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鉴大声喝道:“杀了两个刺客!”
“别动手!”干阙大喊。
士兵都有些犹豫。妫樽抬起手,咳嗽两声后说:“都不要轻举妄动,事出有因。”
少都符回过神来,看着徐无鬼,“刚才是篯铿吗?”
“不是。”徐无鬼摇头。
少都符问:“比篯铿更凶恶?会是谁?”
“蚩尤的残魄。”徐无鬼说,“知道是谁解了困吗?”
少都符看向持戟郎中。
持戟郎中走到少都符身前,“少先生一定是认不出我了?”
少都符愣了一会儿,恍然说道:“你是姬不疑。原来你一直在洛阳。”
姬不群与姬不疑秉承了诡道的术法,看来姬不疑已经完全学习了当年周授的听弦算术,并且已经青出于蓝,远胜过当年周授的听弦之术。
少都符与姬不疑一问一答之间,徐无鬼想询问姬不群现在何方。
妫鉴一声令下,士兵将少都符、徐无鬼、姬不疑三人围住,长矛和长戟都对准了三人的胸口。
妫鉴大声说:“少都符与徐无鬼受了寿春的郑茅指派,与内应接应,意图行刺圣上。”
干阙阻拦妫鉴,“少先生和徐先生是四大仙山门人,怎么可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皇兄差一点就死在了这个少都符的手上。”妫鉴反驳,“谁说四大仙山门人就不会使出偷袭行刺的手段呢?”
妫樽已经回复了常态,摆手说:“与少先生无关,而且是徐先生和这个持戟郎中救了我。”
“这个持戟郎中叫姬不疑,”妫鉴说,“大哥,天下叫姬不疑的人,不就是景宣帝的儿子吗?”
妫樽听了,拨开士兵,走到姬不疑的面前,“你是大景宣帝的次子,姬不疑?”
姬不疑犹豫了一下,“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身份了。”
“你一直在我身边,”妫樽说,“尊为皇子,为什么甘心做一个持戟郎中,是为了找机会行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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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不疑摇头,“我早已经不是大景皇族,跟姓不姓姬,已经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游走江湖的术士,跟随赵军,做了士兵,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妫樽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的风霜,如果不是自己承认是景宣帝次子,谁也不会相信他的真实身份。
妫鉴看向了干阙,“二哥,大哥御驾亲征,身边的禁卫,都是二哥你亲自在军中挑选,为什么看错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
干阙听了,立即跪在妫樽面前,“是我失职,请圣上治罪。”
妫樽摆摆手,示意妫鉴放过少都符和徐无鬼。
妫鉴仍不放心,干阙下令军士收起兵刃,自己站到妫樽和少都符三人之间。干阙对妫鉴说:“我信得过少先生和徐先生,刚才大家也都看到,少先生突然癫狂,并非本意。不过这位姬先生,身份可疑,先拿下。”
妫鉴还要说什么,妫樽手指向妫鉴,“不说了,我也信得过少先生。”
妫鉴看了看少都符和徐无鬼,转头对妫樽说:“大哥是不相信这两人会受郑茅的指派来行刺。战场之上,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怎么能不小心。”说完,整顿身上的甲胄,大踏步走出王帐。
妫鉴离开之后,虽然妫樽对少都符仍旧信任,干阙为防万一,刻意让禁卫分别站立在妫樽和少都符身边,只是不再手持兵刃。
徐无鬼对妫樽说:“陛下刚才说过,找少兄来这里,是有他事相求,看来就是这个锦盒了。”
妫樽说:“不错,就是这个锦盒。”
干阙听见徐无鬼与妫樽对答,眼睛看向仍旧放在妫樽身前的锦盒,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妫樽看了看四周,知道王帐内已经不能再与少都符、徐无鬼谈议此事,只能暂且按下。
少都符说:“陛下召我相见,现在我也来了,我有话想问陛下。”
“说吧。”妫樽道。
“陛下是下定决心要攻打建康?”少都符问。
“我筹备了足足两年,”妫樽回答,“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徐无鬼踏上一步,旁边的军士警惕地伸手拦住徐无鬼。
徐无鬼远远看着妫樽,“陛下攻不下建康。”
妫樽笑起来,“如今建康的皇帝比景宣帝之时更加昏庸无道,景朝的精锐尽在北府军,北府军却驻扎在寿春,我实在是想不出,寿春城破之后,我有什么道理攻不下建康。”
“建康有李冰真人九龙天一水法,”徐无鬼说,“建康在长江之滨,占据水势,较之洛阳四象木甲术更加坚固,可是陛下有与篯铿匹敌的强大术士吗?此为地势。当年大景三王之乱,自身分崩离析,如今大景定都建康,天下的汉人豪杰得到消息,纷纷从四面八方入建康勤王,此为人和。”
妫樽听了,偏了偏脑袋,“徐先生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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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赵倾尽全力南下,现在洛阳必定空虚。”徐无鬼看着妫樽的眼睛,缓缓地说,“陛下与凉州的匈奴秃发腾单于有互不相犯的盟约,如果陛下一鼓作气攻下建康,这个盟约当然作数。但万一陛下一时攻不下建康呢?”
妫樽的脸色变得凝重。
徐无鬼接着说:“大赵军马强盛,沙亭军天下无敌,不过只擅于陆战,而建康在长江之南。我看陛下从洛阳千里而来,除了舳舻,似乎并没有带来一片舢板。即便陛下就地打造船只,也至少需一年之期。这一年,陛下能保证蜀地的牛寺,不与秃发腾单于联合,共同东进洛阳?这就是天时不与陛下了。”
妫樽看了看干阙,干阙对徐无鬼说:“徐叔父,你凭什么说我大赵没有船只?”
徐无鬼微微一笑:“我知道,妫辕皇帝当年放过了大扶国王曹阿知,曹阿知在矮国,水兵船舰精良,看来你们是与曹阿知有了联系。”
干阙说:“徐叔父,看来是什么都知道。”
徐无鬼苦笑着说:“这些年,我游历天下,多少还是见识了一些事情。”
妫樽说:“景朝的水师,当年以楚王的水军为主力,可是我记得楚王的水军和船舰,在白帝城一战,被卧龙任嚣城先生几乎全军捣毁。景朝皇帝昏聩,这三十年,也只重建了数百艘船舰。而水师多年来疏于训练,似乎早已不复当年楚王水军的威势。”
徐无鬼想了一会儿,看看四周,“支益生支兄可在陛下营中?”
“不在。”妫樽说,“听说支益生去了西域天竺,不会再回到中原。”
“他会回来的。”徐无鬼说,“可是支益生不辅佐陛下,陛下就攻不下建康。因为曹阿知的战船,根本就无法到达建康!”
干阙走到妫樽身边,轻声耳语几句。
妫樽面无表情,对徐无鬼说:“徐先生知道?”
“我当然知道,”徐无鬼说,“曹阿知应该在十天后,与赵军在建康长江北岸会合,可是现在曹阿知的战船根本就出不了矮国的海岸,一直在避风港里躲避暴风。当暴风停歇后,东南信风就会到来,一直吹到来年。陛下等不到明年春天,陛下的军粮不足以支撑到那个时候。更重要的是,陛下认为秃发腾单于观望了一年之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妫樽对徐无鬼说:“徐先生所说,全部建立在建康九龙天一水法的基础之上……”
徐无鬼说:“曹阿知的舰船为什么刚刚出海,就遇到了风暴,只能回港躲避?”
干阙脸色铁青,“看来这就是九龙天一水法的作为了?”
妫樽说:“机缘巧合,我信不过。”
徐无鬼说:“陛下一定是要兵临长江北岸的,还有时间去瞧瞧九龙天一水法的究竟。那时就知道我说的话可信不可信。我会一直跟随陛下,也要亲眼见一下这个与洛阳四象木甲术齐名的巨大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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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樽看着徐无鬼说:“徐先生说的建康九龙天一水法,是不是如洛阳四象木甲术一样,也需要四大仙山门人来驱动?”
徐无鬼诚实回答:“陛下猜得大致没错,九龙天一水法也需要四象运转。”
妫樽眯起眼睛,看着徐无鬼,“这事情其实就好办了。”
徐无鬼看了看干阙,又转向妫樽,“我和少兄,在这大赵的王帐内,如果要行刺陛下,那是绝无可能。不过要说出入赵军大营毫发无伤,这点本事,我和少兄还是有的。”
妫樽愣了一下,随即说:“徐先生是亚父的结义兄弟,也是我的叔父辈,我怎么可能扣留二位。”
徐无鬼摆手,“我们今日前来,就是希望陛下能信守承诺,放过寿春满城的百姓。”
干阙问徐无鬼:“叔父不是为了大赵退军而来?”
徐无鬼回答干阙:“陛下千里而来,必定不会无功而返,这寿春,你们是一定要拿下的,我对此无能为力。”
少都符走到徐无鬼的身前,对妫樽说:“我已经见到陛下了,现在该陛下兑现承诺。”
妫樽说:“屠城本来就非我本意,这件事情,我有什么不能答应少先生的呢。不过我也希望郑茅将军能够开城投降。刚才徐先生也说了,寿春我志在必得。期望郑茅将军能够审时度势,避免大景军民无谓的死伤。”
少都符长舒一口气,“陛下既然这么说了,我替寿春百姓感激陛下。我今日见到了陛下,知道大景已无可能恢复中原,我这就回寿春,劝说郑公。”
妫樽说:“这样最好。”
话音刚落,突然帐外寿春的方向,传来了剧烈的隆隆声。
妫樽立即警觉,“什么事?”
干阙立即奔跑出帐外,片刻后又回来,向妫樽禀报:“是三弟,他率领舳舻和中军,正在攻城!”
妫樽大怒,“这个没脑袋的!”
干阙说:“大军已动,沙亭军和左右两军,必须要策应跟进。”
妫樽立即给干阙下令:“你去与姜爽汇合,所有沙亭军与姜爽不分左右两翼,协助三弟攻城,占据城墙后,不再突进。”
妫樽刚刚说完,突然又听见了鸣金收兵的缶声。
干阙说:“三弟知道大哥的意思,他已经占据城墙,没有再违背军令冒进。”
一个时辰之后,传令官通报妫鉴回营。
妫樽说:“三弟自幼被纵容,这次要狠狠地罚他一次。”
干阙正要劝说妫樽,妫鉴大步流星回到了王帐,对着妫樽说:“大哥,你要怎么赏我?”
妫樽说:“你自作决断,一意孤行,先回洛阳,等候我的处置!”
妫鉴并不为意,伸手把手中的一个物事扔到地上,滚到了干阙的脚下。
众人见是一个圆溜溜的头颅,在地上滚动。干阙用手把满是血污的头颅捧起来,狐疑地看向妫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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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都符和徐无鬼两人都知道不妙。
妫鉴得意非凡,“大哥还要把我发配回洛阳吗?”
干阙用手拂去头颅上的血污,抬头对妫樽说:“大景北府将军郑茅。”
少都符软坐在地,“郑公!”
妫鉴得意地说:“寿春的北府军已经乱了,他们的大将军,眼看不敌,在我面前自刎,可惜我没有把他生擒回来。”
妫樽追问:“郑茅已经自刎,寿春的北府军是否投降?”
妫鉴挥了一下手,“这些南蛮子见我驱使舳舻突入城墙,防线溃散,本已经开始逃窜,可是郑茅自刎之后,他们却又重整阵型,抢了郑茅的尸身,在城内与我军殊死抵抗……赵军的损失惨重,我见这些南蛮都已经陷入癫狂,干脆就暂时退兵,等这些南蛮士气跌落之后,再筹划攻城。这个兵法我是懂的。”
妫樽叹口气,看着少都符和徐无鬼。
干阙让随从拿来一个锦缎,把郑茅的头颅小心安放在锦缎上。
妫鉴看了不以为然,“二哥你在做什么?一个南蛮的将领而已!”
干阙说:“郑茅是个豪杰,我们厚葬了他吧。”
“一定要好好安葬,”妫樽说:“不,用金盘将郑茅的头颅送回寿春城内。”
妫鉴惊道:“大哥、二哥,你们都发癫了吗?”
少都符说:“让我和徐兄把郑公的头颅送回去吧。”
妫樽点头,“少先生送回去甚好。”
妫鉴说:“就这么放过少都符?我们怎么跟秃发腾交代?”
妫樽说:“区区寿春,不是我的目的。就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我们失去了攻陷建康的机会。”
“我们把北府军一举拿下,全部坑杀,然后屠城,”妫鉴说,“天下的南蛮汉人知道我们揭抵羌族的手段,势必闻风而逃,拿下建康轻而易举。大哥、二哥,我们之前,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
“之前我们在北方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干阙说,“那是因为这些汉人,还有最后的建康可去。如今我们的目的是攻占建康,就不能再用这种手段。”
妫鉴说:“为何不能?这些南蛮都聚集在建康,我们刚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妫樽摆摆手:“你别说了,你将虎符交与二弟,回洛阳去吧。”
妫鉴睁大了眼睛,“大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妫樽说:“少先生与徐先生已经答应劝降郑茅,可是你却把郑茅杀了,并轻辱郑茅的尸首。天下汉人看到你的作为,就断绝了归附大赵的心思。现在他们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抱着必死的心意,与我们奋力厮杀,要么万众一心,全部奔赴建康,坚守住他们最后的都城。你让他们再也没有避让的余地。大赵天下,半数以上仍旧是汉人,揭抵羌各族人数合起来,仍旧不足与汉人相提并论。现在到了如此境地,我们攻破建康,已经是无法可想的事情。你还不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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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意思是,即便是二哥,他也是汉人,对不对?”妫鉴狠狠地解下佩剑,摔到地上,然后拂袖而去。
“站住!”妫樽大喝,“来人,把他截下。”
禁卫把妫鉴拦住。
妫鉴回头看了看干阙,冷笑两声,掏出虎符,递到干阙的身前,“现在称了二哥的心意了吧。”
干阙犹豫。
妫樽声音威严:“干阙,你也要违抗军令?”
“不敢。”干阙接过虎符,对妫鉴说:“三弟,两军交战,不可违背主帅,你回洛阳吧。”
妫鉴听了,头也不回,走出王帐。
妫樽和干阙看着妫鉴离开。干阙面无表情。妫樽神情虽然平静,可是手臂上的布袍微微耸动,显然在压抑内心的愤怒。
少都符说:“陛下,我现在就去寿春,送还郑公的头颅,尽量说服寿春守军,也希望陛下放过不与大赵为敌的百姓。”
妫樽叹口气说:“少先生,我送你一句话。”
少都符用锦缎包裹了郑茅的头颅,“陛下有什么吩咐?”
妫樽说:“郑茅不死,少先生回去劝说,还有一线机会。现在郑茅已死,少先生有把握说服已经准备玉石俱焚的北府军吗?”
少都符毫不迟疑:“事在人为。”
“还有,”妫樽说,“少先生将郑茅的人头送回寿春,其实凶多吉少。你忘了寿春还有一干贪生怕死的百姓吗?”
“我知道,”少都符说,“可是我必须要去做。”
妫樽向少都符拱拱手,“我不能再提醒少先生更多了。”
徐无鬼走到少都符身边,“少兄,我们走吧。”
少都符摇头,“徐兄,此事,就由我一人来做,你留下。”
徐无鬼狐疑地看着少都符。少都符决绝说道:“我心意已决,徐兄不用再说。”
说完,抱着锦缎,萧索地走出帐外。
徐无鬼看着干阙,满脸不解。
干阙轻声对徐无鬼说:“少先生此去,必死无疑。”
徐无鬼急切说:“那我去劝他回来。”
“没用的。”妫樽告诉徐无鬼,“少先生心中,早就把自己当作了死人。一个决意赴死的人,怎么劝都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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