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只好直说:“玄奘取经你知道吧?他有个弟子因为要救一位女子,被困在这个波月洞里,我们来捞人。”昴日星官喔喔一笑:“果然还是奎木狼的脾性。老大对兄弟大气,对女人霸气,一碰就急。不过仙师莫担心,说开了就没事。老大还是识大体的,之前不是也把玄奘放走了吗?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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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庚先“嗯”了一声,拱手称谢,然后又“咦”了一声,看向昴日星官的眼神不对了。
他刚才就有疑心。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一到波月洞口,昴日星官正好也到了?从昴日星官的话可知,他已经知道了奎木狼捉放玄奘的事,说明之前这两宿早有沟通。
二十八星宿向来很会抱团,护短得紧,昴宿又是以精通天条著称,出了事都是他出面来解决。毫无疑问,这是奎宿紧急叫来的援兵。
李长庚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旁边观音忽然冷冷问了一句:“星官有礼,你打算如何处置奎木狼?”
昴日星官喔喔两声,从容道:“处置谈不上,他又没触犯天条。不过我得赶紧把他叫回星宿府,披香殿轮值少他一个,我们几个同宿的兄弟可有大麻烦。”
观音脸色冰冷:“只是如此?”昴日星官不慌不忙解释道:“他与玄奘并不相熟,先前是误会,已然放归,不曾伤害分毫,一会儿那个三弟子我也可以做主放走。以天条而论,并无什么实罪……”
观音打断道:“那么他强掠民女,这个罪过该如何判?”昴日星官没想到观音问这个,长舒了一口气:“喔喔喔,我还当大士您是抢我鸡蛋呢!这是小事,我们星宿府从来没有仙凡偏见,把那个百花羞和两个孩儿一起接上天,作为亲眷同住西方七宿,也是她们娘儿仨的福气。这么处理,是不是皆大欢喜?”
李长庚侧眼狙觑,注意到观音的千手本相跃跃欲出,赶紧扯扯她袖子。观音却一甩手,怒道:“奎木狼强掳百花羞,一囚十三年不得归家,这是小事?你们还要把她接上天去继续受辱?”
昴日星官并不着恼,反而喔喔大笑起来:“大士有所不知,那个百花羞亦不是凡人,她前世是披香殿上一个侍香的玉女,本就和奎老大有私情。奎老大思凡下界,就是为了追她。老大这人,霸道归霸道,痴情也是真痴情,这两世情缘,同宿的兄弟们好生羡慕。”
“两世情缘个貔貅!这一世百花羞可没同意与他成亲。”观音的态度很坚决,昴日星官有些不乐意了:“大士,就算夫妻有了嫌隙,那也是我星宿府的家务事,不劳落伽山来关心。”
“百花羞是被拐来的,不是他黄袍怪的家生灵宠!这叫什么家务事?”
“奎老大若有触犯天条之处,自归有司处置;若没违反天条,谁也不能强加罪名。”昴日星官一口一个天条,“大士,你若觉得不妥,欢迎指出触犯了哪一条。”
观音把玉净瓶一横:“总之今天我要把百花羞一并接走,有本事你把天条叫出来拦我!”
李长庚大惊,观音这么一说,等于直接撕破了脸。此事对方虽然无理,但她反应怎么这么大?昴日星官也没料到观音的反应如此激烈,一脸无奈:“大士您到底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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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保百花羞,带她回归宝象国与父母团聚;二惩奎木狼,他掳掠民女,强囚良民,合该接受惩罚。”
昴日星官摇摇头:“大士精通佛法,岂不闻佛法有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她回宝象国,从此就是个凡人,生老病死,一样也逃不过,哪里比得过一家人在天上永享仙福?天条也要考虑人情,我们这也是为嫂子好呀。”
“为她好?那你们问过百花羞的意见没有?”
“嫁鸡随鸡,嫁狼随狼,何况母子连心,她总要跟着孩子吧?”
“我是问她自己的意见!”
“凡间有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菩萨难道要舍出十座庙吗?”
观音见跟昴日星官说不通,绷着脸径直往波月洞里闯。昴日星官双眼一凛,也运起法术,挡在观音面前。两尊神仙各显神通,移形换影,一时间竟斗起身法来。
昴日星官虽说品级不及观音,但神行的本事不低。无论观音怎么上下左右地腾挪,他总能如影随形,而且颈项安忍不动,一张钩鼻脸始终面向观音,盯得观音心烦意乱。
对抗了半天,观音始终不得寸进。她情急之下,把玉净瓶当空震碎,露出缺碴儿,就要祭起来去砸那星官。幸亏李长庚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口里叫着:“大士,你冷静一下!”
太白金星连使了好几个神通,才把观音勉强按住。观音呼吸都变急促了:“老李,你不帮我?”李长庚连声道:“大士,不是我不帮,你这么冲动不是个办法,救不出百花羞啊……”
观音瞪了他一眼,李长庚赶紧解释:“在那些星官眼里,别说百花羞一介凡人,就是披香殿的玉女,他们也根本不当回事。我们拿这个话题去争,根本拿不住他们。”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奎木狼和百花羞离开?”
“办法咱们一起想,但大士你一动手,可就予人话柄了。别说百花羞救不出,取经队伍都要被连累。”
观音把瓶子慢慢放下来,可脸色依旧铁青。李长庚按住这边,又去找昴日星官,批评道:“奎宿这次委实不像话,什么霸气?这根本是霸道!如此有悖人伦之举,你怎么还有对抗情绪?”
昴日星官不屑道:“咱们都是神仙,悖个人伦怎么了?再者说,什么叫对抗?你们是释门的取经队伍,不是道门的雷部神将。就算奎老大犯了天条,也是本管衙署前来拘拿,轮不着他灵山的菩萨过来多管闲事——就为一个凡间女子,至于吗?”
李长庚正色道:“你别跟我扯这些,天条我比你熟。奎木狼私自下凡,本身就是大罪过,如果祸害了凡间生灵,更是罪加一等。”
昴宿却丝毫不退:“随您老怎么说,但我得先把他们一家接回去。您如果有什么不满,欢迎举发。”昴日星官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他知道这种举发一定会陷入争论,管辖权如何界定、仙凡是否区别对待、天条适用范围如何,一讨论起来就旷日持久,所以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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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一天时间,行不行?”
“为什么啊?”
“我启明殿主的面子,还换不来这一天时间吗?要不要我直接去提醒白虎神君点卯?”太白金星把脸一沉。
昴日星官盯着李长庚,他这次下凡,目的就是拽奎宿回去应卯,免得被人发现私自下凡。太白金星这么说,其实是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他心算片刻,展颜笑起来:“也好,他们一家收拾行李,怕也得一天多呢。我就卖您老一个面子,不过您得以道心发誓,不去白虎神君那里告状。”
“好,我李长庚以道心发誓,绝不去白虎神君处举发奎宿私自下凡之事。”
“观音大士也得起誓。”昴宿滴水不漏。
观音气得又要动手,李长庚按住她低声道:“大士你信我一次,且先起誓!”观音满心狐疑,注视李长庚片刻,见他目光清澈不似作伪,只好恨声道:“发菩提心,绝不去白虎神君处举发奎宿私自下凡之事。”
昴宿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李长庚此举的目的,但能减少潜在风险,也是好事。横竖拖延的只是凡间一日,来得及。
“还有,你让奎宿先把沙僧放了,他可是西王母举荐来的。”
李长庚知道对这些人讲道理没用,他们唯一听得懂的语言就是根脚,索性直接亮出沙僧的后台。果然昴日星官半句废话没有,直接飘到波月洞里,把沙僧领了出来。
沙僧仍是一脸气愤,还不想走。李长庚少不得又安抚了一番,才一起驾云回宝象国。
半路上李长庚见观音依旧一脸僵硬,凑过去道:“大士,你平日里是个六根清净的人,怎么今天动这么大嗔火?”
观音回眸道:“老李,你说咱们护送玄奘这一路渡劫,揭帖里的主旨精神是什么?”
“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啊。”李长庚立刻回答。
“没错,咱们这一路的劫难设计,都是围绕这八个字来的——你说仙界那么重视根脚,为什么不在揭帖里宣扬玄奘背景深厚、关系通天?”
“因为这个……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吧?”
“没错!因为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是正理,能堂堂正正地讲出来。满天神佛无论什么根脚,无论什么心思,至少嘴上都认定这才是大道,台面上只能讲这个,别的只能放在台面之下。”观音顿了顿,“老李,咱俩各有各的心思,但总得有个底线。如果对这样的事都视而不见,由着黄袍怪逍遥法外,我枉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还有什么脸面再提护法渡劫?”
听罢观音一席话,李长庚心中蓦地浮现一只小猴子的身影,一阵触动。不知对六耳,自己算不算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老李,别的事我都服你,唯独这个,你得理解我。我观音以女相显身东土,若连个被拐卖的女子都救不走,以后还怎么受人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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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我也知道百花羞可怜,只是怕你太冲动,欲速则不达。”
“对了,你刚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只让昴宿延后一天?”
“我有个想法,只是还有几个关节没想明白,所以先稳住他。容我琢磨周全些……”
接下来的一路上,李长庚低头冥思苦想,观音也不打扰,转而去帮沙僧疗伤。
三人到了宝象国之后,玄奘和猪八戒都等在驿馆里。见他们进来,玄奘站起身问怎么样了,李长庚把星宿府插手的事一说,猪八戒嚷嚷道:“我在天庭时就知道。那个奎木狼就是个蛮霸王,看到中意的女子,就上前骚扰,旁边其他兄弟还起哄。若有旁人劝阻,他们就硬说是情侣,闹得巡官都不好管,真是一群下三烂。”
李长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连你都看不上黄袍怪?”八戒撇撇嘴:“什么叫连我都?我是唐突了嫦娥,但代价是差点上了斩仙台,前程也没了,还落得这副尊容。同样欺男霸女,凭什么他黄袍怪屁事没有,玩够了就回天上?我是心理不平衡。”
他这一席话讲出来,众人都无语,不知是该出言支持还是大声呵斥。
“这二十八星宿,未免太嚣张了吧?”玄奘没上过天庭,无法想象还有这样的仙官。
“可惜那只猴子不在,估计只有他才能让他们吃瘪。”猪八戒道。
“孙悟空还和他们打过交道?”
猪八戒笑起来:“原先交情还不浅呢,不知怎么就闹掰了。大闹天宫的时候,二十八宿看见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都不敢上前斗战。如果他在,就没这些破事了,管教黄袍怪直接跪地服软。”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沙悟净道:“以启明殿主和南海观世音的权威,都救不出百花羞公主吗?”他瞪着两只眼睛,双腮一鼓一鼓的,显然气还没消。
李长庚耐心解释道:“昴日星官是个熟知天条的无赖,现在他咬死了奎木狼和百花羞是夫妻,他们的事是星宿府的事。我们两个虽然品级比他高,但毕竟跨着衙署,没有合适的借口,不好公开介入。”
观音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这件事真要在仙界公开讨论,认为无伤大雅的神仙大有人在,舆论不一定倒向哪边。
“可百花羞的书信里明言是被迫,宝象国国王也不曾收下聘书,这也算夫妻吗?”玄奘道。
“不过是去找月老补牵一条红线的事。”猪八戒道。玄奘似乎不敢相信:“红线也能补牵?”八戒嗤笑一声,这和尚真是个读经读傻了的凡胎,少见多怪。
沙僧把手里的宝杖重重地往地板上一戳,斜眼看向猪八戒。猪八戒哼了一声,装作没看见。
李长庚道:“我刚才想到一个办法,但得上天一趟,最快也得一天半才能回来。我之前只把奎宿、昴宿拖住一天,还有半天,得想办法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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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僧大声道:“大不了,我再去跟他们斗战一场。纵然斗不过,拖延一段时间总可以。”
李长庚摇头:“奎宿且不说。那个昴宿十分狡黠,一觉察你在拖延,拔腿就会走。我们得想个手段,把他们牢牢钉在原地,知道是圈套也不敢走。”
“此事我去如何?”
众人闻言,一起望去,发现出声的居然是玄奘。
玄奘抬起光头,双手合十:“我从长安出发以来,亏了几位护持,把一路上的护法安排得无微不至。可我这一世,也是凭自己的努力才成了东土称名的大德。如果总是这么舒舒服服地渡劫,倒显得我是个被人提携的纨绔子弟,连先前的辛苦都被抹杀了。有时候,我也想亲手做一做,好教人知我玄奘并非娇生惯养之辈。”
他目光灼灼,让李长庚颇为意外。原来这人,不是一个目空一切的骄纵和尚嘛。李长庚旋即摇了摇头:“玄奘你到底是个凡胎,就算有这份心,又怎么拦得住两位星官?”
玄奘道:“百花羞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救不出她,因果未了,这西天也不必去了。咱们这一路的劫难,不都是惩恶扬善的戏码吗?如今真见着不平之事,反而撒手不管,你们说,是不是有点荒唐?”
在场的人,个个微微点头。玄奘又道:“至于两位星官,两位如果压不住,再加一个金蝉子转世,难道他们还不怕吗?”
李长庚苦笑:“你没明白。奎木狼属于星宿府,我启明殿伸手去管,都隔着好几层关系,更不要说你和大士是释门中人。咱们这次是去西天取经,跟波月洞八竿子打不着,你拿职位去压,正中昴日星官下怀,一扯起衙署权责的皮,可就复杂了。”
玄奘一眯双眼:“那如果波月洞和取经扯上关系了呢?是不是李仙师你插手进来就名正言顺了?”
“话是这么说,可哪那么容易?以昴宿的狡猾,肯定提点过奎宿,不要招惹取经队伍。”
玄奘沉思片刻,一脸郑重地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把两位星官扯进取经渡劫中来——不知几位谁会变化之术?”
“这点神通大家都会,你问这个干吗?”观音奇道。
“我是问,谁有能变化为他人的神通?”玄奘脸色平静,似乎下了什么大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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