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咳了一声:“奎木狼调戏侍女,此是一罪;强抢凡女,此是二罪;擅离职守,私自下凡,此是三罪。我会禀明神君,罚他去给太上老君烧火,如何?”奎宿一怔,这烧火可不是好差事,苦累烟熏不说,传出去也伤颜面。他刚要张嘴,旁边昴宿却一扯他尾巴,示意他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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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火再苦,毕竟只属于劳役,比起上斩仙台或者挨仙锤可好多了。太白金星到底还是放了咱们一马,还不见好就收?
奎宿知机,赶紧低头认,说愿认罚,认罚……
“大士觉得如何?”李长庚转头问观音。
观音“啧”了一声,一脸不满足,但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这惩戒太轻了,可她也明白,对天庭的很多神仙来说,强抢凡女并不是什么大事,擅离职守的罪名反而还大一些。李长庚回天庭这一番运作,极其巧妙,最多也只能争取到这样的惩戒。
“百花羞,你觉得呢?”沙僧问。
百花羞沉默不语,半晌只微微点了一下头。昴宿和奎宿各自一拱手,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上天领罚去了。待得奎宿的身影消失在天际,百花羞整个人突然瘫软在地上。
十三年了,直到此刻,束缚她身体多年的桎梏方才消失。
李长庚挺高兴。这场意外的冲突,总算有意外的收获。他先前借调了兜率宫的金、银两个童子下凡,如今把奎木狼罚过去,老君的人情就抵销了。
他对观音道:“这一次宝象国事件,属于咱们计划外的,可得好好申报几次劫难,不然太亏了。”观音屈指算了算,恶狠狠道:“黑松林失散二十一难、宝象国捎书二十二难、金銮殿变虎二十三难……哼,这次得好好赚它一把,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一把,就把白虎岭的损失找补回来了,两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那这次揭帖怎么写?”李长庚又问。这次的劫难是观音力主介入的,所以还是交给她来决定比较好。
“照实写!”观音毫不犹豫地道,“就说取经队伍弘扬正气,救苦救难,惩戒了天界私自下凡的神官,解救了被拐女子,怎么狠怎么说。这是正理,谁来也挑不出毛病。”
“好,好。”李长庚忽然又感慨,“这次若非玄奘舍身化虎,也留不住那奎木狼。一个凡人,甘愿如此牺牲,几可以与佛祖舍身饲鹰暗合,值得重点渲染一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驿馆里休息呢。他一个肉身凡胎,变成老虎太勉强了,元气大伤,得调养一阵了。”观音回答,“我没想到,他对百花羞这件事,居然这么用心。”
“是啊,我也没想到。”李长庚也一脸不可思议。原本他以为玄奘就是个傲慢和尚,倚仗金蝉子的身份目高于顶,没想到还挺有血性。
“对真有能力的人来说,额外照顾反而是一种侮辱。”观音看看他,忽然笑起来,“老李,你这次为了个不相干的女子,得罪了星宿府,是不是有点后悔?”
“嗐,我在启明殿谨小慎微了几千年,难得陪你们疯一次,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我也想明白了:谁能做到人人都不得罪?至少得守住正理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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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八戒在一旁忽然问道:“那俩娃娃怎么办?”观音和李长庚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个遗留问题在这里。沙僧看向百花羞:“你想如何处理他们?”百花羞决绝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猪八戒看了沙僧一眼,说:“那我把这两个孽障掼死?”
百花羞脸色变了变,终究没吭声,就连沙僧也把眼垂下去,有些不知所措。
李长庚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样好了,大士你在揭帖里多写一句,就说俩孩子都让八戒掼死了,彻底断了奎木狼的念想,也与百花羞再无任何关系。回头把孩子送远点……嗯,就送南极仙翁那里,洗去记忆做个供奉童子,从此永绝后患。”
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观音大袖一摆,把两个娃娃收走。李长庚看看孙悟空站在旁边,依旧谁也不搭理,过去拱手道:“大圣,多谢从花果山销假回来,有劳你了。”
“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我只是跟奎宿和昴宿有私仇。”孙悟空冷冷道。
李长庚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道:“无论如何,宝象国这一劫,若非大家同心协力,不能救出百花羞来。”孙悟空讥讽道:“哼,若非这一劫是真劫,我才懒得回来。这一路陪你们演得还少吗?”说完自顾自驾起云头走了。
李长庚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深问,带上众人一起返回宝象国。百花羞径直回了王宫,与父母抱头痛哭。李长庚他们回了驿馆,去探望玄奘。
玄奘脸色依旧苍白,肉身变虎这事确实很伤身体。但他颇为兴奋,追着问前方情况,得知处理结果后,不由得叹道:“还是罚轻了,只是烧火就搪塞过去了?”观音道:“我意亦难平,所幸至少救出了百花羞,不算白跑一趟。”
玄奘双眸闪动:“倘若我们不路过宝象国,百花羞的下场会是如何?就算这次救下百花羞,取经路外,又有多少百花羞没遇到?”观音被这么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玄奘道:“我知道佛祖是好意,派两位来一路护持,确保玄奘一路无风无浪地到达灵山。可等我到了西天取回经文,成了佛,怕不是每日忙着讲经说法,更无暇看顾这些受苦受难之人了吧?”
“这……倒也不是这么说。”
“那我去这个西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观音一听,话头不对——这是不打算去西天了?李长庚赶紧过来打圆场:“今天不说这个,我推了国王的宴请,包了一桌素斋,自己人关起门来好好吃一顿。”
以往取经队伍与护法是尽量不接触的,不过这次宝象国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吃顿庆功宴也属正常。
这场宴会气氛其实不算热烈。沙僧故意与八戒隔开坐,不时冷眼瞪过去;孙悟空坐在两个师弟之间,一脸淡漠地嚼着花生米;玄奘身上有伤,手臂转动不便,只用一边的手夹菜,连累旁边的观音也只能矜持地坐着,手不断摩挲那个碎裂的玉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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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庚一见气氛有点冷,决定先提一下,他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诸位秉持正理,勠力同心,老夫忽然心有所感,口占一绝,权且为……”
众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不待老神仙吟出,咕咚咕咚都喝下去,然后推杯换盏,纷纷再续,李长庚终究没找到一个插嘴吟诗的机会。
宴会散了以后,微有醉意的李长庚一拍沙僧的肩膀:“对了,沙悟净你来一下,我问你个事情。”沙僧愣了一下,老老实实跟他去了驿馆外头。
“玄奘失陷黑松林的时候,你是不是和猪悟能在打架?”李长庚开门见山。
“是。”沙僧还算是个光棍,坦然承认。
当初玄奘误入黑松林,被黄袍怪所擒,两个弟子对外解释是因为去讨斋饭,失了照顾。但李长庚是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为什么打架?”
沙僧缓缓抬起头,双眼古井无波:“因为我问起他,可曾对当年广寒宫之事有所悔悟。那猪却嘴硬,说他已遭贬谪,恩怨两清,谁也不欠谁了。我气不过,就跟他打了一架。”
“所以你还真是广寒宫那边的根脚?”李长庚点头问。
“不错,我为了受辱的嫦娥仙子,前来阻猪悟能的仙途。”沙僧毫不避讳。李长庚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的沙僧——卷帘大将果然只是个化名。
“你知不知道,猪悟能是玉帝安排的?”
“知道。”沙僧坦然道,“那又如何?我是为嫦娥仙子的清名而来,甘愿承受任何代价。”
好家伙,不知嫦娥给了他什么承诺,值得他如此卖命。李长庚暗暗盘算,这家伙的脑子有点一根筋,只认死理,只有找对了口径,才能拿捏住。
“那你们在黑松林那一仗,怎么不打了?”
“因为玄奘被擒了啊。我们都知道这不在渡劫计划之内,所以另约再战,先去救人。”沙僧说到这里,面上微微露出困惑,“接着就赶上百花羞的事,我本以为那头猪与奎木狼是一丘之貉,没想到他还挺卖力。”
“所以你看,他确实已有所悔悟,又已为当年之事付出了代价,何必死死追究不放呢?”李长庚试探道。
“一码归一码。除非他承诺绝不回归天庭,否则没商量。”沙僧的态度很坚决。
李长庚奇道:“你既然一心要阻他的仙途,就该隐忍不发,暗中搜集猪八戒的罪状才是,怎么还主动跳出来?我看你打起奎宿,比宝象国主都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百花羞是你女儿呢。”
沙僧双腮鼓了一鼓:“我……我没忍住。”
“啊?”
“我一看到百花羞,就忍不住想到嫦娥。如果当年天蓬得逞,嫦娥会不会也是同样的下场?然后……然后我就忍不住怒意勃发,就要跟奎宿干。”
李长庚“啧”了一声,这家伙心性太差,真是个不合格的卧底。沙僧又道:“所以广寒宫的公道,我必须讨回,否则嫦娥也不过是另一个百花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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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庚无奈地拍拍脑门,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了。沙僧这种一根筋的人最难打发。他只得道:“如果解决了猪八戒的问题,你是不是就自愿离开取经队伍?”
“当然。”
“即使你知道,未来到了西天,取经人员会有功果可以拿,也不后悔?”
“我不关心那个。”
“行。”李长庚点点头,“你先不要找猪悟能的麻烦,等我来安排。”
沙僧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李长庚叹了口气,沙僧铁了心要搞掉猪八戒,否则不离开;猪八戒如果离开,又没法跟玉帝交代。这取经队伍的人事太敏感了,每一次变动,都牵扯着无数因果。
“看来要解开这个结,还得从根上解决啊。”
李长庚一路沉思着回到驿馆,对观音道:“大士,我告个假。”观音一怔:“下一难平顶山,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你怎么还走了?”
李长庚笑道:“我的造销积了太久没报,再不做,赵公明的黑虎该来挠我了。”他不好明说,但观音一定明白。果然,观音一听这话,登时不追问了。灵山那边风起云涌,天庭这边也是暗流涌动,他们俩谁都不轻松。观音叮嘱道:“玄奘还要休养一阵,老李你记得在乌鸡国之前回来就行。”
李长庚叫了推云童子,朝着天庭飞去。推云童子问去哪儿,李长庚长叹一声:“自然是广寒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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