人辅佐大景高祖,也就是我的太曾祖父;作为景朝的皇族后人,我不该对龙武钗的门人无礼。”
龙台被烧毁的基座断裂了一根基柱,龙台开始倾斜。
干奢知道蜀王作为大景藩王,说出的话绝无可能反悔,立即与徐无鬼搀扶蜀王走下龙台,一直走到蜀军阵前。
蜀王拄着龙杖,威严地对蜀军高声说:“放过四族的民伕。全军后退到灌郡郡内,给他们留下道路。”
干奢将蜀王搀扶到蜀军将领的马前,自己走回民伕之中。
所有的民伕都开始欢呼。事情以他们没有想到的方式得到解决。刚刚还在与蜀军殊死搏杀的四族民伕,转眼间有了一条生路。
赵长昇也被徐无鬼送到了蜀军阵前。赵长昇问徐无鬼:“天下即将大乱,你不打算留在蜀地,辅佐蜀王?”
“我要替我师父找寻天外玄铁,”徐无鬼笑嘻嘻地说,“辅佐蜀王这件事情,他没有交代过。”
“蜀王一声令下,无论多少的玄铁也给你找来了。”赵长昇仍旧不肯死心。
“我师父说,”徐无鬼回答,“我如果要跟随什么人,都是天道注定的。我不喜欢征战沙场,还是留在民间吧。”
赵长昇不停地摇头,“你躲不掉的,龙武钗的门人,怎么可能甘作无名之辈。”
徐无鬼把玉扳指交给赵长昇,“你的东西,我还给你了。”
赵长昇摆手,“我用不上了。算是给中曲山的一个见面礼吧。”
徐无鬼把玉扳指收下,“多谢。”
蜀军全部退到灌郡郡内。给四族民伕留下了道路。
三千民伕终于离开了青城山。
太阳升起,干护和牛寺以及安凉看着身后的青城山,听见一声巨响,龙台轰然倒塌。
牛寺、安凉对干护说:“沙亭部不如跟随我们杀入成都。”
干护谢绝:“我们沙亭的目的地是巫郡,就不再节外生枝了。”
安凉说:“成都城内,有两万揭族和抵族族人,我们要去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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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寺说:“天下虽大,却没有我们立锥之地。既然蜀军的精锐北上长安,现在是我们攻打成都的最好机会。”
干护继续摇头。
牛寺把头转向干奢,“我与揭、抵两族已经商量过,决定尊你为大将军,你带领我们四族三万族人,占据蜀中,成就一番事业。”
干奢也拒绝,“蜀王饶了我们沙亭百姓,我不能与他为敌。”
“那么,就此别过了。”牛寺惋惜地说,“后会有期。”
沙亭部与其他三部分别,单独走向南方。而牛寺率领三族民伕,整装奔赴成都。
在道路上,干奢问徐无鬼:“他们能占领成都,取代蜀王吗?”
“不能。”徐无鬼回答,“蜀王治军严明,五千蜀军击败他们三万临时招聚的族人,轻而易举。”
“不知道我们到了巫郡之后,会有什么遭遇?”干护长叹一声,“可是我们也别无选择。”
干奢指向身后,一支将近千人的队伍,缓缓地跟随在沙亭部民后面。干护辨认出,这是揭、抵以及南蛮三族部混合的人群。
牛寺和安凉带领三个族部去攻打成都,但是仍旧有部分族人,厌倦了征战,宁愿跟随沙亭部民迁徙。
蒯茧问干护:“看样子,这些人要一直跟随我们到巫郡。”
干奢建议:“收留他们吧。这些人多半都是残病老弱,如果自生自灭,熬不过一个月。”
干护让蒯茧将这三个族部混合编入到沙亭队伍内。现在沙亭亭民融入了揭、抵、南蛮三族的人丁,人数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干奢目光坚韧地说:“从今日起,沙亭亭民全部恢复当年泰朝北护军的军籍。我们不能再任人宰割。”
“既然军籍已定,需要一个旗号。”干护问干奢,“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干奢说,“北护军是泰朝军号,大景天下并不适宜。”
干护看了看剩下的一千族人,“那么就称作沙亭军吧。”
“沙亭军!”干奢走到一个高处,对着一千余名沙亭百姓大声地喊道:“今日起,我们沙亭军,不再受景朝军民欺压!”
沙亭百姓沉默片刻,然后异口同声对着干奢大喊:
“沙亭军!”
前朝泰武皇帝的北护军后代,从此彻底转变军制,号称“沙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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