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有点烦-第十四章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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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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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庚喝饱了茶水,又闭目养神了一阵,这才懒洋洋地把揭帖拿过来。这一看不要紧,“哐当”一声,茶杯跌落到了地板上。

这揭帖已推进到了四十六难。上面讲突然出现一个假猴王,与真猴王一番争斗,不分胜负,打遍天上天下,最后到了如来佛祖面前,才真相大白,假猴王被当场打死,原来是一只六耳猕猴。揭帖总结说,这猴子其实是孙悟空自己的心魔所化,一体两心,善恶兼备,唯有刻苦修持,方可扬善泯恶,战胜自我云云。

李长庚自然不会信揭帖总结出的大道理,他当即传音给观音,问怎么回事,那边观音长长叹息一声,说:“老李我也不瞒你,这一难,其实是个意外。”

取经队伍原本要去火焰山,结果半路休息的时候,突遭袭击。袭击者是一只猴子,长得和孙悟空一模一样,从路旁冲出来,举着棒子就砸。孙悟空本来没打算和他起冲突,他却不依不饶,最后两个一路打到灵山脚下,他疯了心,居然连佛祖法座都要冲击,结果被护教金刚们合力击毙了。

“那只假猴王,就是三打白骨精时替悟空出手的那位吧?”观音问。

李长庚默然点头。

“他干吗袭击取经队伍?是老李你没结钱,过来讨薪吗?”

李长庚还没回答,观音自己又给否定了:“不对,不像是讨薪,他那做派跟主动求死似的,嚷嚷着什么‘我才是真的,我才是真的’,对着孙悟空狠打,不管不顾,满眼绝望。唉,那神情,和孙悟空几乎一样。所以我一度都被迷惑了——老李你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吗?”

“许是受了什么委屈,无处宣泄吧?”李长庚口气虚弱地答道,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笏板。

世人包括观音在内,都以为六耳变成孙悟空,是为了骗过取经人的眼睛。只有李长庚明白,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走投无路之后,被迫用最极端、最绝望的行为向三界发出呐喊:“孙悟空”这个名字、身份和命运,本是属于他的。六耳唯有如此,才能争取到一个说法。

可惜的是,揭帖公布出来,他非但没讨回身份,自己反倒被说成是孙悟空的心魔,又一次背上被替代的命运。

李长庚回顾至此,忍不住想,倘若当初自己查实了这桩小事——不,哪怕自己态度只是稍微用心一些,也许结局便大为不同。

不对,不对。当初如果自己硬着心肠不管,赶六耳下界,他早早失望,也就没这事了。正是自己偶发善心,给了他虚假的希望,却又没办法解决,才导致这一场悲剧。

不要去学吴刚伐桂,徒劳地砍了那么久,却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这……这不正是太上忘情的真意吗?

李长庚陡然感到一丝灵光乍现,俯身把茶杯从地上捡起来,连忙坐回到蒲团上修炼。体内的正念元婴“嗷”了一声,飞扑过去把浊念元婴压住。浊念元婴灵力虚弱,动弹不得,只是嘴里还在聒噪不已。

李长庚心里堵得厉害,根本无法凝神。他索性不修了,大袖一摆,默默走到南天门外,跟王灵官打了个招呼,来到六耳当初站立的地方。

南天门外罡风阵阵,李长庚把怀里的报告副本取出来,蹲下身子,打出一团三昧真火。只见玉简徐徐化成一团光焰,袅袅飘散,幻化成一个头如花环的身影。只可惜罡风猛烈,这玉烟到底没能飘进南天门。那身影弓了弓身子,很快消散开来,淡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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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个身影消散,李长庚的浊念元婴也不再嚷嚷,眼皮缓缓合上,被正念元婴一记锁喉掐晕过去。

从那一天起,李长庚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连取经的揭帖也看得少了,只偶尔了解一下进度,每天一心扑在下八洞的事务上。与他接触的同僚,发现老李眼眸越发深邃,难以捉摸,讲起话来也越发滴水不漏。镇元子偶尔传音过来,还会抱怨说老李现在讲话跟发公文似的。

几天之后,启明殿忽然接到一封协调文书,本来是分派给织女的。织女正好刚把衣服织完,急着下界去给孩子试,就央求李长庚替自己跑一趟。李长庚为难道:“我如今虽然暂在启明殿办公,可工作在下八洞,怎么好越权呢?”

织女娇嗔,一拽他袖子:“哎呀,我听我妈说,您的调令就快下来了,马上就能回启明殿,不差这几天。这原本就是您的事务嘛,熟门熟路,就帮我去一趟吧。”李长庚耐不住她纠缠,只好答应下来。

织女高高兴兴地离开,他打开文书一看,整个人淡淡笑了一声,拂袖出了启明殿。

殿外正候着一只五彩玉凤,气质高雅端庄,造型极为华丽。这是李长庚新得的坐骑,他熟练地跨上去,一摆拂尘。玉凤迎风鸣叫一声,展开斑斓双翼直冲云霄,一路上金光四射。

只是转瞬间,他便飞到了南天门。在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待。

“大圣,好久不见。”李长庚打了个招呼。

“金星老儿。”孙悟空仍是那一副万缘不沾的恹恹神情,似乎身上还有伤。李长庚关切道:“大圣这是怎么了?”孙悟空道:“下界不太平。”

取经队伍之前在狮驼国遭了一场大劫,一场真正的野劫。文殊、普贤的坐骑再加上如来的舅舅联手下凡发难。那三位根脚深厚,算计复杂,事情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灵山内斗。就连事后发布的揭帖,都写得险象环生,可见真正发生的故事有多惊人。好在取经团队发挥超常,勉强扛了过去,不过那三位也没受什么惩罚,复归原职而已。

天上的事都是如此,就像吴刚去砍桂树,无论多热闹,终归不复有一丝痕迹。孙悟空还要详细讲讲,但李长庚一摆手:“顺利渡劫就好,个中曲折大圣就不必转告了。”

悟空也不勉强,拿出一个锦囊,给了李长庚:“如今我们走到陷空山了,这方略有一段,需要上天对质。金星老儿随便带个路就好。弄得太假没人在乎,弄得太真反倒有人要不自在了。”

他的语气冰冷依旧,说不上是客气还是讽刺。不过李长庚多少能理解,经历了那样的事之后,很难对这个世界再有什么亲近感。

李长庚扫了一眼方略,并没什么出奇之处。无非是天王府的义女下凡作乱,孙悟空请天王与哪吒前去收妖,都是滥俗不过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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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也是没办法,正途弟子那边的手段此起彼伏,不是弥勒佛的童子捣乱,就是文殊、普贤的坐骑复仇,观音光应付那些就已经疲于奔命,哪有时间搞原创剧情,大部分时间都是随便糊弄一下。

不过这个感慨,只是在李长庚心中微微起了波澜,他旋即收住道心,淡然道:“天王府比较远,请大圣随我来吧。”

两人上了玉凤的背,朝着天王府飞去,一路上谁都没讲话。飞着飞着,李长庚忽然感觉到,内心的浊念元婴一阵悸动。它已被正念元婴打服了很久,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谁能想到这时它居然又回光返照了。

“大圣,反正到天王府还有一段时间,有桩事不妨做个谈资。”

“讲。”

李长庚在凤头负手而立,把六耳与通臂猿猴的往事娓娓道来。孙悟空听完之后,沉默许久,面孔有了些微变化:“此事当真?”

“若大圣问的是天庭是否认定,那是没有。我提交的文书并无批复,更无人追究。不过此事是我亲自查实,应该错不了——所以此事既是真,亦是假。”

一股强烈的气息猛地从猴子身上炸开,慌得那只玉凤差点从半空掉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我离开花果山之前,通臂猿猴他指点我去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说那边才有机缘。嘿,我本以为真是自家的机缘,原来和这场取经一样,不过是安排好的一场戏罢了。为了我,通臂猿猴他可真是……可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李长庚原以为孙悟空就算不否认,也会含糊以对,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承认了。

“真假孙悟空那一劫,金星老儿你看到了吧?”悟空突然说。

“嗯,略有耳闻。”李长庚尽力掩盖住表情。

“现在回想起来,六耳那一次袭击,确实处处蹊跷。他扮作我的模样,一边喊着‘我才是真的’,一边追着我打。我不明白,哪里来的这么个大仇家。等闹到佛祖驾前,我想他乖乖就地一滚也就结束了,最多是被降服而已,伤不到性命。谁承想,他一听佛祖说我是真的他是假的,眼睛变得比我的火眼金睛还红,抄起棒子冲着佛祖就砸去了,然后……被护教金刚们砸成齑粉,我想阻拦都来不及。”

孙悟空是亲身经历,比观音转述得更加清楚。李长庚不由得闭眼微叹,然后劝解道:“六耳也是冤屈难伸,心中激愤之故,希望大圣不要心存芥蒂。”

“明明是我负了他,哪里轮得着我心存芥蒂?”孙悟空负手低头,语气低沉,“金星老儿你还记得我官封弼马温时那次闹事吗?”

“记得记得。”

“我在菩提祖师那里拼命修道,只为了早日出人头地,好能遮护花果山的猴儿们。好不容易上了天庭,却因为没有根脚,只被分配做一个弼马温。为什么要闹?因为我不甘心。我辛苦修来一身本事,比九天神仙都高明,可那些好差事,都被他们的亲眷分完了,我凭什么只有这点功果?没想到,到头来,什么弼马温,什么齐天大圣,闹了半天,打根上我就是占了别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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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庚道:“也不能这么说。大圣天资聪颖,道心可用;六耳性情偏激,就算走上这条仙途,也未必有大圣走得远。”孙悟空讽刺一笑:“走得远?我成了齐天大圣又如何,不也是替别人扛了劫难和黑锅,可见报应真的不爽。”

一触及这个话题,李长庚立刻不作声了。

孙悟空却说得毫无顾忌:“那一桩事,我只存了一份当日二郎神哀求我替罪的留声,深藏在水帘洞内,原指望哪日万一能用来澄清。没想到居然被六耳找到,反而害了他,唉……”

至此李长庚才彻底明白,为何三官殿反应那么大。这留声若传出去,二郎神可就完全暴露了。所以六耳被当众打死,未必不是护教金刚们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我很理解六耳的心情,很理解,真的……”悟空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仰起头颅,双眸中多了些许灵动,似有流光微溢。

“我被迫替二郎神扛下黑锅时,先是郁闷不解,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然后发现根本讲不得道理,便开始愤怒,和六耳一样,恨不得天上地下尽皆打碎,一舒胸中恶气——可惜啊,我大闹天宫,却侥幸没死,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慢慢也就认命了。”

李长庚不知道他说的“可惜”,到底是可惜谁。

“这点破事,我在五行山下花了五百年,总算琢磨明白了。这天地之道,无非就是大家替来换去,演来装去。我偷了六耳的命,别人又拿我的命去替罪;我演了这一场劫,又在更大的一场假劫之中。那篇揭帖说得也没错:我俩真的是一体两心,他是被镇前愤怒的我,我是死心后苟活的他。”

玉凤背上,唯有呼呼的罡风吹过,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李长庚张张嘴,浊念元婴捅了他一下,让他问问大闹天宫是否如推测的那样,却被正念元婴一拳打翻在地,挣扎几下。李长庚终究没发出声音来,孙悟空似乎猜出他的心思,嘴角微翘:

“我观金星老儿你宝光冲和、仙气浓郁,怕是快证金仙了吧?怎么还关心这些闲事?”

李长庚一摆拂尘,脸上的感慨缓缓消去,变得宝相庄严:“此事与我实无干系,今日偶然谈起而已。我是怕大圣不明其中因果,以致日后道心有碍。”孙悟空哈哈大笑起来:“金星老儿,你若证不得金仙,就算知道真相,有害无益;等你证了金仙,言出法随,真不真相的也就不甚紧要了——你说你忙活个什么劲?”

李长庚“呃”了一声。悟空道:“你如此做派,想必还没修到太上忘情的境界吧?我教你个乖:超脱因果,不是不沾因果;太上忘情,不是无情无欲。”

李长庚一怔,这和自己想的好像有点差异,连忙请教。孙悟空却无意讲解,只是摆了摆手:“莫问莫问,还得你自家领悟才好。不要像我一样,太早想透这个道理,却比渡劫还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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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讫大笑起来,笑声直冲九霄云外,大而刺耳,比吹过天庭的罡风更加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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