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姬扭过头去,有一下没一下的剔指甲。性情大变总有缘由,母后后来变成那样,大抵也是因为承担不了所受的这些委屈。
琅华很知趣,她并没有过多讲述白千筠的感受。又或者,被勾起的这段回忆,更让她沉湎于对云寒的追忆——
白千筠撞破他们的私情后,云寒变得很淡定。阿琅隐隐有些担忧,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迟早逃不脱。别说她,整个后宫的人早晚都要过这一关。”
很快,纳妃的诏书上添了一笔,他便娶了林氏琅华。
“最后的两年,很累。”她这样说。“云寒授意我在群臣面前装病——故意的告诉众人,长清长公主身体不好。”
与此同时,宫中多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琅华夫人……德姬打量着她,心里暗暗猜度,当年到底有多少人看破了这点花样?又有多少人背地里瞠目结舌?姑侄之间的不伦之恋,即便豁达洒脱如自己,也没胆量这么无法无天。当然,可以想见,他们有的是障眼手段:长清公主开始变老,这很简单,姿容因病弱而衰竭,简单的易容便可做到。然后,从宫中散出消息,琅华夫人跟公主很投缘,公主也总在人前说,夫人生的颇有几分像她。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见她们俩同时出现过。微微一笑,德姬心里扳回几分自信来。琅华毕竟不是真正的国巫,只是个花瓶架子。长清公主的确不负责任,可不负责任的长清公主有本事幻玉为她,她却没能耐再做个傀儡当替身。
这么尴尬的关系,移形幻影的双重身份,不累才怪!
“我做错了一件事。”琅华慢慢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母后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一心只怕千筠误会了自己和云寒,怕她激怒之下透出不利于他的风声。——雍州一役,白家确实吃了大亏,损兵折将,但他们却也借此为计,一路进了锦国,与潜伏于斯的细作联手,里应外合,设下陷阱,狠杀了锦国叛军几个回合。
当时正是赤松来犯,云国腹背受敌的关口,正是要重用白家的时机,倘若这种时候传出什么不利于皇族的消息……琅华提心吊胆的盯着白千筠,小心翼翼的防备,生怕她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她却没说出半个难听的字来。只是委屈。“姑母。”恭谨的开口,年轻的皇后跪拜在地,“千筠知道自己斤两。陛下的事,姑母的事,千筠万万不敢多嘴。”盈盈抬眼,睫毛上已是满满的泪,“您放心,我死都不会说出半个字去的,大局为重……”
“千筠。”见她这样,阿琅心中不忍,却又无从安慰,“对不起。其实我——其实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从未以长辈自居。”
“朋友?”听见这话,伏在地上的人忽然直起腰来,嘴角溢出嘲弄的冷笑,“我倒真跟你亲近,把你当姐姐当亲人看待,掏心掏肺,连他冷落我我都不瞒你……可你干了什么?”
“站在皇后的立场,我不会透出去半个对陛下对云国不利的字眼,可站在一个妻子的角度——你知道我多恨你多瞧不起你?你们是姑侄啊,却干出这种违逆人伦的孽事,你……”千筠看着她,目光里全是轻蔑,“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你和他,早就不要脸了吧。”
“千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其实根本就不是——”冲口而出了,便是覆水难收。为了不让她误会,她将真相和盘托出。
末了,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嘤嘤的哭。她哭自己生不逢时,白后哭自己遇人不淑。琅华这辈子都忘不掉,白千筠噙着泪跟她和解,“是我误会了你们……陛下与你青梅竹马,真心相爱,而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人。”
“你别这么说……”她彻底动了真情,哭得止不住泪,“只要你们能有个女儿,长清公主便能功成身退。我不求什么别的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妃嫔或者宫女,我都无所谓。”
“姐姐!”千筠擦干了了泪。“我可以叫你姐姐吧?——你放心,我会帮你的。陛下心里没有我,可我心里却放不下他。不管怎样,只要他高兴……我便知足了。”
“你居然相信了她的鬼话?”德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拿脚趾头想都想得到那是母后在装腔作势,琅华居然会上这种当?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我信了八成。”琅华站起来,目光飘的很远,“另外两分,是轻敌。”
她虽觉得过意不去,但其实并没有把白千筠放在眼里。是,她是皇后,可盛大的名头之下,她既不拥有云寒的心也不拥有真正的权力。除了接受她换掉身份成为宫妃,白后没有别的选择。
“知道吗,她……”
德姬摆手,“不用知道。我比你更清楚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能想象当时的母后是怎样隐忍。琅华看错了她,她以为白千筠只是个痴心付尽的小女人,默默躲在后宫里流泪,让人因怜她荏弱而不忍心伤害。她不知道,其实她……德姬摇头苦笑。母后最崇尚的信条是“君若无情我便休”。她记得很清楚,父皇弥留的那一刻,自己躲在飞龙帐后,看见母后眯着眼篡改遗诏时,说的就是这句话。那是,她说给父皇的最后一句话。
君若无情我便休。她隐忍,绸缪,她野心勃勃磨刀霍霍。长久的隐忍总会要爆发。她会反击会发力,会干脆利索的一击致命。
“告诉我,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是她现在唯一好奇的事了,琅华有灵力,有父皇的爱,她不太能够想象,母后用什么办法来打败她。
“打蛇要打七寸。这一点她非常清楚。”白千筠更清楚的事是:琅华的七寸并非是她假冒了长清公主的身份,而是她对云寒的心——
“她怀孕了。”琅华想了想,笑着说,“一切按部就班,所有事都在计划之中。用不了太久长清公主就可以消失,我可以彻底以琅华的身份留在云寒身边。就在这个时候……她怀上了孩子。”
德姬轻轻挑了一下眉。“然后?”
宫女引着琅华赶到晚霜殿的时候,皇后已经疼得无力打滚。白千筠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轻轻挥手,便有心腹的内侍闭锁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她和她。
“你可以杀了我。”她开口,面上是毫无血色的虚浮的笑,“陛下出京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琅华心头一惊。“你在说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要想法子保住孩子!”
“杀了我吧。还有他。”瑟瑟的笑,她抖得像秋风里战栗的花,声音却残酷而尖刻,“只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一死——就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了。再也没有绊脚石了,琅华。”恶狠狠的抬眼,她看到她心里去,“我一直都是个多余的人,不是吗?这个孩子也不该来……杀了我们吧,你有那么强的法力,杀我应该像掐死一只蚊子一样容易吧?陛下也不会说什么……在他眼里,你可比我重要多了。”
彻骨的寒意沿着琅华的脊背爬上来。她彻底明白了,自己已经掉进了皇后的圈套。所有人看见她进了皇后的寝殿,如果皇后死了,自己绝对无法洗脱嫌疑和罪名——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想好了吗?”剧痛的白千筠死死抓着床单,眼里恶毒的目光却一刻都不肯放过她。“杀,还是不杀?”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看着她身下汩汩流出的血水,琅华上前扣了她的脉,失声叫道,“你吃了堕胎药!千筠,你疯了吗?”
“我疯了,但不是现在。”她笑起来,五官狰狞,“打从在云妆殿撞破你俩的事情那天起我就疯了,打从你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他对你的感情那天起我就疯了。但是现在我没疯,我很清醒。”白后伸手抓住琅华衣襟,贴着她的脸一字一顿,“我不要这个孩子。我放弃他——我还可以放弃我的命!我拿我的命和他的命来赌一把,赌你有没有本事杀我。哈!”
“你现在有两条路。琅华。杀了我,或者,救活我。”狠狠推开她,白千筠斜倚在**喘着粗气,“我可以失去这个孩子,但这个罪名只能由你来背。我无所谓——只要我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有孩子的,你说是吧?”眸光一转,几乎是**,“所以,为了不让我得逞,你最好杀了我,一了百了。”
琅华看着她,忍不住的发抖。这个女人……她怎么可以这样阴冷,为了设计自己,连腹中的亲生骨肉都可以拿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杀我或者救我,只在你一念之差。”白千筠邪邪的笑,“决定权交给你了,是你该想清楚,到底要怎样。”她失血太多,已经无力强撑下去,话音还未落下,人便昏厥了过去。
琅华站在床前,双肩颤抖,心乱如麻。
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要不要杀了她?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孩子……那是云寒的孩子,是自己期望,却不能为他诞育的骨肉……白千筠虽狠,但孩子是无辜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