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替我出场?”
他一脸不屑。
“哎呀!就剩这一个了嘛!”
听到大家这么说,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再次拿起那把长枪。这把枪已跟随他多年,使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枪杆和枪尖都散发着乌黑油亮的光芒。他手握长枪,背对着武藏,运着气,时不时发出如怪兽般“呀呀呀”的叫声。突然,他提枪冲向武馆的另一头,朝那儿的木板猛力刺去。
那儿应该是僧人们平日练枪的地方,有一块近两米厚的四方木板。
那和尚拿的虽不是真枪,只是普通的木棒,但锋利的枪尖竟然“扑哧”
一声把木板刺穿了。
“——哦吼!”
阿岩发出一声怪叫,他拔出长枪,一步一跳地向武藏走来,那姿态夸张至极,好像要跳舞似的。他浑身的肌肉结实异常,远远地注视着手提木剑、表情有些呆滞的武藏。
“开始吧!”
凭借刚才一枪刺穿木板的气势,阿岩准备出击。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笑声。
“笨蛋!阿岩和尚真是个大蠢货!你仔细看看,对手可不是木板哟!”
五
阿岩手持长枪,转头怒斥:“——是谁?”
窗边仍然笑声不绝。原来有个白眉老人站在那儿,他的光头油光锃亮,简直就像一盏灯。
“阿岩,不要再比了,你输定了!还是等后天胤舜回来吧!”
老和尚竟然要阻止阿岩比武。
“啊?”
武藏想起来了,这个老人正是刚才在宝藏院后院的旱田里见到的那个耕地老僧。
念头刚一闪过,那老和尚就从窗边消失了。经老僧提醒,阿岩握枪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可他的视线一跟武藏相碰,就立刻把刚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胡说什么!”
他冲着空****的窗边大声呵斥着,再次握紧了长枪。
出于谨慎,武藏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如此一来,阿岩更加怒火中烧。他左手紧握长枪,在地上来回踱着步。虽然,他全身结实的肌肉犹如铁块般厚重,但步履却十分轻盈,双脚落地之时,就像踩在水面上,没有任何声响,给人一种漂浮感。
阿岩和尚看着武藏,而武藏却稳稳地站在原地。
他除了两手紧握木剑之外,没有摆什么特别的架势。倒是那将近六尺的身高,让武藏显得有些迟钝。而且,他身上的肌肉也没有阿岩那样结实。只有一双如猎鹰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对方。武藏的眼珠并不是黑色,而是透明的琥珀色,似乎是血灌瞳仁形成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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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突然猛甩一下头。
是因为汗水顺着额头流下,他想把汗甩掉吗?还是刚才老僧的话对他起了作用,他想把那些话从脑中驱赶走?总之,他的确显得非常急躁,两眼紧盯着武藏不放,频频更换着自己的站位,不断想引诱纹丝不动的武藏率先出击。
突然,他出招了,随即便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而武藏在高举木剑的一瞬间,也向后一跃。
“怎么了?”
同门师兄弟立刻围了过去,阿岩周围黑压压一片。还有人踩到了阿岩丢在地上的长枪,也有人被它绊倒在地,众僧人真是狼狈不堪。
“药!药!快拿汤药来——”
有人站起身大叫,手上、胸口都沾满了血迹。
刚才在窗口出现的老僧,这会儿也从大门走进来,但眼前的情景已不可收拾,他只好苦着脸站在一旁。看到有人急急忙忙跑去拿药,他上前阻止了那人。
“拿药有什么用?药能救得了他吗?笨蛋!”
六
见没人阻拦,武藏觉得无趣,便走到大门,穿上了草鞋。
此时,那驼背老僧追了出来。
“阁下留步!”
他在背后喊道。
武藏随即转过身。
“您是在叫我吗?”
老僧答道:“我想跟你聊一会儿,请回屋来!”
于是,老僧领着武藏穿过武馆,往里面走去。二人来到了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屋,这间小屋只有门,没有窗,像个储藏室。
老僧坐下身,说道:“本应由本寺的方丈来接待您,可是他昨天去了摄津的御影,要两三天后才能回来,所以只能由我来接待您了。”
武藏急忙还礼道:“您太客气了!”
接着说道:“今天我受益良多。但是,对于贵寺的阿岩师父,我感到很遗憾,非常抱歉!”
“不要这样说!”
老僧打断武藏的话,接着说道:“比武就有输赢,他在上场前,就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所以,请不用太自责。”
“那么,他的伤势如何?”
“当场死亡。”
老僧说出这句话时,武藏突然感到一丝寒意迎面袭来。
“他死了?”
今天,又有一个生命终止在自己的木剑下。每当这种时候,武藏都会闭上双眼,默默地诵经祷告。
“阁下!”
“是。”
“您是叫宫本武藏吗?”
“正是。”
“你的剑法师从哪门?”
“我没有师傅。年幼时曾跟家父无二斋学过棍术。之后,就开始四处游学,各地高手前辈、名山大川皆为我师。”
“您的确非常用心,不过,你的身体太强悍,太过强悍了!”
武藏以为对方是在夸奖自己,便红着脸说道:“哪里哪里。我的剑术并不精湛,还十分粗浅。”
“不!正因为如此你才必须要收敛强悍之气,你的气势必须要减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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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刚才我在菜园锄地的时候,你从我身边经过,对吧?”
“是的。”
“当时,你是从距离我九尺远的地方快步走过去的,对吗?”
“嗯。”
“为什么你故意离我那么远,还显得很慌张?”
“因为,我总感觉您手上的锄头会突然向我脚下横扫过来。而且,您当时虽然在低头劳作,却把我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还能随时找出我的破绽。”
“哈哈哈!我的感觉和你完全一样哟!”老僧笑着回答。
“当你走到离我二十米远的地方时,我的锄头就已感觉到你所谓的杀气了。你的每一步都充满斗志和霸气。当时,我的神经也绷紧了。如果走过我身边的是一个普通农民,那我就是一个耕田锄地的老头。所谓的杀气,其实是你自身强悍之气的反射。哈哈哈!你被自己的杀气吓到了,才会离我那么远。”
七
这个驼背老僧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武藏知道自己没猜错。看来,在两人交谈之前,自己就先输给这个老和尚了。一想到这儿,武藏由衷地钦佩对方。
“非常感谢您的教诲。我想请教一下,您在宝藏院的法号如何称呼?”
“我不是宝藏院的人。我是后面奥藏院的住持,法号日观。”
“哦?您是奥藏院的住持?”
“我跟宝藏院的前任住持胤荣是故交。胤荣练长枪,我也跟着一起练。以前我对枪法略有研究,现在早已不闻不问了。”
“如此说来,宝藏院的第二任住持胤舜是跟您学的枪法?”
“可以这么说。按理说,佛门净地不应舞枪弄棒。但世人对宝藏院的认识,不同于其他寺院。很多人都说宝藏院的枪法如果失传,就太可惜了。所以,我便将枪法传授给胤舜一人。”
“在胤舜大师回来之前,能让我在这儿等他吗?只需给我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你想跟他比试吗?”
“好不容易来到宝藏院,很想一睹当家大师的枪法。”
“最好不要!”
日观摇头阻止。
“没有必要!”
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告诫武藏。
“为什么?”
“关于宝藏院的枪术,今天你已从阿岩那儿看出一些端倪了,还有必要再看吗?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那就看我吧!看着我的眼睛!”
日观端起肩膀,把脸靠上前去,跟武藏四目相对。突然,他那凹陷的眼眶中射出一道灵光,武藏回视过去,只见老和尚眼中的灵光不断变换着颜色,一会儿变成琥珀色,一会儿又变成深蓝色。最后,武藏感到眼睛疼痛不已,只好率先把目光移开。
日观大笑不止。这时,有个和尚进来问话。日观点头说道:“送到这儿来。”
不一会儿,有人端进来一个高脚饭桌,上面摆满了饭菜。日观给武藏盛了满满一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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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泡饭,略表敬意。对任何一位上门拜访的游学武者,我们都会奉上这些,这是本寺的规矩。那是宝藏院自制的腌黄瓜,腌制时放入了紫苏和辣椒,十分美味,请品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武藏刚一拿起筷子,就又感觉到了日观那犀利的目光。这是对方发出的杀气,还是自己身上的杀气让对方有所警觉?武藏能感觉到,两人的气场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可谓暗流涌动、蓄势待发。但是,他并不清楚其中原因所在。
他心不在焉地咬着黄瓜,总担心对方像泽庵那样,突然给自己一拳,或是冷不防刺过来一枪。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碗?”
“我吃得很饱了。”
“宝藏院的咸菜味道如何?”
“非常好吃。”
武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刚走出宝藏院,就已完全忘了腌黄瓜的味道,只剩下一丝辣椒的味道还留在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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