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中一个人将火绳衔在口中,好像正在推弹上膛。
另外一个人弓着腰,观察着对岸的动静。他们亲眼看到武藏倒了下去,但内心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应该死了吧!”
他小声询问伙伴。
拿着猎枪的那个人回答说:“肯定死了!”
他点点头。
“打中了。”
两人这才放下心,踩着独木桥向武藏走来。
当拿枪的那人走到桥中间时,武藏一跃而起。
“啊!——”
对方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由于没有瞄准,子弹自然打空了,在天空中发出一阵声响之后,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两人连滚带爬,沿着河流逃走了。武藏异常气愤,在后面紧追不舍。
“喂!喂!跑什么啊?就一个人,我藤次就能应付得了,赶紧回来帮我!”
没带枪的那人停下脚步,招呼另一个人回来。
那人自称藤次,从他身上的装束来看,应该是此处山贼的头目。
“好——”
经他这么一吆喝,另一个山贼也转身回来了。
在一片慌乱中,火绳已经被他们弄丢了。只见那山贼反手握着猎枪,一步步向武藏逼近。
武藏马上觉察到这两人绝非简单的浪人,单从他们挥刀的动作来看,多少还有点水平。
但是,他们哪是武藏的对手,双方刚一交手,两个山贼就败下阵来。拿枪的那个山贼的衣服被武藏从肩膀开始划了一个大口子,山贼从岸边一下跌落到水流中去了。
山贼头目藤次捂着自己小臂的伤口,屁滚尿流地向上爬去。
在他的踩踏下,脚下的土石不断滑落,但武藏依然紧追不舍。
这是和田峰和大门峰的交界处,山谷中长满了山毛榉,因此这里也被称作山毛榉谷。武藏爬上山坡,发现一处被山毛榉围着的民宅。民宅由一根根山毛榉建成,比普通的山民住宅要大一些。
屋内透出亮光——
武藏发现一个人正拿着纸糊灯笼站在屋檐下。
山贼头目慌慌张张地逃向小木屋,压低声音呵斥道:“快把灯熄了!”
那人立即用袖子捂着灯笼,并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哎呀,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没有?刚才我听见山谷方向有枪声,正担心呢!”
山贼头目回头观察,看有没有人追过来。
“笨……笨蛋!快点熄灯啊!屋里的灯也给灭了!”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呵斥那个女人。
山贼头目连滚带爬地躲到屋内,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女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武藏来到房前,发现屋内没有半点亮光,门窗也都关得紧紧的。
二
武藏怒不可遏。
但他并不是因为那浪人的卑鄙和虚伪而发怒,而是觉得这些像蝼蚁一样的渣滓竟然还能存在于这个世上,这着实让人心生气愤,也可以说是社会的公愤吧!
“开门!”
武藏咆哮着。
当然对方是不会开门的。
木门破旧不堪,一脚就可以踹开,但武藏为了慎重起见,还是与木门保持了大约四尺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武藏,就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也不会贸然上去敲门,做那种破门而入的傻事。
“快开门!”
屋内依然一片寂静。
武藏抱起一块大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木门砸去。
石头正好砸在了两扇木门的接缝处,两扇木门应声倒地。就在这时,屋内突然飞出一把尖刀。接着,那个浪人连滚带爬地朝屋后逃去。
武藏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抓住了那人的衣领。
“啊!壮士饶命!”
坏人在阴谋失败,被对方捉住后,必然会这样低三下四地告饶。
那个浪人像一只大蜘蛛一样,被武藏紧紧地按在地上。虽然他口中告饶,但心中并未投降,他一直在找机会逃脱。正如武藏一开始所料,这个山贼头目确实有几把刷子。他很快就挣脱出来,挥拳打向武藏。他的拳法不错,凌厉且富有威力。
武藏也不敢大意,封住了对方打过来的每一拳。最后,眼看武藏就要制伏他了。那山贼开口骂道:“浑……浑蛋!”
山贼用尽全身的力气,腾空跃起,拔出短刀,向武藏刺来。
武藏赶紧闪躲,顺势喊道:“你这个鼠贼!”
武藏趁机捉住他的身体,“咚”的一声把他扔回到屋子里。大概是四肢撞上了炉子上的挂钩,使得挂钩上腐朽的竹子断裂开来,霎时炉口有如火山爆发般扬起一阵白灰。
在白茫茫的烟灰中,有人将锅盖、木柴、火钩子和陶器等所有能够抓到的东西全扔向武藏,以阻止武藏的逼近。
尘埃落定,定睛一看,往外扔东西的人原来不是那个山贼头目。他可能受了猛烈撞击,已经躺在柱子底下奄奄一息了。
貌似山贼妻子的女人抓起够得着的东西,拼命地向武藏砸来,口中还大骂着:“畜生!畜生!”
武藏迅速将女人按在地上——女人虽被压在下面,但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朝武藏狠狠地刺去,口中依然大骂:“畜生!畜生!”
武藏眼疾手快,安全躲过了她的发簪,然后用脚踩住她的手。
“老公,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败给这么一个臭小子!”
那女人咬牙切齿,失望地骂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丈夫。
“啊?”
武藏不自觉地放开那个女人。她却比男人更为勇猛,立刻爬起身子,拾起丈夫掉落的短刀,又砍向武藏。
“呀,你是阿甲?”
女人愣了一下。
“欸?——”
她气喘吁吁地端详着武藏的脸。
“啊!你?……哦,你不是阿武吗?”
三
武藏面露诧异之色,毫不拘礼地凑上前去看那女人的面孔。
“哎呀!阿武,你都长成一名真正的武士了啊!”
女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她就是住在伊吹山的艾草屋——后来将女儿朱实卖入妓院,并在京都经营茶馆的阿甲。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么一问啊,我还真是有些羞于启口。”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是你家男人吗?”
“你可能也认识他,他是以前吉冈武馆的祇园藤次。”
“啊!那人竟是吉冈门下的祇园藤次,怎么会沦落到……”
武藏赶紧闭口,后面的话就不再说了。
吉冈一派没落之前,藤次卷着建武馆的所有钱款和阿甲一起私奔了。当时京都的百姓骂声如潮,都说这么卑鄙的男人,不配做一名武士。
武藏对此也略有耳闻,但没想到藤次竟然落魄到如此境地。虽然此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心中也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阿甲,您快去看看他吧!要是早知是您丈夫,我就不下那么重的手了!”
“哎呀!别说了,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阿甲扶起藤次,给他喂水,包扎伤口。藤次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但阿甲还是向他介绍起武藏。
“啊?”
藤次猛地惊醒过来,抬头望着武藏。
“原来你就是宫本武藏——哎呀!我真是没脸见你啊!”
藤次抱着头表示歉意,久久不愿抬起头来。
放弃武学,带着女人私奔,然后落草为寇,这一切若从大处来看,也许是他命运使然,是今生已定的安排,但若从小处来看,活得如此落魄,真的是又可怜又可悲。
武藏将刚才的怒火全都抛到脑后。他帮这对夫妻扫屋子,擦炉子,还给灶膛添上薪柴,就像要迎接贵宾一般。
“没什么好招待您的,先喝点酒吧!”
武藏看他们要去温酒,就赶紧劝住说:“别麻烦了,我刚才在山上吃饱喝足了!”
“我们好久没聊天了,就尝尝我做的酒菜,一起聊聊天吧!”
说完,阿甲便将锅放在炉子上,并且还拿出了酒壶。
“这令人想起在伊吹山的山麓的日子。”
屋外,山风怒吼着。虽然闭着门,但山风还是透过门缝吹了进来,刮得炉火噌噌地往屋顶蹿。
“朱实后来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听说她在从比睿山到大津的途中,在山上的一家茶馆逗留了数日,后来拿着又八的所有盘缠跑了……”
“唉,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