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便在今日。仪式于黄昏举行。
沈苍颢浑浑噩噩地走在后花园,一直想着夜里方敏君对他的哭诉,他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与她成亲,而只是说,太突然了,容我考虑吧。但这个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突然迸发出一个肯定的念头,他慌忙召集了红袖楼所有的人,告诉他们,他要在酉时和方敏君拜堂。——是方敏君左右了他的思维。她用了大片大片的笔墨,来描绘他与她成亲的华丽恩爱。她呆滞地看着那洋洋洒洒的几页纸,痴痴地,笑了起来。
可是,没有华丽的排场,连愿意道贺的宾客也没有。喜堂冷清得好似灵堂。方敏君忍不住痛哭,她知道,那是一笔狠狠的转折。
——就连写在那神圣通灵的书册上面的事情,也不会按照字里行间的阐述发生了。现实成了脱缰的野马。她无力再操纵。
一拜天地。
是她对他的痴迷和愧疚。
二拜高堂。
是他对她的盲从与麻木。
夫妻交拜。
仪式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一阵风将大门吹开。门外,施施然地站出三名轻盈婀娜而身姿飒爽的女子。
桑千绿。
谷若衾。
还有,木紫允。
沈苍颢所有的动作瞬间凝结。他恍恍惚惚地看着居中的绯衣女子,她的面容如此温婉而熟悉,她的笑容似满月,似清风,渐渐地拨开他心头一丛阴郁。
“你没有死?”他说。
木紫允款步走过来,道:“我坠落山崖,受了伤,却总算保住这条性命回来见你。尚未入城,便遇到千绿和若衾,她们原也是打算到独雀岭找我的。”说罢,盯着沈苍颢一身红袍。再看方敏君。方敏君的红盖头便飘飘然地落在地上。染了尘。
“昔瑶的死,也和你有关,对不对?”谷若衾愤然地跨步过来,瞪着方敏君。方敏君没有否认。她凄然地笑道:“是我。是我为一己的私欲,将你们的命运篡改,也害了沈大哥。到如今我已不知道这些日子有哪些事情是原本应该发生的,又或者是因为我的篡改而意外发生的,事情已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了。”
红烛滴泪。
微弱的火苗细细地摇曳着。
新嫁娘突然从袖底抽出一把匕首,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小腹。她向后一退,仰面摔倒。
鲜红的嫁衣展开,似带着烈焰的羽翼。
她说:“我早知,强留也是留不住的。沈大哥,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只是想同你完成这仪式,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惜,人算却不如天算。我再是努力,也注定无法拥有你。”说罢,她仰面看着恍恍惚惚的沈苍颢,抬起手,想要牵住他的衣袖。他却下意识地退后,离她又远了半分。而视线,依然停留在那历劫归来的绯衣女子的身上。
方敏君说,只要将《十二濯香令》烧毁,现存的,所有人与事,都将回复应有的模样。沈苍颢便又是机智冷静举世无双了。——可是,我们是否应该相信她?桑千绿和谷若衾面面相觑,同时将请求定夺的目光移至木紫允轻愁浅恨的眉间。
喜堂万籁俱寂。
只有烛火与红绸幽幽地摇曳着。
沈苍颢似无助而惶恐的年轻幼童,看着方敏君的呼吸淡下去,微弱,微弱,直至消失。他好像突然就不认得她了,他问:“这是谁?”谁字的音才刚刚散去,他便猝然向前栽倒,昏迷过去。木紫允跪地将他扶起,他的身体却好似有千斤重。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木紫允说。
以火烧书。烟如魅。
那载满了往事的书册,付之一炬。然后,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过去,沈苍颢却依然没有苏醒。木紫允站在扬州城外牵虚崖,风吹衣袂。
吹乱了云髻青丝。
有泪水顺面颊而下。
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与沈苍颢把酒言欢,笑傲江湖。
她有时也会想起方敏君断气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虽然逆天意胡乱篡改了许多人的经历,她对未来的感知亦因此变得模糊混乱,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可以很肯定,红袖楼即将迎来的,是有关生死的变数。
木紫允原本不是胆怯懦弱的人,可是竟感到惶恐,像置身于冰天雪地般凄寒。
倘若沈苍颢不醒,她再是一力承担,至死方休也索然无味。倘若沈苍颢不醒,她的人生,便有如陷于黑暗,再不得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