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图(上)-第十五夜:雨牲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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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夜:雨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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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的八月中旬,是夏季雨水最多最盛的时候。

虽然不似雷雨般狂暴且短暂,但大雨如丝线从天上整日地泼,多少给人们出行带来不便。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周末下雨,没有清晨阳光准时的骚扰,屋檐上滴答滴的雨声听起来让人觉得格外舒适,即便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此时还是忍 不住赖床,手机里放着民谣,翘着二郎腿闭上眼,脑中灌木杂草郁郁葱葱,穿山道中缓缓——缓缓——开过来一辆穿山小火车,披着朦朦胧胧的雨

丝。

那是我能想到关于雨水最美妙、最难以忘怀的回忆了吧。

“现在呢?”靠窗的桌对面坐着李明玉,面前芒果圣代吃了一半,勺子咬在嘴里忘记拿出来,眼睛中闪着光,认真听我讲雨。

“现在嘛,很少有那种时候了,每天上班下班,周末累成狗,只知道赖床,哪儿还有时间感受生活呀——”我叹口气,手指抚摸玻璃橱窗上的雨珠, 外面大雨仍下不停,“人心就那么大地方,小时候全用来装天真,后来烦心事一件一件往里装,但似乎每一件都舍不得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天真烂

漫丢出去,装那些更重要的事了。”

“那你还喜欢下雨吗?”李明玉又问。

如果要出门的话,当然不喜欢吧,又要撑着湿淋淋的雨伞,裤腿和鞋子上都是泥,还得洗,徒增麻烦。

“分人吧,得看和谁在一起。”我回答道。

“和什么人在一起看下雨你会开心?”

我把视线从窗外的雨水中移到李明玉身上,没说话。

她脸蛋“腾”地涨红,这时才想起嘴里叼着的勺子,低头吃圣代。

我们俩的心都砰砰跳,我一时也因为害羞找不出话题,就在气氛即将尴尬时,我扭脸向街对面的一栋楼望去。

白花花的大雨中,在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分不清男女,她跑到左边又跑到右边,穿着一身白衣,随后停在天台边缘。

“哦!”我没忍住惊呼出来,以为那人想要跳楼。

李明玉也抬头朝我望着的方向看去。

“啊?那人为什么在淋雨呀?会不会是想不开啊?”李明玉拿出手机已经准备报警了。

那人忽然抬起双臂,高高举过头顶,从上到下,从胸到胯再到双腿,形如波浪般有韵律地扭动起来!姿势极其妖异。

扭了十几秒以后,天台上的人弓腰,低头,双臂向前探出,脚下画着圈,舞蹈姿势很奇怪,好像是某个原始部落的祭祀仪式上的祭祀舞,但又少了点味

道,不仅跳舞的人动作僵硬,越到后面越手忙脚乱,险些将自己绊倒。

“好奇怪啊,咱们别看了,我怕——”李明玉转回头,不再看那人,我们之间原本温馨的氛围顿时当然全无,只有雨水仍在肆无忌惮地下。

后来我们再没心情吃东西聊天,二人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那人奇怪的舞蹈,而且还是在这样的雨天。

坐了几分钟,李明玉提出回家。

“是时候买辆车了呀,不然冒着雨想送个人回家还要一起打着伞等公交。”我大声说道。

李明玉朝我说了一句话。

但是雨声太大了,盖过她说话的声音,我听不清。

“你说什么?”我大声道。

“我说,这样挺好的!比坐车有味道!”李明玉和我对视一眼,俩人咯咯地笑起来。

回到家里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在这样大的雨天,雨伞基本失去作用,我脱下衣服冲个澡,穿着大裤衩在屋子里溜达,冲好一杯热奶茶,窝 在**和李明玉聊天。

我看了一眼窗外,这大概就是成年以后最美好的雨天了吧。

雨水一直在下,直到傍晚才稍小一些,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站在窗边,看地上的雨水汇聚成流, 一大股水流涌向大门口。

透过门口可以看到街上空无一人。

忽然间, 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影在我视线内一闪而过,那人弯着腰,双手向前扑,两脚踩着泥跑出我的视野。

“那个人是!”我望着那人的背影,觉得十分眼熟,顿时想起来在天台上雨水中狂舞的人。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疑惑不解,那人跑得慌张,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穷追不舍。

我不想给自己多揽闲事,可又觉得不妥,万一其中有什么变故,危及人命怎么办?

念及此,我猛地奔向门口,拿起雨伞冲到大雨里,脑海中时刻回响着唐陆对我说过的话:

你现在学了驱魔术,也算是半个门内人,你要记住,在不违背自然的条件下,尽你最大的努力,拯救更多无力的生命。

等我冲到街上,左右四顾,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大概是向东边跑去了。

东边再往深处走远离人烟,只有一条小河是我经常去的地方。

我沿路快步追去。

路越来越窄,路旁的人家越来越少,最终这条砖路延伸进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路的尽头是一条溪水。

“糟了,这进了林子里还怎么找。”

我身上刚换好的衣服又沾湿了一大块。

林子里雨水小了点,雨声也不再刺耳。沿路走了几分钟,在溪边发现了那个人影。

他背对着我,左脚跳起,右手上抬,右脚跳起,左手上抬,跳着不知欢乐还是诡异的舞蹈。

她一边跳, 一边向溪水边的堤岸走去。

我心中一惊,虽说溪水不深,可是现在雨季水流暴涨, 一般人掉进水里也顶不住那股绵延不绝的冲劲。

他这是要干什么?投河么?

我虽觉得这人有古怪,可毕竟是条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

“等等!”

我大吼一声,朝那人狂奔而去。

跳舞的人没有反应,仍一边舞一边向河边走去。

我冲到那人身后时,他已经走到岸边,再迈一步就会踩到泥坡上滑下去。

我再顾不得许多,也不怕他反抗,拦腰抱住他。

那人登时一激灵,突然从原地跳起, 一脚踩下去,踢烂了脚下的一块烂泥,整个人滑下去。

被他一闹腾,我也慌了,那人体重本来并不算重,可是他滑下去的时候,我左脚也打滑,登时劈个大叉,裤裆中间宛如被撕裂,疼痛感从尾椎骨一直传

到后脑。

我手上失力,却仍不肯松开手中抱着的人,可是他似乎被我刚才那一抱惊到了,死死挣扎,犹如遇到什么恐怖到极点的东西,他疯狂摇头,表情惊骇却

喊不出一句话。

我被他带着一同从泥坡里打滚冲向汹涌的溪水。

“完了,我可不会游泳!”

我们二人一旦湍急的溪水里,不但人救不到,我自己也难以自保!

我满身满脸是稀泥,不敢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如同从火锅里捞出来的一块羊肉卷,此刻被筷子夹着硬按进麻酱碗,提上来又按进去,不得喘息。

不过还能感觉到怀中人,他安分了许多,但还是在本能地试图挣脱我的束缚。

眼下首先要找个抓手停住我俩,我一手揽着人,另一手在外面胡**索,虽然没有任何能让我牵到的东西,好在我靠着那只手迅速找到平衡,调整身 位,双脚朝下头朝上,平稳下滑。

我脸朝天,让雨水冲去眼睛旁的泥土,然后勉强睁开眼,只见河边有一块还算大的石头,左脚对准石块,随着脚心传来一阵刺痛,二人总算是借石头的 阻击停下来。

那人嘴里鼻孔里都是泥,他在我身下咳喘不止,似乎是被呛到了,我急忙用手帮他抠脸上的泥。

这人的脸细皮嫩肉的,不像是男人脸。

我本想仔细看看,毕竟他纤瘦的身体紧致又绵软,只是短发凌乱不堪,此时浑身是泥,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先找到上岸的路再说。

好在这条堤岸在许多年前修缮过一次,每隔一段路有一条石坡,专门用来防滑的供人上下。

怀中人不咳了,经过这一番造弄,精力损失不少,不再像刚才那么有力气挣扎,他闭着眼,扑哧扑哧喘气,雨水招呼在他脸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我用身体盖在他脸上方,随后慢慢调整自己的身体,先把他压在我身下,然后在地上趴着, 一手搂着那人的腰,另一手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我携着他, 一步一步跨向石坡,然后艰难地带着他爬上岸。

那人匍匐在地,任由雨水冲淋,大口大口地喘气。

雨伞已经不知道被甩到哪儿去了,不过现在看来要雨伞也没什么用,反正都湿透了。

此刻虽然脱离危险,但是总在大雨下淋着也不是办法,只能先把他带到我家去。

我摇了摇地上那人的肩膀,他没有回应。

我不待他回应,硬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一步一步朝树林中走去。

雨水将那人身上脸上的泥土冲刷殆尽。

走进树林中,那人忽然身子发软,贴在我怀里。

我登时脸颊发红发烫。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两个不大不小的肉球软软地贴上我的胸膛。

低头看一眼那人的脸,五官精致俊俏,这人竟然是个女人!

察觉怀中人是个女人,我胸腔里那颗心登时怦怦乱跳。

她长得一般,大概十几二十来岁的样子,身子又弹又软,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有反应,淋着雨水, 一步一步把她拖回家。

老三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围着她狂吠,附身磨爪试探着向前。

“去——”我轻轻一脚拨开老三, 一手扶着女人, 一手铺开泡沫垫,让女人躺在上面。

雨水浸透她的白衣, 一层薄薄的纱布变成半透明的,完整地映出她的胴体。

女人只穿了一层衣服,整个身体在我眼前一览无遗,她眯着眼,瘫在地上陷入半昏迷状态。

我嘴中喝了一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然后双手捂着眼拿来一卷卫生纸,捣开一米多长,扑在女孩的隐私部位,

不过接下来可愁怀我了,“她这样浑身湿淋淋的,不换衣服要感冒的呀——”

但是我毕竟还是个有点羞涩的处子,尽管坚持人命重要,也不能亲手给女孩换衣服。

脑中灵光一现,从屋子里拿出暖风机,插上电放在女孩身旁: “可能有点热啊,你忍一忍。”

我又拿来自己的吹风机,开着热风在女孩身上烘吹。

忙活了有一个多小时,女孩的衣服终于烘干了,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

我团了几件衣服塞在女孩脖颈下当枕头,心中总觉不安,这个在雨里跳舞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她醒过来会不会再次发癫。 望向窗外,雨水稀如细丝,已经快停了。

再回头,女孩从垫子上爬起来,在茶几上疯狂翻找,看到还剩一半的饮料,拧开瓶盖就要喝。

“不行!”我急忙上去拦,女孩身子一抖,把饮料扔在地上,抱头蜷缩抖如筛糠。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可是那瓶饮料已经放了很久,喝了会闹肚子。

她为什么这么敏感?难不成曾经遭人虐待留下了阴影?

我忙给她倒了一大杯温水,温柔地递给女孩。

“你喝这个,那个不好。”我道。

女孩抬头看我一眼,神色中满是惶恐。

愣了一会儿,她实在渴得难受,并不用手来接杯子,伸过头来直接叼着杯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随后环视我家,找个朝向窗户的角落跑去,紧紧蜷缩身 子,脸埋在胳膊间,只露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

“你好,请问——”我轻轻走到她身旁,想打听些关于她的情况。

女孩立刻把眼睛也埋在手臂中间,瑟瑟发抖。

我心中已经对跟女哈交流这件事放弃打算了,她似乎只是精神有问题,跟妖魔鬼怪没有关系,这样的话我只能选择报警处理。 老三突然跑到门口,朝院子里吼叫。

“去——安静点。”我把老三拉回屋子,此时外面天已黑沉,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奇怪的少女,不由得心里紧张, “晚上不会出什么事吧?”如果这

少女除了雨里跳舞还有些什么更加奇怪的行为,恐怕我也睡不踏实。

老三对着门外嗷嗷叫,似乎发现了什么陌生东西。

我扶着门框,侧头向外看。

一颗手腕粗细十几厘米长的竹筒矮矮地划过一条线,丢进我的屋子。

“有人!”我登时一愣,竹筒在原地打两个转,从侧面喷出一股白色的浓烟。

我本能地捏住口鼻,抬脚将竹筒踢出门外。

那冒着烟的竹筒飞入黑暗里,忽然在空中一顿,被弹飞到地上。

原来黑暗里我对面藏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捂着口鼻,刚才我竟没注意到,想来是他朝我扔的暗器,不料被我踢出门,又正撞在他脸上,那人捂着脸“哎

哟”叫了一声,听声音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那人只叫了一声,随后全身疲软, “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那竹筒里喷出来的是迷烟,只是我没想到效果如此强烈,只是吸一口就晕过去了么?

我忙关上门以免波及到自己,反正他被自己的迷烟熏倒, 一时半会儿估计缓不过来。

我站在窗口观察了他十几分钟,直到白烟散尽,这才出门去。

男人仍倒在地上,积水顺着他的衣服蔓延了一身,我初时以为这人是小偷,遂回屋拿一条麻绳把他手脚捆起来,随后拖拽进屋子。

检查男人全身时,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农夫粗制滥造的手工品,其中有个木制的圆盘,似乎是横着砍的一片树桩,其上有一圈圈 的年轮,最外圈的年轮呈血红色。

圆盘中间有一个小洞,洞中用红色的黏土封着一根发丝,露出短短的一截发端。

“这个东西倒是挺像罗盘的。”我自言自语,手中拖着罗盘左右晃动,无论我怎么动,那一截发丝始终指向一个位置,好像指南针的针尖。

我顺着发丝的方向望去,这跟头发直指墙角的女孩。

“不会是巧合吧?”

我又来回转了两圈,那发丝始终指向女孩的位置。

莫非这男人专门来找女孩的?

我扯下男人的面罩,胡子拉碴的大脸盘子上都是肉,像个屠夫。摘下面罩后,他竟然还打起了呼。

“睡得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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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身上毛发旺盛,连手背上都长满了黑毛。

我又在他身上搜索,没想到这人倒是会点术法,可以用罗盘寻找女孩位置,那用竹筒做成的催眠弹也不简单。

接着又从他身上搜出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儿,多数都是用木头石头铁丝自制的类似于法器的东西,没有发现凶器。

这一晚算是彻底别想睡了,女孩仍害怕得不敢抬头,男人睡得跟个死猪样,家里陡然多了两个陌生人,而且似乎两人渊源不浅,我更没心思睡觉了。 看着男人在地上鼾声如雷我就来气,“身上都是水,还睡得那么香。”我扒开男人的眼皮,黑溜溜的瞳仁神色涣散。

我拍拍他的脸,也没有反应。

一直熬到早上三点多,我终于支撑不住,忍不住想打个盹。

俩眼皮刚刚闭上,但听男人吭哧一聲,呼噜断了,随即在地上扭动身躯,挣扎着跟条肥胖的肉蛆差不多。

“放开我!你兔患子绑的我!”男人刚一醒来就没好气地瞪着我大声吼道。

角落里的少女听到声音吓得又不住往牆角缩去。

“老东西!少对我大吼大叫的,是你先闖到我家里来,还想把我迷翻了,没报警抓你就已经被不错了。”我看着男人在地上挣扎,气得吭哧吭哧喘粗 气,不由得心中好笑。

“你会被神降罪的!你知道私藏罪女是什么罪名?”

“我管你什么罪什么神,私闯民宅图谋不轨,等着进局子吧。法律面前什么牛鬼蛇神也不管用。”

“小同志,我劝你现在赶紧放了我,把罪女让我帶回去,这样我还能饶了你!”男人在地上没办法坐起来,只好躺着挺直胸脯, 一脸黄气地吼道。 “现在你理亏还是我理亏?欠债的成大爷了?”

男人见我不开竅,嘴里悶哼一声,隨后调动被绑在一起的双手,左右手手指迅速触点,嘴里念念有词,自男人双手合十的掌缝中缓缓飄出一阵黑烟,在

空中凝聚成形。

我身后的唐刀冰红微微震顫,“老家伙用妖术?”

来不及多想,我隨即从身后掏出唐刀冰红,淡红色的透明刀刃在空中划一道线,隨即劈向男人面前的黑烟。

烟霧中迸发出一道火花,隨后整团雾气隐散褪去。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被吓得不轻,不由得叫了一声: “妈呀!”

唐刀冰红感受不到妖气,背后的刀鞘随即飞出,自動扣回刀柄。

我缓缓将唐刀冰红收回腰示, 一脚踏在男人的胸口,朗声道:“老东西竟敢在我面前云妖术?说,你是什么人?找这个女孩有什么目的?”

这个中年男人似乎是被我的一套操作秀傻了,干瞪眼思索一时,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哀求道: “小伙子,你修为很不错,跟我迴村去吧?啊?”

“你罗里吧嗦的说什么呢,我一句也听不明白,我现在只想让你把事情的一切都告诉我!你跟这个女孩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虐待囚禁她了?还有,这个 女孩儿为什么会跑到雨里跳舞?这要是你命令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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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男人长叹一口气,“孽缘啊。”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也可以都告诉你,只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我实在也是没办法,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看我像是跟坏蛋同流合污的人么?”我冷眼道。

“可是小伙子你看我像坏人吗?”男人虽然长得满脸横肉,但此时眼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

“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你先把所有事都老实交代了,我再决定送不送你去警局。”

“行吧。”

“你现在看见的这个小女孩儿,叫兰雅,是去年雨神的祭品,像她一样的祭品,我们村子还出过十幾个,每年雨季会用这些女孩儿祭祀雨神。”

“祭祀?活人祭祀?現在都什么时代了?你们竟然还在搞这套封建迷信?看来你们一村人都该送去警局— ”

“小子你是个好人,但是你如果把我的话都听完,也许就不会觉得世界这么简单了

这个面无异象的胖大叔,放在人群中下一秒就会让人忘记的模样,实在无法说服我他就是主持村子祭祀仪式的大祭司。

大叔名叫陈柳亮,外号秃亮,因为他头发稀少,发际线高,额头总是跟打了发蜡般油光瓦亮。

陈柳亮是铁冢村的大祭司,他说自己是铁冢村最厉害,最专业,最有潜力的祭司,因为村里只有他一个祭司。

铁冢村村名的由来很神秘,据说村子南边有一座铁做的坟头,无比巨大,铁冢村的先人们来这里定居的时候就发现过它,并为这个村子取名为铁冢村, 但是铁冢村由来的传说自从在人们口中传开后,就没有人再发现过那座铁坟头。

铁冢村靠着一条大河,铁冢村的村民管它叫洗泪河。大约二十年前,河中突然来了一个河神。

陈柳亮对我说,是真的河神。

河神每年雨季八月,都要上岸来吃掉一个少女,不然就会凶性大发,在村子里肆意屠戮生灵。

因此每到八月份,村里就会选出一个女孩作为祭品向河神献祭,主持祭祀仪式的就是祭司,陈柳亮的父亲时上一代祭司,十二年前突发心脏病去世,陈 柳亮被迫顶上父亲的位置,他的任务就是,祭祀仪式结束后,看着少女在暴雨中跳舞招来河神,河神享用完少女后,再由祭司收尸。

实际上这十几年陈柳亮作为祭司只重复着一件事,就是每年在大雨中看着祭品女孩舞蹈招引河神上岸。

陈柳亮的父亲告诉过陈柳亮:当你看到河水里冒出绿泡的时候,千万要转过头,这时间河神就要上岸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或者听到什么声音都不

要回头。

陈柳亮十分听话,从来没破过戒,等到河神享用完祭品,噗通一声钻回河里,他才慢悠悠地去给女孩收拾。

这些女孩往往死后僵而不腐,每一个的手腕,脖颈都被河神咬破,被吸干血液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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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尸旁还会留下一摊青色的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一层皮。

陈柳亮是绝对不碰那东西的,通常会用铁铲在地上挖个洞,把它埋起来。

随后将女孩的尸体放上小推车,送到死者家里去。

死者家亲人必须要以最高最厚重的丧礼发丧死者,而且会得到村里发下来的一大笔抚恤金。

这些死去女孩的牌位,也被摆放在村里祠堂最高的位置。

据说村里还有一家人看上了那笔高额的抚恤金,企图要把自己家的黄花大闺女送去当祭品,结果被女儿偷听了去,吓得她连夜钻进隔壁光棍老金家的被 窝,等第二年要挑选祭品的时候,她肚子都多大了,因为祭品必须是处女,所以自然不会选她。

那家人又羞又恼,把姑娘赶出家门,断绝关系。

而被我带回家里来的这个姑娘,就是去年的祭品,名字叫兰雅,但人们更习惯叫她大妹。

大妹是自打有了祭祀这个习俗以来,唯——个没有死成的祭品。

连陈柳亮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天雨大,祭祀仪式结束后,村民们都散去,各自回家,陈柳亮把大妹从亭子下带到河岸上,大妹已经被吓傻了,忘记动弹,僵在雨里。陈柳亮从一个

小铁罐里掏出他用土法子做的药育,粗暴地抹在大妹手脚上,随后捏出一根绣花针,在大妹腰间轻轻刺入。

大妹打个哆嗦,手脚自己动起来。

陈柳亮回到亭子里避雨,远远地望着女孩手脚逐渐舞动摇摆,僵硬又诡异。

大妹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到陈柳亮耳朵里。

他对这种声音已经完全不敏感了,甚至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陈柳亮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错,用必须要付出的一条命,换来村子的安宁和更多的人命,这是正义的。

和神做交易,这个条件已经很赚了。

很快,河水里咕嘟嘟冒出绿色的水泡,陈柳亮背过身。

大妹的哭声陡然变大。

但这次却奇了怪了,她一直哭,哭声甚至盖过了雨水声,如同一根刺直往陈柳亮心里钻。

哭声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

陈柳亮心生疑窦,这不正常,以往河神出水, 一两分钟内祭品哭声最大,但是随后就会被河神杀死。

这次竟然浪**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死,这就很失常了。

陈柳亮悄悄转过半个身子,用袖子遮住脸,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瞄向大妹。

大妹还在挥动手脚舞来舞去。

在大妹身前,躺着一只冒血的黄皮子。

陈柳亮认识那只巨大的黄皮子,是昨天村长带着一众小伙子在村外打到的。

很大的一只黄皮子,有七八岁小孩那么大,几乎快成仙了,这玩意儿精得很,总在村子里偷鸡,人们也逮不住它,后来又老人说着黄皮子老仙如果再不 治治,以后就该偷小孩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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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这才重视起来,让陈柳亮做了点蒙汗药,藏在每家鸡的翅膀下,只要黄皮子一口咬下去,蒙汗药粉末就会喷到它嘴里。

人们在村外二里地的野地里发现这只被蒙翻了的黄皮子,把它四肢绑住,吊着大石块,沉入洗泪河里。

没想到黄皮子沉进河里,竟然被河神捡了去。

陈柳亮看着那只被开膛破肚的黄皮子,后面藏着一颗青色的圆头,跟人头一般大。

陈柳亮忽然想到父亲的嘱咐,千万不能与河神对视,随即扭过头。

他一直在原地站到天黑,大妹的哭声断断续续,最后嗓子肿了,实在哭不动,陈柳亮回过头,看到倒在泥里的大妹,忙拔着两腿泥向她飞奔而去。 大妹身上没有一处伤口,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累瘫了,只有进气没出气。

不远处还有那只被吸干血的黄皮子,地上还留着一层褪下来的青皮。

陈柳亮心中惴惴,他第一次遇到祭品没死,河神就退回河里的情况,也不知道父亲所说的情况会不会发生:河神屠杀村民。

陈柳亮把大妹背迴家,发现她高烧不退,忙去找医生看病。

村里人很快知道了大妹没死成的事,紛纷指责她是妖女,罪女,是即将给村子里帶来无穷祸患的人。

很久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祭品当着陳柳亮父亲的面逃跑了,河神没有祭品,恼怒异常,接连杀死了村中二十多口人,每一个的死相都极其难看,脑袋

上的皮被拔下来,头骨都碎了。

罪女被关押起来,她连烧五天,最终烧成了傻子,不会说话,见人就躲,每到雨天就会跑到空地上跳舞,直到筋疲力尽晕过去。 即便如此,村民们也不会原谅她,把她关在陈柳亮家的地下室里。

陈柳亮心中矛盾,他一方面埋怨罪女大妹,是她的献祭失败,即将招来全村的不幸;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如果河神只是因为不来騷扰村子怎么辦?这 就兑明不一定非要用人命才可以换来村子安宁。

用別的动物也可以。

那么这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在犯下愚蠢至极的错误,陷入迷途却不知返。

但是,那么大的一只黄皮子,从哪儿去找第二只,况且他根本不知道河神接受什么动物,他没有试错的机会, 一旦有失误,就是几十条人命的事。 陈柳亮的天性是善良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子里仍是一片安详,可是每过一天,陈柳亮心头的压抑就重一份。

很快就要到今年的祭祀了。

他要怎么办。

村里人说今年的祭祀就用疯掉的大妹。

她本来就该死。

陈柳亮搓着手,在心里抗议:没有一个人是该死的。

可是他只是一个祭司,说白了只是负责收尸,没有任何发言权,人们也不会合他试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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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柳亮对神的地位慢慢产生动摇。

神是什么。

因为向往美好的生活而向神明奇托心愿。

倘若在神的威严下连安稳活下去都成了奢望,那么它便不是神。

“我是村里的祭司,是村民的祭司,不是河神的祭司,为了保护村民,我只还剩下一个办法——杀掉河神。”

陈柳亮躺在地上,朝我信誓旦旦地道。

“那她又是怎么回事?”

我指着大妹。

“她是自己跑出来的,村子里发现大妹跑了,要我把她带迴去。不然我没办法跟大家交代。”

陈柳亮说话时那朴实的表情,总让我感觉他只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土里土气,实在神秘的祭司联想不到一起去。

“所以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小忙。”

“帮你杀河神?”我想我大概猜到了。

“对。”

“我是有点想去,可我什么也不会啊。”听陈柳亮的讲述,我对河神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如果真能把铁塚村从河神的阴影中解放出来,也算是大功一

件。

“你会的已经很多了。”陈柳亮瞥向我腰间的唐刀冰红。

“嗯——”我心中提醒自己不要被陈柳亮的一己之言蒙蔽, 一直把大妹藏在我家也不像话,让陈柳亮把她带迴去,我顺便跟他去铁塚村摸摸状況。

“那你现在能把我给放开了吧?”陈柳亮问。

“能是能,我对你还不是很放心,你的东西得暂时由我保管。”我嘴上说着,手里已经开始给他解绑。

“嗨,都是些乡下的破玩意儿,你要都送给你。”陈柳亮起身活动活动酥麻的筋骨道。

“我才不要这土玩意儿。你从哪儿学来的?还有你刚才召唤的是什么东西。”

“都是家父传下来的土法子,打打土神土鬼的有用。”

“土神土鬼?这是什么叫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嘛,以后有机会给你展示,我大老粗,也没法儿说明白。”

“这个女孩子怎么办?”我指着角落里的大妹道。

“没事,只要不下雨,她就不会发疯。唉,怪我,好好的大姑娘,糟践了。”陈柳亮径直走到大妹面前。

大妹双手捂着脸,身子向后缩。

陈柳亮一手托她脖颈, 一手搂脚踝,将她抱在怀里。

“你要把她抱回铁冢村?”我还真不知道铁冢村在哪儿,反正不近。

“嘿嘿,有车。”陈柳亮咧嘴一笑。

陈柳亮的车,竟然是一辆敞篷的三蹦子,我和大妹坐在车斗里,陈柳亮汽车,清晨的凉风掀翻他头皮上稀疏的发丝,露出秃亮的额头,在雾气湿沉的路 上飞驰。

车一直向前开,大概行了两三个小时,浓雾散去,露出天上阴沉的乌云。

今天估计还要有一场大雨。

三蹦子开进村,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铁冢村四周全是荒野,村里只有一条宽敞的砖路,其余小路泥泞难行,街上来往的村民全部穿着胶鞋,在泥水中一步一步艰难跋涉。 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笑着向来往的街坊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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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中年男人蹲在一块大石阶上,那里没有泥巴,是人们来去站脚侃大山的地方。

他们两脚深蹲,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嘴角一翘,朝陈柳亮吹声口哨:

“老亮,嘛去了?”

陈柳亮稍稍捏闸,笑着点头, “没事儿,串亲。把小小子接回来住几天。”随后又送开闸,连车带人窜出去,车屁股后溅飞一滩泥点。 我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妥妥的村里汉想象成一个神秘威严的祭司。

终于驱车来到陈柳亮家。

“你家里有几口人?”我问他。

“就我一个。”

“没结婚?”

“没有。”

“兄弟姐妹,父母呢?”

“爹妈没了,有个弟弟,在外地成家立业了。”

“为什么不结婚?”

“谁能看上我这么个架死人的?”陈柳亮说起自己祭司的身份,直言说是架死人的,他没有正经工作,每年村里祭司,村民们会上交神税,就是花钱买 平安的意思,而这些钱一部分给祭品女的家庭,剩下的则全部给陈柳亮。

而这些收入也很不稳定,紧俏的时候刚好够他吃吃喝喝过一年,富裕的时候则能给自己留下个棺材本,救命钱。

陈柳亮像卸行李一样把大妹从车上抱下来,迈进家里。

大妹缩在陈柳亮怀里,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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