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策》记载:
妫鉴青龙元年。
景顺帝成和二十六年。
六月十四。
妫赵大军对大景建康发动总攻。
妫鉴率领龙台与三艘舳舻,从江北向江南移动,妫赵援军大扶国王曹阿知数百艘战船侧应,搭载赵军一万共同渡过长江天堑。
妫赵第二次进攻建康的战役拉开了帷幕,与第一次草草结束,妫赵撤军不同,这一次大战,《景策》称:建康之战。
妫赵龙台与三艘舳舻,分别占据了四象方位,黑暗四象木甲术无坚不摧。长江之上,大景的水师节节败退,无法抵挡。
大景水师都督张魁、副将郦怀不敌四象木甲术,只能不断收缩防线,把大景水师聚拢在长江南岸与玄武湖之间的交汇处。由于长江水浅,与玄武湖相通的水道,已经无法通行船只。
妫赵的四象木甲术越逼越近,将大景水师的活动区域不断压缩,大景水师的战船只能龟缩一处,无法驶出江面,与妫赵战船交战。旋即,大景水师丢弃了江南的江心洲重地。妫赵战船占据江心洲,三艘舳舻不怕水浅,缓慢移动到江心洲上,而曹阿知战船上的士兵,将托举龙台的木筏全部散去,一日一夜之内,便将龙台牢牢搭建在了江心洲之上。
庞大无比的舳舻,随时听从龙台调度。如今,江心洲易手,建康形势远比第一次妫赵渡江之战更为危急。
妫鉴的四象木甲术固定在江心洲上,大景的水师更加无法与舳舻抗衡,张魁与郦怀、桓绾多次偷袭妫赵水师,在与曹阿知水军交战时,还能暂时占据上风。但是一旦水战陷入胶着拉锯态势,四象木甲术中即派遣一艘舳舻援助曹阿知战船,形势立即逆转,大景水师无法抗衡,只能后撤。
妫鉴汲取第一次渡江之战干阙和妫樽冒进的教训,当四象木甲术完全控制了长江水域之后,并不急于攻打建康水师。四象木甲术本就以坚守擅长,江心洲上的妫赵军队几乎无懈可击,桓绾想再次故技重施,火攻龙台,竟然无从下手。四象木甲术不再是洛阳城中的木质机括,而是三艘不惧水火的舳舻拱卫,龙台倒是木头修建,可是龙台矗立在江心洲的中央,有一万名赵军守护,无论从哪个方向,火矢都无法触及。
更让张魁担忧的是,如今形势逆转,当年桓绾攻击赵军的火攻计策,很可能被赵军如法炮制,用在大景水师。大景水师的战船已经贴在一起,一旦火起,根本无法躲避。
但妫鉴似乎并不急于攻击大景水师,而是重新启动了江北的飞火珠投石机,带动冰蚕丝,在长江上搭建浮桥。
这一次,大景将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妫赵军队,有条不紊地把浮桥修建起来,赵军的几十万大军,稳步迁徙到江心洲上。
由于妫鉴在龙台上作法,女魃大旱,江水不断枯竭,江心洲已经与江南的河岸连接,四十万妫赵军队登上江心洲,也就等于已经兵临建康城下,而大景的水师,却无计可施。
六月十九,妫赵舳舻登上了长江南岸陆地,以互为犄角之势,移动到建康城下,大景的北府军无法抵挡舳舻,只能退守到城墙之上。
四十年前拱卫洛阳的四象木甲术,如今成为了攻打建康的庞然利器。黑雀神台的三十六条巨龙,在建康北门外不断飞舞,张牙舞爪。黑虎神台驱使的夔魈从江底爬行而出,大步走到建康城墙之下,手掌攀附在城墙边缘,大景的守军用刀枪攻击,也无济于事。
幸好城墙上有任嚣城和努扎尔勉力支撑。努扎尔手持火尖枪,舞动罗天索,与黑虎神台、黑雀神台奋力交战,一时间尚不落下风。
大景皇宫中,传令官络绎不绝,将妫赵攻城的进展禀报,圣上师乙和徐无鬼两人都脸色铁青,忧心忡忡,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努扎尔一人身上。建康城守危急,而更加不幸的消息也从另一战场传来。在黑龙舳舻神台的攻击下,大景水师的战船拥挤在一起,无法灵活移动,黑龙神台的蛟龙,已经将水师的旗舰损毁,张魁落水,逃到岸上,勉强捡了一条性命。张魁随即登上郦怀的战船,指挥水师继续攻击黑龙舳舻。
而黑龙舳舻,终于施展出了大景水师最忌惮的方式,火攻。
舳舻之上,飞火珠不断投掷火球,大景水师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士兵纷纷逃窜,回到岸上。
整个大景水师全军覆没。
建康城,已经岌岌可危,但是驱动九龙天一水法的李冰,还没有出现。
三艘舳舻已经全部围困到了建康城下。
建康城墙与洛阳不同。洛阳地处中原,北倚邙山,南面洛水,西门、东门、南门城墙坚固。而建康因为有玄武湖围绕,南方、东方、西方城墙都低矮薄弱。只有北门城墙高大坚固。
大景水师已经全部焚毁,三艘舳舻同时逼近建康北门。几乎与城墙齐高的舳舻下方,妫赵大军从江边一直排列到城墙脚下。
妫赵另一侧大军,登上南岸之后,绕到了建康东面,将大景军民东出逃离的路径也完全封堵。
在大景战船被尽数焚毁之后,长江重新恢复了原先的水位,曹阿知的水军,从长江与玄武湖之间的水道陆续驶入玄武湖,进入建康城内部,直抵皇宫。
皇宫内,大景的禁卫军拼死抵抗,也阻挡不住不断从玄武湖进入的曹阿知水军,只能且战且走,护送圣上师乙,朝建康城北门移动。
如今建康城四面都被妫赵军队围困。最后仍在坚守的地方,就是北门。而三艘舳舻,已经开始了对北门的攻击。
舳舻不断地冲击城墙。建康的北门城墙在三十年内,不断地加固,城墙宽阔,可以行驶车马。因此舳舻虽然庞大坚硬,短时间也无法冲破城墙。
可是照此下去,建康的北门城墙,被舳舻击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圣上师乙,亲自登上了城墙。桓绾率领的北府军在东门与妫赵骑兵交战,力图冲破一道口子,让大景军民能够撤离。
张魁和郦怀,已经没有船只,率领残存的水军,在皇宫的玄武湖边与曹阿知的水军交战。
圣上的身边,徐无鬼、任嚣城、支益生都紧张地站立,看着妫赵军队以绝对的优势,从四面八方把大景守军的阵型不断压缩。在东边,北府军人数远不如妫赵军队,任桓绾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无法突破重围,被妫赵骑兵逼回入东门之内,仅凭借矮小的城墙,与妫赵军队周旋。
北门的舳舻,船头都已经顶在城墙之上,好在努扎尔神勇无比,与黑雀、黑虎、黑龙三艘舳舻轮番交战。如果只战其中一个舳舻,努扎尔必胜无疑。但是三艘舳舻,相互策应,努扎尔顾此失彼,无法兼顾。
这个场景,像极了当年洛阳四象木甲术与篯铿的交战。只是敌我相易,让努扎尔疲于奔命,勉力维持。
就在努扎尔的火尖枪挑落了黑雀舳舻上第十七条飞龙的时候,建康城的南边冲天火起,有将士大声呼喊:“皇宫,被赵军占领了。”
师乙回身看向南方,果然在守军之中实力最弱的张魁和郦怀,终于抵挡不住立誓打败大景、以报当年景朝覆灭泰朝世仇的曹阿知,溃下阵来。
努扎尔用红绫把黑虎舳舻的夔魈绑缚,又搭起顾魂弓,朝着黑龙舳舻的蛟龙射去一箭,将蛟龙死死钉在舳舻之上。可是又有两条蛟龙从黑龙舳舻后方的江水中升起。
努扎尔只身与十几条飞龙缠斗,对着任嚣城喊道:“父亲,我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多,我抵挡不了。”
建康城墙下的妫赵士兵,纷纷架起云梯,搁到了城墙上。努扎尔筋疲力尽,无法照应守城的大景将士。而妫赵的军队士兵,似乎已经全部癫狂,不惧生死,潮水般涌上城墙。
张魁和郦怀守不住皇宫,已经撤到了北门城墙上,张魁和郦怀跪在师乙面前,“皇宫失守,小人已经尽力而为。”
圣上师乙沉吟片刻,对郦怀说道:“郦宗主,你身为九龙宗的首领,现在还能施展你的师门绝技,释放出滔天洪水吗?”
郦怀略作犹豫,回复道:“如果我搭台施展滔天水术,对我们大景恐怕有害无益。现在大景已经没有片板只船,而曹阿知在玄武湖上有一百多艘战船,还有面前的这三艘舳舻,洪水袭来,只能将整个建康城淹没。陛下,你是打算以身殉国了吗?”
师乙摆摆手:“我就问你,还能不能施展洪水之术?能就能,不能就自刎在此,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能!”
“好,”师乙将手一挥,“那你就立即去办吧。”
郦怀不敢再追问,立即在北门的城墙上搭起祭台,随后亲自登上祭台,披头散发,挥舞幡天旗,召唤各路水神。洪水阵在郦怀的调动之下,开始显现。
天空,四面八方的乌云聚拢在建康城上,雷电劈闪。长江上升起了巨浪。瞬间倾盆大雨,漫天漫地。
妫赵的玄武神台上,传来了妫鉴沙哑的笑声:“幼麟师乙,你这是要自求了断吗?”
江水猛涨,玄武湖水也随即暴涨数丈。整个建康城四周都是茫茫的水泽。
曹阿知的战船如虎添翼,不用陆战,战船立即由南至北,扑向建康北门。
随着长江水位抬升,建康与长江之间的陆地被全部淹没,水涨船高,舳舻已经对北门形成居高临下的态势。
桓绾北府军站立的东门城墙,瞬间被汹涌的洪水淹没。北府军只能顺着城垣,朝着地势较高的北门奔逃。
而妫樽的骑兵早有准备,曹阿知的战船,顺着玄武湖弥漫的洪水,冲到了城东,接应妫赵的陆军,没有登上战船的妫赵军队,则快速移军到建康的高地紫金山上。
北门城墙上,师乙、徐无鬼、任嚣城、支益生抬头看着高出数丈的舳舻,人人面如死灰。
徐无鬼忍不住提醒师乙:“师伯,李冰真人未到,建康九龙天一水法无法开启,现在让九龙宗郦怀发起洪水阵,只能让我们败得更快而已。”
师乙沉默片刻,看着徐无鬼和任嚣城、支益生说道:“李冰真人一定会来。”
舳舻借助洪水,不断猛烈地撞击城墙,城墙被洪水内外浸泡,根基渐渐松软,在舳舻强力撞击下,北门城墙也开始崩溃。
任嚣城对着努扎尔大喊:“努扎尔,不要缠斗,回来!”
努扎尔收了火尖枪和罗天索,回到任嚣城身边。任嚣城摸了摸努扎尔的发髻,“一旦城破,回天无力,你就回坎殿城,去找你的母亲吧。你本领高强,自保定当无碍。”
努扎尔已经杀得红眼,一把推开任嚣城,“孩儿还能再战。”
任嚣城摇头,“记住我的话。”
这边支益生看着猴子,苦笑说道:“猴子,你我缘分已尽,看来你身上的无数劫难,要靠你自己去化解了。”
猴子看着城墙外的舳舻和飞龙,并不回应。
支益生伸手,将自己的锁骨折断,锁链落下,掷地有声。
猴子双爪捧住锁链,快速回收到自己的身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重获自由。
支益生对着猴子说道:“一切都有定数,我今日难逃此劫,猴子,你走吧。”
猴子捧着锁链,双手化出了炙热的火焰,支益生脱离锁链,锁链上的封印已经消除,猴子似乎对锁链有极深的恨意,一定要将锁链熔化。
锁链在猴子手中变成了一团赤红的铁水。猴子长啸一声,双臂伸展,铁水被拉伸,成为了一根通红的铁棍。
支益生看着猴子,双手合十说道:“猴子!走吧!”
猴子手中的铁棍瞬间凝固,在猴子掌中旋转几圈,然后重重地顿在城墙上。猴子一时间威风凛凛,转头对着支益生冷冷说道:
“猴子不走!”
三艘舳舻冲击建康城墙,建康城墙岌岌可危,黑雀舳舻撞击的部位,已经垮塌了一大片,眼看舳舻就要挺进城墙之内。
黑雀舳舻却并未趁机冲入城墙,反而后退,上下游的黑虎舳舻和黑龙舳舻,分别靠近黑雀舳舻,三艘舳舻并排,之间相互伸出了机括,一阵剧烈的碰撞巨响之后,三艘舳舻合而为一,组成一艘巨大的水上城堡,而江心洲的龙台上,妫鉴站立在高处,遥遥操控舳舻。
妫鉴已经必胜无疑,因此傲慢到了极点,将三艘舳舻合并为巨大的战船,从建康城墙的缺口突入,以极大的优势,以及异常庞大高耸的连体舳舻,来威慑大景从皇帝到百姓的所有人。
三艘舳舻的船头,三个神台各自归位。黑虎舳舻下方,冒出一个巨大无朋的巨兽,牛头蛇身,每一个弯角都有数丈,巨兽身体如同钢铁,大景士兵的羽箭射过去,纷纷折断。黑雀舳舻驱使的黑龙仍旧有九头,攀附在黑雀舳舻的前方,对着建康城墙上的士兵,不断张牙舞爪,吐出黑烟,士兵纷纷倒地。
城墙上的士兵四散躲避,蹲在墙垛的后面,可是天空中一声嘶哑鸣叫,一头暗红的飞鸟,从空中划过,所过之处,下方的城墙顿时腾起冲天的火焰。
龙台上的妫鉴对着建康的城门,大声喊道:“师乙,师乙,你到尽头了。”
曹阿知的战船上,无数妫赵士兵也同时大喊:“师乙,师乙,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听到妫鉴和妫赵军队的挑衅,师乙慢慢走到了北门城楼的顶端,隔着三艘舳舻,远远与龙台上的妫鉴对峙相望。
龙台上的妫鉴已经化作一团黑云,越来越大,黑云中显出一张狰狞的脸,幻化为篯铿的面貌,黑洞洞的双眼,射出暗红的光芒,笼罩在师乙的身上。
师乙仰头看着篯铿,把身上的龙袍缓缓褪下,露出了一身黑色的道袍,道袍上蛇龟缠绕。
“我玄武幼麟师乙在此,今日就与你一决高下。”师乙的声音不高,然而气势丝毫不弱于篯铿。
与此同时,徐无鬼、任嚣城和支益生也走上前来,三人并排站立在师乙的身后。
“白虎冢虎徐无鬼在此。”
“朱雀凤雏支益生在此。”
“青龙卧龙任嚣城在此。”
师乙回顾三个后辈,说道:“这一战之后,天下就再也没有四象神山的名号,你们愿意吗?”
“只要能击败魔王,我等愿意。”徐无鬼、任嚣城、支益生同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