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本人,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忠利和安房守等人正在发动推荐自己为将军家兵法指南的事。他从细川的府邸回到寺尾家,进了十个榻榻米大的居室,立即找出唐纸(3)。虽是好久没有作画,但墨与画笔,却从京里随身带了出来。
“父亲,殿下可好?”伊织问道。
“哦,很高兴。”武藏一边回答,一边望着画纸出神。
“父亲,我在这里不碍事吗?”
“不要紧。”
“画什么呢?”
“达摩像。”
武藏不愿拂逆任何人,以静寂的心眼,在纸面上描出各色各样的达摩,忽隐忽现,接连不断。
达摩是天竺禅宗和尚,为传心印到了中国,时在南北朝。梁武帝迎至金陵,与谈佛理。后渡江往魏,止嵩山少林寺,因不得其人而传,面壁九年而化,为禅宗第一祖。一般画家所取材的,就是这面壁的姿态,而重心则在两眼。面壁九年,目光所注,绝非寻常,画家们虽各凭想象任意揣摩,但所表现的,结果仍逃不出自己的心境。
武藏生来喜画,加上悠姬的影响,又是大家的熏陶,有时偶握画笔以自赏。他拟将艺术的境地与剑的境地打成一片,借以打开兵法道上的窘境。
他的这一努力,终归失败。到后来竟怀疑自己的艺术境界是离开了剑的另一世界,认真说起来,反而妨碍了兵法的修行。但武藏承认艺术的真实性,又不愿单为趣味,仅以绘画为消遣。
而今天在忠利之前,看见自己所作的达摩画像,像触电似的,恍然于过去的错误。
展开唐纸,静静地对纸而坐的武藏,伸左手提起大刀,霎时右手按着刀把,拂鞘而出。
伊织不自觉地肃然端坐。武藏把大刀拿到眼前,目不转睛地望着白刃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伊织,现在也许可以画得出像样子的东西了。”
“可是,以前所画的……长谷川等伯先生和海北友松先生,不是都极口称赏的……”
“无论他们怎样称赏,以前所画的,都是模仿。只是见了大家名人的画,印在脑中再翻版出来,不是自己独创的风格,算不得创作。伊织!离开剑,我不能作画,也无法参禅。这几天来的自觉,我是深深地体会到了:一切离不了剑,剑!剑!”武藏凝视着眼前的白刃,连声低唤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