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悟空浑身浊气,确实是残蜕无疑;而玄奘无论怎么看,神魂都完满无漏,分明是正念真灵。
“老李你猜得不错。”观音微微颔首,“当初在凌云渡口,玄奘堕到水里的是他的真灵,去见如来的乃是残蜕。瞧,那残蜕如今正在河那头拾掇经文呢。”
李长庚满心不解,不知道玄奘为何这么做。玄奘真灵道:“仙师可还记得我十世之前的法号?”
“金蝉子……”李长庚念出这名字,眉头一扬。
是了,是了。这个真灵,是佛祖分出自己的舍利,套了个玄奘的容器罢了。等一到灵山,玄奘堕下,金蝉脱壳,灵山便多了一尊正途之外的佛陀——“金蝉”二字,原来早有深意。
可这个真灵,怎么又跑来这儿呢?
真灵还是玄奘的相貌,脸色肃然:“我原本的宿命,是一心回到灵山,成就上法。但先后转世了十次,沾染了十世善人的心思,菩提心颇有变化。我这一路走来,虽说被两位护持,什么真事都没做,世间苦难却看到了不少。尤其是宝象国那一劫,对我触动尤大。两位应该也都知道,这一世我亲娘也是因为这般遭遇才没的,她也是一个百花羞。”
菩萨和神仙一时神情落寞。
“离开宝象国之后,我一直在想,世间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又岂独在取经路上?我若成就佛陀,高坐莲台之上,日日讲经,享用三界四洲香火,固然圆融无漏,又怎么救苦救难?”
李长庚笑了:“看来你和我一样,都做不到太上忘情。”
“我怕成佛之后,从此离人间疾苦远了,对下界苦难不再敏感,反失了本意。所以便借着凌云渡口脱壳的机会,交换了身份。”
“佛祖知道这事吗?”
“他老人家只要多得几位正途之外的佛陀就好,是真灵还是残蜕,并无分别。”真灵朝对岸努努嘴。
“可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求了大士把最后一难设在通天河,自己被老鼋驮来这里,借晒经的机会与取经队伍会合。”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既已解脱,为何还要回取经队伍?”
“我问观音大士要过灵山的规划。取经队伍去长安交付完经文,全员返回灵山缴还法旨,成就真佛,然后,就没然后了。真经在长安怎么读、怎么解,反倒没人在乎了,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凡事该有始有终,所以玄奘凡胎会替我到西天成佛,我则以玄奘的身份留在大唐,在长安城里译经说法。”
真灵说到这里,下巴微抬,傲然之气溢于言表:
“贫僧不要凭着金蝉子的身份轻松成佛,在灵山享受极乐,而要以玄奘之名留驻凡间,方不负大乘之名。”
李长庚点点头,又看向孙悟空的残蜕。
“别看我,我就是残蜕,真身在那头傻乐呢。”孙悟空的残蜕冷笑。
那边的孙悟空真灵面容慈和,一页一页耐心地晒着经书,如老僧禅定。李长庚一笑,看来猴子的躯壳分离时,连毒舌本性也被带走了。
“你也要跟随玄奘回东土吗?还是回花果山陪你的猴崽子?”
残蜕没有回答,反而开始产生某种变化。李长庚看到他的头上,缓缓浮现六只耳朵,有如花环一般。
“悟空你……”
“我去地下一趟,哪怕搜遍整个地府,也要寻回六耳的魂魄。他只有魂魄,我只有躯壳,正好还他一段因果。”
说完之后,悟空残蜕冲两人一拜,嗖的一声消失了;而玄奘真灵,也在行礼之后,转身走向取经队伍,步履坚定。
通天河中,波涛起伏。观音与李长庚并肩而立,后者忽生感慨:“之前我在广寒宫,看到吴刚砍树,说他无论怎么砍,桂树还是一如原初,不留任何痕迹。结果被他反呛了一句,说哪个不是如此。如今看来,毕竟还是留下了些许裂隙,不枉辛苦一番了。”
观音摆弄着玉净瓶里的柳枝,笑意吟吟:“老李你本尊在凌云渡口得证金仙,却故意把最后一缕浊念元婴甩给我,也是有托孤之意吧?趁着我还没缴还法旨,你想去哪儿投胎,我尽量给你安排。”
李长庚眯起双眼:“我听说大唐宗室也姓李,要不,就去那边当一世皇帝好了。”
“嗐——想想别的,想想别的。”
“嗯,当诗人也不错。”
“你刚才说要当哪一世皇帝来着?我试试啊。”
“我好歹是仙人的浊念,做个诗人怎么了?”
“转世讲究平衡。以老李你的条件,想当诗人得先洗掉前世宿慧,再把官运压低……”
两人且聊且行。远处取经队伍已经收拾好了经文,驾起祥云喜气洋洋地朝着东土而去。但见满天瑞霭、阵阵香风,前方眼见到了长安。李长庚趁观音一时不察,到底还是朗声吟出来:
当年清宴乐升平,文武安然显俊英。
水陆场中僧演法,金銮殿上主差卿。
关文敕赐唐三藏,经卷原因配五行。
苦炼凶魔种种灭,功成今喜上朝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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