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不知明日事”——织田信长经常这样吟唱。
世上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如梦如幻。
无论是读过书的人,还是没读过书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战乱平息,京都和大阪的街灯再一次闪耀在街头,人们仿佛又回到了室町盛世。
但是,很多人仍不免担心——也许这街灯何时又会熄灭吧?
历经数年的战乱,人们对战争的恐惧已深入骨髓,战争所带来的痛苦记忆也不会被轻易抹去。
庆长十年。
转眼之间,关原大战已过去五年了。
德川家康辞去了将军一职,今春三月,德川秀忠成为了第二任将军。新任将军将要上京拜谢,所以京内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没有人相信战后的繁荣就代表着永久的太平。尽管江户城里,第二任将军即将上任,但在大阪城里,丰臣秀赖依然健在——他不只身体健康,他的身边依然围绕着很多诸侯。并且,他还拥有足以容纳天下浪人的城池、雄厚的财力及他父亲丰臣秀吉的威望。
“不久之后又会开战吧!”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战争与战争的间隔,就像街灯的点亮与熄灭一样短暂。谁说人生能有五十年?说不定明天我们就不在了。”
“不喝白不喝!还犹豫什么?”
“没错!要适时作乐!”
此时,很多人都抱着这种想法,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这些侍卫一边说着,一边从西洞院的街头走过来。在他们身后,有一道长长的白色围墙,旁边还有一扇气派的木门。
门牌上写着:
供职于室町家兵法所
平安 吉冈宪法
由于风吹日晒,门牌已变得污黑不堪,上面的字迹也十分模糊,但仍不失庄严之感。
每当街灯亮起之时,很多年轻侍卫就会拥出这扇门,赶回家中。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什么休息日。有的人腰间挎着三把刀,还有的人扛着长矛。一旦开战,他们肯定会争先恐后地奔赴战场。每个人的精力都很旺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似乎总想惹是生非。
此时,八九个人正围着一个人喊着:“小师傅!小师傅!”
“昨晚去的那家,真让我们扫兴!对吧?各位!”
“再也不去了!那家的娘儿们只对小师傅一人抛媚眼,对咱们看也不看。”
“今天一定要找一家既不认识小师傅,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
大家七嘴八舌地讲个不停。这条街道位于加茂河边,街上灯火通明。街道上有一片空地长期荒芜,还残存着战火焚烧的痕迹。不知从何时起,这块地的地价竟然高涨,空地上一下子出现了很多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门上挂着红的、黄的门帘。这里住的都是一些浓妆艳抹的妓女,屋外经常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另外,大批的歌女也被卖到此地,她们抱着时下流行的三弦琴,唱着市井小曲。
那个被称作小师傅的人叫吉冈清十郎,他身材颀长,身穿一件暗棕色的和服,上面绣着三朵耧斗花1 。
此时,众人来到花街附近,其中一人说道:“去买斗笠!”
于是,吉冈回头问:“斗笠——就是那种草编的斗笠吗?”
“没错!”
“干嘛要戴斗笠?不戴也没事吧?”
听到这儿,一个叫袛园藤次的弟子回答道:“不!我不喜欢小师傅被人议论,说吉冈宪法的长子在这种地方闲逛。”
二
“哈哈哈!总之没有斗笠,我们就无法逛花街呀!之所以这么说,是怕小师傅太有女人缘而伤脑筋呀!”
藤次半是揶揄,半是奉承,对同行的一个人吩咐着:“喂!快去买斗笠来。”
在这群醉醺醺,如皮影般晃动的人群里,有一个人穿过花街,跑进斗笠店。
一会儿工夫,他就买回几顶斗笠。
“戴着斗笠,就没人认得出我了!”
清十郎用斗笠遮着脸,旁若无人地走在花街上。
藤次跟在他身后说道:“这回更加帅气了。小师傅越发风流倜傥了!”
其他人也帮腔说道:“那些烟花女都从窗口看着您哪!”
其实,这些人说的也不完全是奉承话。清十郎身材修长,遍身绫罗绸缎,年约三十,正值壮年。同时,他身上还散发着一种贵公子的气质。
当他们从花街的小木屋旁走过时,很多烟花女都从或黄或红的门帘中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1 耧斗花:毛茛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花朵为蓝紫色。
“戴斗笠的美男子!进来坐吧!”
“把斗笠摘下来吧!让我们一睹英姿!”
见此情景,清十郎故意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最近,他是在弟子袛园藤次的怂恿下才来到花街柳巷的,之前他很少出入这种地方。因为父亲吉冈宪法是个名人,从小他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从未品尝过世事的艰辛。由于出身名门,清十郎多少有些虚荣心。此时,弟子们的奉承和妓女们的呼唤,就像甜美毒酒,使他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此时,从一间茶馆里传来妓女娇滴滴的声音:“咦?这不是四条的小师傅吗?就算你遮着脸,我也认得出来哦!”
清十郎心里觉得十分得意,却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藤次!那女的怎么知道我是吉冈家的长子?”
说完,他就站在了那间茶馆的门前。
“奇怪!”
藤次看了看茶馆里那张白皙的笑脸,又扭头看了看清十郎,说道:“各位!有件事很奇怪哟!”
“什么事?什么事?”大家故意起哄。
藤次为了制造欢乐的气氛,故意开玩笑说:“我一直以为小师傅是头一次来逛花街,原来他是深藏不露啊——我看他和那个女的已经很熟了。”
说着,藤次指了指那个妓女。那妓女立刻说道:“哪有这回事!他胡说!”
清十郎也故作正经地说:“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来过这家。”
藤次早知道他会辩解,于是又说道:“那么,为何您用斗笠遮住脸,那女的还是能认出您?这不奇怪吗?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的确很奇怪!”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不对!不对!”那妓女把涂满脂粉的脸靠在门上说,“喂!你们听我说,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猜不到,还怎么做生意呢?”
“哦!你的口气真不小。你说,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暗棕色的羽织1 ,是四条武馆的习武之人最喜欢穿的衣服。这种吉冈染布工艺是很出名的,在这条花街里都很流行呢!”
“可是,穿着吉冈染的人,不一定只有小师傅啊!”
“可这件吉冈染上还绣着三朵耧斗花图案哟!”
“哦!看来是这个标志出卖了我!”说着,清十郎低头看着衣服上的家徽。此时,门内的女人伸出白皙的手,一把抓住了清十郎的袖子。
三
“盖住了脸,没盖住家徽!真糟糕!”
藤次对清十郎说:“小师傅,既然如此,看来我们只能上这家了。”
“随便吧!总之让她快点放开我的袖子!”清十郎一脸为难。
“你这娘儿们!小师傅都说了要光顾你家,还不放手?”
“真的?”听到这话,那妓女终于放开了清十郎的衣袖。
于是,大家挑开了这家茶馆的门帘,一拥而入。
这间茶馆也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屋子里杂乱不堪,墙上胡乱贴着一些粗俗的花纸。
但是,除了清十郎和藤次,其他人对这些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