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全传(肆)-岁月如流_废文网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岁月如流(2 / 2)

最新网址:www.feiwen5.com

“哎!”

趁着暴徒扑空前倾之际,从背后一刀划去。这是武藏得意的必杀剑。但对方身手之疾出人意表,竟就势前蹿,没入黑暗中去了。武藏这一刀,只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划过。

武藏仍提着刀,瞪着前面如墨的夜色。

甚内开口叫道:“武藏先生,多年不见尊驾之剑,更见高妙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爽朗,像是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完全忘掉了。

“可是,杀了空。”

“对方虽然不死,但完全败了。不,不仅那厮,凡在这附近的,眼所不见的恶魔,莫不慑于你的剑气而一齐消逝了。这就是所谓破魔之剑,连我都为之心神一爽。”

武藏的脸上,浮上充满自信的、明朗的微笑。他深深颔首答道:“甚内,说得好。我也因刚才一剑,恍有所悟。我所斩杀的,不仅是那个暴徒。还有妄念!迷惑!”

“我知道,你是杀退了悠姬公主和铃姑的亡灵了。不仅此也,因刚才那一剑,我觉得你的兵法境界又自高了一层,是从有形的世界,迈入无形了。”

武藏再度颔首说:“我也从此彻底了悟。我是以剑为命的人!只有一剑在手,才能提高自己,点醒自己。因此,虽是无情,却也没法。铃姑也罢,悠姬也罢,阿通也罢,也许都有情愫。但仅此而已,我是无情的兵法家哪!”

这样说着,武藏不禁纵声大笑起来。

“宫本先生,你可知道刚才向你偷袭的,是什么人吗?”

甚内改变了话题。

武藏踏着大步,边走着说:“不知道。我的敌人太多了,被人偷袭是常有的事。对方既是使我领悟空剑之妙的人物,绝非泛泛之辈,但刀法路数却无法辨认。”

“是吧?想来他不曾与你正面交手,可是与你的渊源极深,就是刚才提起的松山主水哪!”

“啊,主水!怪不得有些邪气。十年前倒时常出现的,竟也待在江户?”

“杀死铃姑之后,他到底不敢见我的面。在江户却颇有名气,说他是不知底细的怪剑客。他又长于舌辩策谋,常在公卿家出入。”

<!--PAGE 6-->

“唉,真可惜!因他喜玩幻术,所以上不了兵法的正路。就像今天,虽是疾如鹰隼,却欠缺必杀的气魄。一开头,逃亡的念头便紧黏着他了。不知舍身之妙的剑士,是永不能修成正道的。”

“正是这样。名气尽大,至今不能自成家数,也不能自立武坛。那厮,只是在人生的后街里出没的人物。”

“是呵,最初在小仓碰到时,他是个自信满满、胸怀大志的纯真少年。对悠姬公主虽火一样地热恋着,但终究耍着策略,而不是光明正大的。也许就是玩弄幻术之故,老使人觉得包藏祸心似的。”

甚内点头,但接着说:“宫本先生,却也不可大意。要晓得他的策谋舌辩颇具威力。因他之故,弄得君臣不睦,或者失去地位的兵法家,颇有其人。而且看情形,他仍抱着打倒足下的野心呢。”

武藏没有回答,对主水这样的胚子,大有不屑一顾的样子。

谈话间,已到牛込的街尾。甚内住在神田,武藏则寄寓于麻布寺尾新太郎的家中。临分手时,甚内耸着没有臂膀的一边肩头说:“宫本先生!刚才已经表明,铃姑之死,使我已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了。但你,还是我的敌人。物色而且养成足以凌驾足下的剑士,是我一生的工作。我的武坛,就是为此而设的。”

“什么,武坛?”

“别开生面的武坛,有机会务请惠临指教。”

“哦,好吧。”

两人便左右分开了。

“唉,十年之间,人事上竟有这么大的变动!”武藏无限感慨地自语着说。

主人寺尾新太郎与伊织,在门口等着武藏,同进了客厅。伊织是武藏于他十三岁时收养的螟蛉,现在已是二十一岁的青年了。

“先生,久违重逢,安房守殿下想必非常高兴。”一坐下来,新太郎首先开门说。

在小仓时,他是武藏五人团的领班,那时是潇洒的美少年,现在已交四十岁,比以前肥硕多了。但在武藏面前,他还是当日的青年。

“ 哦, 很是愉快, 还是那样谈笑风生, 却更老成圆熟, 令人钦敬。”

武藏与安房守是多年的知交,论兵法(剑术)安房守以武藏为师,大兵法(军事家)则武藏拜安房守为师。有着这样密切的交情,所以武藏一到江户,第二天便首先去叩安房守的府邸。

武藏接着说:“寺尾,今天在北条府中,碰到意外的人哪。”

“是什么人呢?”

“鸭甚内啦。”

“哎,甚内!那厮又现形了?”

小仓以来,新太郎对甚内的死死纠缠极为怀恨,以为悠姬的惨死也是甚内在幕后策划的阴谋。

“改名换姓住在江户,就是那个兵法研究家的山川苍龙轩。”

“啊,苍龙轩!就是甚内……”

“人的变动真是奇妙万端的。他就是为了打倒我武藏而到处访求兵法家,开始研究,日子一久,竟成了兵法的通人。为人也练达了,现在居然是铮铮的人物。”

<!--PAGE 7-->

“噢,竟有这等事!”

新太郎惊讶不已。

这时,新太郎的夫人送上茶点。长子求马助也跟在母亲后面,在伊织一旁坐了下来。

“先生,您回来了。”年仅九岁的少年,却很有礼貌地向武藏躬身请安说道。相貌堂堂,一脸聪明相,是酷似父亲当年的美少年。

“唷,你睡醒了?”武藏浮着微笑。

他最喜欢孩子,对大人虽不管亲疏,毫不姑息,眼神如电,令人畏惧;但看孩子时,他自己也成了孩子似的,竟是那么温煦和善。

武藏在战斗之中,是以战为命的人。他的对象不限于兵法家。与知己朋友的交谊中也蕴有战斗。山川草木——甚而自然的一切,映在武藏眼中,莫非战斗。阿通和悠姬的爱情,也不逸战斗的范畴。

唯有看孩子时不同,就是孩子们在玩弄着剑棒,或者相撕搏,映在武藏的眼中,都成了天真的情爱……当然,那只是一瞬之间,片刻之后,武藏便掉头不顾了。他在小孩子身上也会发现战斗的幼芽,回复到原来的武装姿态了。

十一

“又碰到另外一个想不到的家伙。”武藏边呷着茶,继续说,“你该也记得吧?松山主水。”

“是,记得的。这厮在江户,怪剑客的名气很大。殿下(忠利)也曾召见了一两次,对他的印象不见得很好。”

“哦,有这等事?”

“可是,八代的老殿下(忠兴)对主水却很中意,藩中还传说着不久将任用的话呢。”

细川忠利于前一年的宽永九年,继加藤忠广之后,做了肥后五十四万石的领主,从小仓迁于熊本。父侯忠兴退休,隐居于八代城内。

武藏皱了一下眉。他不是对任用主水有何不满,反而对忠兴侯的这一举措感到有趣。

忠兴、忠利父子的个性不同,平时意见相左,是武藏所深知的。他深恐因此加深父子之间的鸿沟。

可是,这一事却关系着武藏本身。新太郎明知道,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武藏旋即轩眉言道:“可是寺尾,铃姑为主水所杀,你可不知道吧?”

“什么,铃姑被杀?”

“铃姑杀了公主之后,便逃到这里,在江户被主水杀死了。”

新太郎又吃了一惊。

“原来恁地!公主那回事,因顾虑幕府不曾报官,但藩下,尤其是武藏五人团的我们,找了铃姑好久。怪不得毫无着落……”

“主水恋着悠姬公主哪。”

“哎,那家伙?”

新太郎忽然变了脸,武藏却坦然不动声色。

“寺尾,从北条府邸出来,到了牛込街尾,主水突然向我偷袭。是从墙头挥刀跳下的……”

“唷,那么?”

新太郎一震,伊织和求马助也随之紧张起来……“我先是一侧,让过他的来势,拔刀从他的背后扫去。可惜,让他逃跑了。”

<!--PAGE 8-->

武藏先是静静地说明,突然锐厉地叫道:“伊织,看刀!”

他边叫着,边提起大刀。

“是!”

伊织仍坐着,踮起脚。“伯耆安纲”的宝刀随着叫声,如电光一闪,向伊织的顶门飞去。伊织霎时跳开,距大刀间不容发。

但这一瞬间,却起了变异。周围突然沉静,连邻家的犬吠声也戛然而停。伊织过去虽也屡次受养父这样的试验,但今天不同。他的脸色铁青,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十二

赫然变色的,不仅伊织一人。新太郎、他的夫人、少年求马助,都苍白着脸,不敢挪动一下,呆在那里。

武藏把抽回的白刃倒竖在膝盖上,瞪眼凝视着前方,完全是心无挂牵的样子。

而这时,朝庭园的走廊上,“啪嗒”一声,落下了什么东西。就是这一声冲破了死寂,大家都吁了一口气。首先跑到走廊去看的,是求马助。

“啊,父亲!是猫,快死了。”

“什么,猫?”

“是的,前天爬柜架上想抓黄莺的野猫,今天,一定又偷着来了。”

武藏已把宝刀纳入鞘中,若无其事地端坐着,伊织仍喘息着。新太郎夫妇到走廊一看,那里真的倒着一只野猫,便叫女侍提了出去,与求马助踅回中房。

现在谁都明白野猫为什么从柜架上摔下来的死因了。

武藏平静地开口说:“我就是这样斩杀主水,被他逃走了。过去,既经看准,剑无虚发,从来没有让敌人逃走的事。虽说能耍幻术,但能躲过我那一剑,主水这厮到底不错。可是甚内却说,主水是完全败了。伊织,你看如何?”

“是,我也以为如此。”伊织勉强回答道。他仍未恢复平静呢。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主水当时虽从武藏剑下逃了出来,但一到寓所,便霎时倒地,好久好久挣不起来。

武藏继续说:“我是杀了别的东西作为主水的替身的。事实上,我的眼中当时并没有主水,我正在与眼看不见的东西相对着哪。我记起二十一年前,在肥后人吉与丸目彻斋翁比画的事。那时,彻斋翁肩着铁锹,心无牵挂地走在野地上。我跟在他的后面,但是无懈可击。到了旷野,彻斋停了步。那时,我发现了破绽,视为机不可失,便拔刀横扫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彻斋翁一声短喝,把手中的铁锹“啪”的一声顿在地上。随这一顿,我的脑门像是挨了一击,眼前金花乱飞,向后踉跄倒地。彻斋翁头也不回,口中念道……”

“他念的是——金刚王宝剑!一击万法生,百魔自粉碎,何必分尔我,乾坤一握中!”

“哦——”新太郎沉吟道。

伊织亮着眼睛,挺着胸脯。

新太郎夫人和求马助,也一瞬不转睛,贯注全神倾听。

武藏继续说道:“还有。我再立定架势,又想挥刀而进。彻斋翁仍是背朝着我,一心在运着手中的铁锹。他已不是兵法家,是孜孜于泥土的一个农夫罢了。寺尾!伊织!你们想,一个农夫,你能下得了杀手吗?”

<!--PAGE 9-->

“是,下不了杀手哪。”

两人同时回道。

十三

武藏深深地点头说:“是的,谁也不忍下杀手的。那是超越兵法的无敌的世界。凡是正直的兵法家,不论农夫、工人,只要是一心孜孜于劳作的人,虽一指也不能玷染。彻斋翁在兵法上,已到达这一境地了。明知武藏挥剑伺于后,而能转瞬间使自己没入一尘不染的境地,非锻炼有素,怎能臻此地步?一击万法生的金刚王宝剑,就是从此变化而得的。”

武藏说到这里,闭上眼睛,呼了一口大气,接着说:“这以后,我便以彻斋翁的这一境地作为自己的修行目标。终于,我得到剑技绝妙的称誉,且自信为天下无敌的境界。心境自然而然提高了,只是怎么也打不开最后的铁扉。我这几年来的苦闷,便是为此。深夜里,我曾想到自杀。我的学画、研读汉文和各种书籍,也为的是想借旁的力量,打开这扇铁扉。但结果,仍归失败了。”

武藏说到这里,又闭上眼睛。

大家都愣愣地望着武藏。新太郎是当然的了,连朝夕相处的伊织,也不知道武藏曾有这样的苦闷。虽然每天进修的用劲,是冷眼也看得清楚的……给他这样一提,武藏脸上的皱纹确是更加深了,也许是苦闷的痕迹吧。

过了一会儿,武藏突然睁开眼睛。他静静地又开了口:“可是,我终于打开那铁扉的一线缝,伸进去一只脚。人生是不可捉摸的,给我这一机缘的,刚才也说过,就是松山主水。我没有杀死主水,却剑斩长空。就在那一刹那,我顿时了然于虚空之理,从迷惑中觉醒过来,领悟了一击万法生的金刚王宝剑的奥妙。事出意料,我茫然待在那里的时候,甚内早已看破,叫道是‘破魔之剑’,但我则名之曰空剑。”

“父亲,空者何谓?”伊织追问着说。

“这就很难说了。我还无法解说,而事实上这原是不能言喻的。我曾研读内典,也曾请教过禅僧,理论上虽然知道,结果还是靠剑而得以心领神会。剑!在我,一切都是剑!舍此别图,读书、绘画,莫非迷惑。”

武藏神采奕奕地继续说:“今后,我还是唯有仗着剑以穷极天理,以善处人生。虽说了悟虚空,体会空剑,仅是初步而已。天空是渺茫无际的!人生是深奥莫测的!将有数不清的铁扉,等着我去打开吧。人生的波涛汹涌,迷惑的云翳重重。可是,我挺身前往,所仗者唯剑而已。”

说到这里,两眼闪动着寒月一般冷冷的光芒。

冬寒浸沉,一座寂然。

<!--PAGE 10-->

最新网址:www.feiwen5.com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