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说消失三百年的祈岭仙君回家时,一不小心将一堆蘑菇踩得稀碎,最后发现竟是被他遗忘到九霄云外的那场比赛中坚持到最后的参赛者。
于是,他心中感怀,此仙之恒心可撼天地,大手一挥,收为了座下第一大弟子。
你看,有的人运气就是有这么不好。
杜芃芃后来也想过,若是自己不急着先走那一步,会不会她如今也是老仙君座下的二弟子了?
唉,很多很多年之后,杜芃芃对这件事记忆最深的一幕,便是当晚她蹲在自家大灶旁,含泪吃了两大碗蘑菇汤,伤心的眼泪从嘴里止不住地流。
痛哭之余,她连连称赞:“我的天啊,这蘑菇绝了,太香了。”
这位楚楚仙子便是如此用“懒”打败了地宫一众小仙,名头在上天庭也极其响亮。
而她与杜芃芃的交情也是从蘑菇汤开始的。
一个拥有最新鲜的食材,一个拥有最精湛的厨艺。
两人在地宫搭伙过日子,一过就是四百年,直到杜芃芃犯错被贬下凡。
那日,杜芃芃刚踏入地宫的街市,楚楚仙子便拖着她往回走,语气颇有几分不自然道:“无趣无趣,这地宫的街市几百年了也没点新鲜事物,走,今日我们去凡间小市里逛逛。”
“怎的?”杜芃芃疑惑道,“你平日不是最喜地宫街市,觉得此处比上天庭还热闹好玩些,今日为何突然对凡间有兴趣了?”
“哎呀,就……就突然想去逛逛嘛。”
楚楚仙子吞吞吐吐的,让杜芃芃觉得不太对劲,她蹙眉道:“有事瞒我?”
“没有。”某仙快速否认。
“你有。”杜芃芃目露精光,“莫不是你又招惹了哪家仙门小儿郎,怕人家找上门来非要缠着你同修,这才着急要躲?”
楚楚仙子将两手从杜芃芃身上撒开,随后捂紧自己身上的斗篷,神色颇有几分凝重道:“你莫要胡说,不是我的事。”
“那是谁的事,难不成还能是我的?”杜芃芃追问。
“我……”楚楚仙子迟疑应道,“我说了你可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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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芃芃两条眉头一皱,神气道:“哭?笑话,我杜大仙什么没经历过,这世上能让我哭的事情就没两件。”
也不知道是谁,玩游戏输了三两鱼干都要哭,被罚下凡时也哭,觉得丢脸了还哭。
楚楚仙子懒得同她掰扯,悄悄翻个白眼后认真道:“江舟公子干涉凡人命数一事,上天庭的神判今日敲板了,公子被罚至涂灵险境,不出意外,该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头话音刚落下,那头杜芃芃大嘴一张,哭声响彻四方。
杜芃芃甩着手臂往路边的土墩子上一坐,边哭边气恼道:“村里有孩子扎堆打架,小豆花都知道绕路躲开,他竟还不如一个傻孩子!”
整个天界最知道这位江舟公子在杜芃芃心中分量的,恐怕只有楚楚仙子了。
楚楚仙子捂着斗篷在好友身旁坐下,惋言道:“可惜了,像江舟公子这般品性纯良,心中仿佛能包罗万物的仙家,竟落得这般下场。
“唉,大仙,你别太伤心了,涂灵险境又不是罗刹地狱,他总归是活着的,只要不死,就还有希望。”
楚楚仙子将手从斗篷里探出来,拍拍她的背,又道:“不哭了,不哭了,我这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呢。”
闻言,杜芃芃收嘴,抽噎道:“你能有啥好消息?”
前段时间,杜芃芃托楚楚仙子帮她找一个凡人,如今有下落了。
江舟公子是地宫的前任宫主,同时亦是地宫最有钱的灶王仙,杜芃芃很小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修习。
于杜芃芃来说,他的身份亦师亦友,亦是她很仰慕的仙者。
关于江舟公子此次所犯的罪,杜芃芃一个小小的地仙,且不说她如今还成了一缕幽魂,就算是从前,她也没什么能耐干涉。
于是当知道自己还能帮到他一星半点时,她不曾思虑分毫便打定主意要帮他了。
待杜芃芃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楚楚仙子单手捏诀,带着她便下凡尘去了。
不过须臾之间,两人落定在一处破旧的马棚前。
那马棚里有一匹小马,旁边是用干草遮挡起来的一间小屋子,那屋子前用竹片围起来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堆放着许多杂物,瞧起来像是些被丢弃的破……
破烂?
杜芃芃脑瓜子一转,对眼前这地方的那三分熟悉感瞬间变成了十分。
这不正是刘楚君的马棚嘛!
“你走错路了吧。”杜芃芃平静道,“这不是花蛤村吗?”
楚楚仙子点头应道:“没错啊,就是这儿。”
她上前两步,眼神四处搜寻后,落在农地里弯腰耕耘的那抹身影上,她从斗篷里探出一根指头,指向刘楚君。
“你瞧,那便是你要找的人,江舟公子拼上仙途也要救下的凡人,他可让我一顿好找,我从京都一路寻来,四周的城池皆摸排了个遍,哪想他小小年纪,竟能从那繁华蜜笼徒步走来如此贫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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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话说完,杜芃芃已经气冲冲地撩起衣袖,抡着拳头便大步跑过去。
眼看着拳头便要落在那小小少年身上,不想后者突然间侧身,转了一个方向弯腰,去拨弄脚下的小树苗。
杜芃芃的拳头从小少年肩侧擦过,砸空了。
这简直是有辱仙生颜面!
作为一个神仙,暗中要捶一个凡人,竟然都能失手?
杜芃芃咬牙切齿地重新抡起拳头。
可神奇的是,她往右边捶,刘楚君便往左边侧身,她再往左边捶,他又往右边侧身。
每次他不是去扒拉那几棵树苗,便是弯腰去捡地上不知何人掉落的小豆子。
反正最终是一下也没捶在他身上。
杜芃芃气急了,转身就要去捡地上的干牛粪。
见状,楚楚仙子连忙上前拦下,阻止道:“咱们做仙女的,怎么能做出手抓牛粪这等有失颜面的事情呢?”
“我……”杜芃芃竟气出了哭腔,“他害公子受了天界重罚,我怎的就不能拿牛粪砸他了?”
“来来来,消消气,咱们喝口水缓缓啊。”
楚楚仙子揽过好友,玉手一挥,原本空旷的农地里便多出一套白玉桌椅:“这位小儿郎可是江舟公子特意提过,要你多加照看的,你都应下了,就别再为难人家了。”
杜芃芃被连拖带拉地按在石椅上,缓了好半天,才稍显平静道:“要早知道是他,打死我也不答应。”
“他怎么你了?”楚楚仙子略有些疑惑。
“他招惹我那痴傻的凡身了,”杜芃芃愁啊,“那孩子如今眼里就只装着他,已经完全被这张脸迷得七荤八素了。
“你说我怎么着也是个神仙,虽说小豆花是凡胎,有独立思索的能力,可再怎么说,她也算是我仙生的一部分啊。
“对着一个凡人如此作为,待我以后重回仙班,颜面何存……”
杜芃芃说着就愁眉苦脸地趴在了玉桌上。
见状,楚楚仙子拍拍她的小脑袋,献宝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绿瓶子,贼兮兮道:“来两口?”
杜芃芃一怔:“有了?”
“有了。”
有什么了?
当然是楚楚仙子有蘑菇了。
她这棵千年老朽木,近来却不怎么长蘑菇了。
大概是受气候影响,地宫近些年干燥得很,于是突然长出的蘑菇就变得极其珍贵。
为了吃上第一口新鲜食材,两人动作十分迅速地在玉桌上摆好小火炉,再架上一口纯铜的小锅,烧水下料,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杜芃芃手上动作不停,两眼四处打探,决定就地取材。
花蛤村是沿河而建的村庄,刚巧,刘楚君的马棚就在村口那条小河边。
虽说气候干燥得紧,河中水量极少,但总还算是有点水的,什么小鸭子之类的小动物非常喜欢下去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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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芃芃双眼一亮,提议道:“我们今日就吃小鸭炖蘑菇吧。”
闻言,楚楚仙子扭头看了一眼,以她如今的仙术,信手拈两只鸭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还不等她出手,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叹息:“唉,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这鸭妈妈怎么就是不懂此番道理呢。”
说着,刘楚君便将袍子边角扎在粗布腰带上,起身走到小河边,捡起两块碎石扔进河里,将那群欢乐畅游的小鸭子给赶走了。
他随之回身,边走边喃喃道:“上个月才叫那黄鼠狼叼走一窝孩子,如今竟又孵了一窝,天可怜见,可别让那鸭妈妈再受一回丧子之痛了。”
此时,小河对岸发出异响,杜芃芃顺声看去,是一只巨大的黄鼠狼掉头跑回山间的背影。
楚楚仙子也瞧见了,啧啧夸赞道:“你瞧,这孩子是个良善之辈。”
“良不良善的暂且不论,”杜芃芃扭身利索地从好友后颈上摘下一捧蘑菇,“反正我是明白了,他和小豆花一样,擅长让我不好过就对了。”
眼瞅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两人只能就蘑菇下酒,吃个素食锅了。
不多时,三盏小酒下肚,杜芃芃晕乎乎的,模糊听见农地里的刘楚君说要吃了小豆花,于是心里那个火啊,一蹿而上。
她起身摇摇晃晃地咒骂道:“你听听,你听听,这个浪**子,牲畜,他……他竟然要吃小豆花,她才三岁,她还是个孩子啊……”
楚楚仙子一盏酒只下了半盏,尚且清醒。
她连忙搀住杜芃芃,解释道:“听错了,听错了,人家说的是要用捡来的那些豆子去煮点豆花吃,你急什么……”
“浪啊……浪**……”
最后一个“子”还未出口,杜芃芃便“咻”的一声,原地消失了。
想来,该是睡午觉的小豆花醒了。
杜芃芃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一身焦黑地躺在小豆花的床榻之下。
她睁着眼愣怔了片刻,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砸在耳后冰凉的土地上,一瞬间,透心凉。
欺仙太甚!杜芃芃猛地一咬牙,起身坐起,瞧着自己那一身焦黑的衣服和手脚,还有奓毛一般的发髻,暗暗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司命当初将杜芃芃打下凡尘时,不光抽了她一魂,还在她如今这缕仙魂和小豆花的凡身之间施了法。
只要小豆花醒着,杜芃芃就不能离开小豆花周身半尺远的距离。
这相当于将杜芃芃禁锢在一个圈内,就算是伸出半根指头,也会被雷轰到全身焦黑。
而此时此刻,小豆花正背着小箩筐,跟着刘楚君上山摘野菜。
小豆花午间醒来时,见神仙姐姐脸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脚独自出门了。
哪知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道雷穿梁而过,劈在了杜芃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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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芃芃咬牙切齿做下的那个决定,当然是……不可能回天界找司命大战一场了,她决定卖掉自己的仙岛,保命要紧。
稍有地位的仙家,除了在天界拥有自己的宫观,还会在凡间寻一处无人涉足且灵气充盈的小岛做居所。
那为何杜芃芃这样的下阶仙家也会有仙岛呢?
这要细说起来就太久远了。
一句话概括,便是勒紧裤腰带攒钱,攒它个三四百年,在那种地段、灵气、环境皆一般的地方买座小岛还是足够的。
这种地方别的不说,就是安静,没啥邻居。
得知杜芃芃想卖岛保命,楚楚仙子阔手一挥,将自己的半年俸禄划到她账上,道:“拿去花,拿去花,你那仙岛,我暂且先帮你打理着,待你有了供奉,再找我赎岛。”
瞧,每当这种时候,杜芃芃心中就忍不住泛酸。
毕竟那种整日闲逛,心情好便寻个地盘凝心修炼,心情不好便四处逛吃逛喝,啥事没有,每月还能准时准点地领高薪俸禄的美好仙生也曾与她擦肩而行过。
杜芃芃心酸之余,扭头就去地宫的仙货铺子里将钱花了个精光。
她揣着一条云湖仙索下凡,一头绑在了小豆花的腰上,另一头则绑在自己的腰上,以此来防止她在小豆花清醒时不小心踏出那个圈,再次被雷劈。
做完这一切,杜芃芃在夜深人静时盘点起自己的私产,真是干净得不像话,一个子儿都没剩。
思来想去,她一个地遁,遁到了刘楚君的马棚。
马棚四周被油灯照耀得亮如白昼,它的主人正在屋里屋外忙着捯饬那些破烂,属于她杜大仙的那尊神像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漆黑角落里,被遗忘得彻底。
杜芃芃颓了,一颓就颓了十年。
期间,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奈何刘楚君油盐不进,不管如何点他,他都未曾想到那是尊灶神像。
无奈之下,杜芃芃威逼利诱小豆花,要她向刘楚君直言这尊神像要供在灶台。不料,刘楚君轻飘飘应道:“哦,原来是神像啊。”
那副“我知道这是神像但我就是不供”的模样,气得杜芃芃想飞起一脚踢爆他的头。
幸得小豆花死死拽住那条缠在两人腰间的仙索,这才避免了一场血腥大战。
杜芃芃最终认命了,反正穷也穷不死,再怎么穷,也不过是走完小豆花这一生,她杜大仙百年后重归天界,还是一条好汉。
于是穷着穷着,十年过去了,小豆花也长大了。
小豆花从圆滚滚的小女娃长成了个标致的小姑娘,从前能淹过她头顶的那条小河,如今她挽着裤腿下河摸鱼,水面仅仅过膝。
这边摸鱼时,那边刘楚君在河边给马儿刷洗马鬃。
当初那匹随他一起进村的小马如今长得又高又壮,架个马车在它身上,依旧能跑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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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快看,那不是咱村里那谁……”
从远处走来三个姑娘,她们背着小筐咯咯笑道:“就她那傻劲儿,还想摸鱼呢。”
那三两声窃笑飘进刘楚君耳朵里,他拎着湿淋淋的刷子,突然抬头,粲然笑道:“三位妹妹可是要去邻村赶集?”
这一笑,让那些个姑娘怔住片刻,随后其中一位眉眼含羞道:“嗯,端阳将近,去集上替母亲采办些小货。”
刘楚君应道:“妹妹们好生贤惠,我今日也要去集上卖货,你们若是不急,待我套好马车,一起同乘吧。”
听到这儿,小豆花一个挺腰,眼神直勾勾地看过去。
杜芃芃盘腿飘在河面上,睨了她一眼,声调懒散道:“怎的,急了?”
小豆花不应她,反而悄悄揪着仙索,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低声问道:“那几个姐姐的脸,为何红得如熟苹果一般呀?”
杜芃芃瞥眼看了看,从鼻腔中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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