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盘坐在祥云之上,现场遥控:“拿起你的棒子,去砸那个女人的头。”
“啊?那是个凡人吧?这不是滥杀无辜吗?”六耳犹豫道。
“那是个妖怪。”
“妖怪也不能乱杀吧?”
“没让你真打,她会配合的。”
过了一阵,六耳回复:“我棒子刚碰到她,她就倒地死了,篮子里的食物都变成了蛆虫。”
“等会儿还会有一个老妇人和一个老头来,你甭管他们怎么说,继续打。打完你冲玄奘磕三个头,驾云走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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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笏板,李长庚把身子往祥云里重重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那一通指挥,搞得他口干舌燥,他伸手从祥云前头拿起一壶露水,咕咚咕咚喝了半壶,这才把心火浇熄了几分。
一平静下来,思虑就会变多。李长庚望着呼呼后掠的白云,蓦地想起孙悟空那两句古怪的话,什么叫“明明说好的”,什么叫“很多事怪不到你头上”?
以孙悟空的性子,居然欲言又止,显然是很大的事。和猴子有关的大事,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当年的大闹天宫吗?
说起这四个字,李长庚可是大为感怀。那是几千年来天庭最为严重的事件——孙悟空身为齐天大圣,居然盗蟠桃、偷金丹、窃仙酒,大闹瑶池宴,然后畏罪潜逃花果山。天庭派人把他抓回来,扔进老君丹炉里服刑,又被他中途逃脱,打得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直冲到灵霄殿前。最后还是佛祖出手,这才将其镇压。
李长庚当时外出办事,没赶上,他至今还记得听到消息时的惊诧。孙悟空为什么要闹事啊?本来他在天庭已经混到了散仙的顶级,有御赐的“齐天大圣”头衔,有自己的齐天大圣府,玉帝甚至还给他个看守蟠桃园的肥差。虽说升迁无望,可虚名、实权、油水、体面一样不缺,突然造反,何苦来哉?
“齐天大圣”是李长庚之前一手运作出来的,他为了避嫌,后来的整个审判过程都没有参与,所以这个疑惑,到现在他也没明白。
李长庚正在沉思,忽然笏板又动了。他搁下仙壶,一看是六耳。
“李仙师,我遵照您的指示,打了老太太和老头,现在磕完头,离开玄奘了。我看到有人在半空留了图影,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辛苦了。”
“取经队伍里怎么没见到孙悟空?不会是他要犯什么罪,让我替他背锅吧?”六耳对于替代孙悟空这事很是敏感。
李长庚心想,正因为孙悟空不在,才敢让你去替一替,否则你们俩一见面,岂不出大乱子了?嘴上却宽慰道:“你想多了,这是护法渡劫而已,怎么会让你背锅?那三只妖怪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都是假死。”
“三只……”六耳迟疑了一下,“明明只有一只啊。”
“什么?”
“您是仙人,可能对妖气不熟。那个小姑娘、老太太和老头都是一只妖怪变的,头顶的妖气一模一样。”
李长庚愣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好家伙,这白骨精一个人吃三人的饷,怪不得之前面试要三个妖精一个一个来,合着全是她变的。
不过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事也没意义。李长庚对六耳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会把辛苦费打给你的。”
“我的事,还请仙师多关心啊。”六耳不忘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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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自然。我盯着呢。”李长庚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可事情太多,先搬开眼前的麻烦再说吧。
观音这时也联络他了,李长庚把花果山的事向她解释了一通,观音也是一阵叹息,随即提醒道:“下一难,你想好没?”
“哪里顾得上啊!”
“他们距离乌鸡国可不远了,劫难得早早准备了。”观音语重心长道。李长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第三个徒弟还在乌鸡国等着呢,沙悟净得尽快体面离队才行。
李长庚把笏板搁下,闭目养神。这次虽然有惊无险,可也给李长庚提了个醒,当地妖怪固然熟悉情况,可心眼太多,心眼一多就意味着变数大。接下来得处理沙僧离队的事,这关系到好几位金仙的关系,宁可谨慎一点,用自己的人比较稳妥。
“童子,我改个地址,去南天门。”李长庚睁开眼睛,拍拍前方推云童子的肩膀。
祥云在半空拐了一个弯,不一时到了南天门。李长庚进了南天门,远远望见启明殿,深深叹息一声,也不过去,径直去了兜率宫。
太上老君这次倒没在丹房,而是在锻房满头大汗地忙活,屋里叮咣叮咣火星四溅。金、银二童子在旁边稳砧的稳砧、握钳的握钳。三人都**上身,打得浑身汗津津一片。天庭的高端法宝和丹药,大多出自老君之手,是以他地位超群、人脉广,八卦新闻也是源源不断。
李长庚一进屋,一股子三昧真火味扑鼻而来。他跨在门槛上,眯起眼睛冲里头喊:“老君,老君你出来,我找你有事。”太上老君放下锤子,吩咐两个童子看好火候,拿起一条仙巾擦擦脸,从锻房走出来。
“听说你之前被三官大帝叫去喝茶了?”老君一边扯过八卦道袍披上,一边问。
“哪有的事,我那是去见黎山老母!”李长庚见老君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在旁边。”
不第一时间把事情说明白,被老君瞎传出去,届时他跳进天河也洗不清。
“跟你说话真没劲,滴水不漏。启明殿的人都这样?”老君抱怨了一句,然后盘腿坐在蒲团上,又开始盘他那个金钢琢,“你来我兜率宫有何贵干?”
李长庚懒得绕圈子:“取经的护法到了关键时刻,我想借调你两位童子下凡一趟,客串一把。”
老君看看锻房,里面俩童子打得正热闹。他哈哈一笑:“他俩要知道,肯定乐死了,整天惦记着下凡去耍。你什么时候用?准备去哪儿?”李长庚说:“方略还没定,反正就是最近,在玄奘取经路上寻个地方。”
“玄奘走到哪儿了?”
老君长袖一招,一张舆图飘至两人跟前。李长庚拂尘一打,把玄奘的位置标上去。老君双眸倏然一亮,指向其中一个点:“你要是还没定渡劫的地点,干脆我给你建议一个地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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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庚定睛一看他指的那地方,确实是在取经路上不远,叫平顶山。他总觉得这地方很熟悉,搜肠刮肚搜索了一回,恍然道:“这……这不是三尖峰吗?”老君嘿嘿笑一声,右手把那个金钢琢转得飞快。
三尖峰这地方,李长庚可是很熟了,或者说,整个天庭都很熟,它有个诨名叫作“天材地宝山”。
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老君用金钢琢砸中妖猴,立了大功。当时就有神仙建议,应该多炼几套法宝,防止类似事件发生。老君表示,炼宝要三昧真火,兜率宫炉子有限,提议在地上另选一处炼宝之地。
这炼宝之地,就选在了三尖峰。
最初的计划,是要劈开中间的山尖,起一个老君炉,开工以后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往里扔;等工程进展到一半,老君忽然说风水不对,地眼应该在右边的山尖。结果又得改劈右边的山峰,天材地宝再扔一次;眼看行将完工,杨戬站出来说他当初也有贡献,不能光起个老君炉,还得有个二郎庙。于是左边的山尖也被劈开,又一批天材地宝砸下去。好不容易建成了,二郎神来转了一圈,嫌劈山的手法有影射他当年旧事之嫌,不肯开光,庙遂废弃。结果三尖峰越劈越细,最后全塌了,只好改名叫作平顶山。
如此劈了建、建了劈,天材地宝扔了无数,足足五百年什么也没修成。所以私下里神仙们才戏称这里为“天材地宝山”。
李长庚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呢?因为这工程每次快要落成时,他都得筹备一次开光大典,光揭帖草稿就准备了几十枚玉简,结果每次都白忙活,这都快成了李长庚的心魔了。
老君见李长庚脸色有些古怪,亲热地拍拍他肩膀:“你放心好了,我多拿出些法宝给他俩带下去,保证给你把场面撑得足足的。”
他长袖一展,从宝库里飘出五样法宝:七星宝剑、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芭蕉扇、幌金绳,每一样都熠熠生辉、仙气弥漫。李长庚倒吸一口凉气,老君好大的手笔,一次出手就五件顶级法宝,实在太慷慨了。他愕然道:“你兜率宫哪来这么多法宝?”
老君朝那舆图上一指:“你看到平顶山上的老君炉了吗?”
李长庚看了半天,明明除了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老君一捋髯:“那就对了,都在这里了。”李长庚这才反应过来。每次天庭要起炉子,就有天材地宝流水般拨下来,让老君炼制镇炉之宝。至于这些材料到底用没用在三尖峰上,只有兜率宫自家知道。
怪不得三尖峰反复被劈了五百年,什么也修不成,原来还有这样的勾当在里头。
老君笑盈盈地盘着金钢琢,一脸坦然。天庭除了玉帝、西王母寥寥几位大能,谁敢来惹他这位道祖?最多也只有赵公明发发公文,提醒说杜绝浪费云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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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你太慷慨了,五件法宝未免太多了,其实一两件也就够了。”李长庚还想婉拒。他怕法宝太多烧手。
“哎,你不必推辞。法宝多,斗战就多,打起来华丽,写出揭帖也好看嘛。”老君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这不是怕渡劫有什么闪失,给您弄坏了嘛。”
“有闪失那就更好了。法宝就是给人用的,坏了再修就是。”老君豪气地一挥手。
只要有斗战,法宝就会有损伤。这是为了取经大业损伤的,老君可以理直气壮跟天庭讨修补材料。至于法宝是不是真的有损伤,要多少修补材料,谁能比太上老君更有权威来鉴定?
一件法宝可以讨一份材料,五件法宝出去转一圈,拿的补贴甚至可以多炼出一件法宝了。
老君到底是老君。李长庚只是开口借调两个童子,竟被他瞬间做成这么大一个占便宜的买卖。
“对了,平顶山附近有个压龙山,住着几只狐狸精,我的两个小童拜了母的做干娘,时常下界去探望。她那儿有不少妖兵妖将,我让他们也全力配合。”
他说得含糊,不过李长庚心知肚明。这次老君一口气给了五件法宝,却只派出两个童子,传出去不好交代。把这几只狐狸算进去,人手一件,面上就说得通了。
这压龙山的狐狸精他记得,应该就是当年负责在三尖峰起炉的当地妖怪,当初吃老君指头缝里漏下来的,怕是也捞足了油水。这次老君要拿补贴,自然是找熟人更放心。
当然,这些事其实跟李长庚无关,他只要这些人能顺利配合,把沙僧弄离队就行了。
“对了,我这两个童子本来是给我打铁的,现在被你借走了,我还得另外雇人,这费用也得你们出啊。”
“你就不能歇两天?”
“天上对法宝的需求多着呢,一天都不能耽误。你当我天天就忙着传八卦新闻?”
“行,行,我一起算进法宝损耗里去。”说到法宝,李长庚忽然想起一件事,顺嘴问了一句:“对了,你打过一根降魔宝杖没有?”老君想了想:“我这里多是金行法宝,木行的不是很多,还有别的特征没?”
“是给一位卷帘大将用的。”李长庚提醒。
老君摇摇头,抬袖起了一卦。一会儿工夫,道袍上的诸多八卦霎时泛起金光来。他双眸透亮,看向李长庚:“这根降妖宝杖的材料,可不简单哪。你怎么会问它?”
“它是什么来历?”李长庚可不敢跟这位八卦祖宗多说。
“这根宝杖的杖身,用的乃是广寒宫前桂花树的一枝,吴刚亲自砍伐,鲁班一手制造——鲁班虽然锻造不如我,木工活还凑合……”
老君说着说着,一抬头,发现李长庚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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