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之间,她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因为它幽深碧蓝的眸子,而是觉得这一双眼似乎有什么不对,仿佛不该属于他那种略显苍白的脸上,可是她认真的凝注时,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她在心里深深叹气,年轻人身上一种说不出的东西让她感到迷惑,这一种神秘的气质仿佛竟是游历洛洲、阅人无数的她从未感受,她眯起眼,想到那雒十文如何知晓这年轻人会在这时乘这雪撬过天拓河,好奇心更是大起,轻轻挤了挤对方肩头,问:“你说这武烈王为什么最后要自刎?我父亲曾对说,他若不死,就是皇帝。”
《荻花秋》一节最后,刚烈高傲的武烈王挥刀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然后自刎于雁返湖衅,茫茫飞絮,荻花如烧,一代英雄从此长眠在这洁白如雪的秋荻丛中。他若不死,大冀朝尚武崇勇,再加上他不世武功,只怕明帝真地越过他的两位哥哥,将大位传他,推他成为洛洲共主。
年轻人双眉一挑,默然半晌,转过身弯下腰轻轻伸手抚住那瞎眼琴师引弓的手,也抚断了那凄婉的琴音,淡淡道:“这最后半节便留着日后再听吧。”
他仿佛也不忍将这一出凄厉的悲歌听至曲终,不忍想象那英雄之死的苍凉萧瑟。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抬头望向茫茫雪原,一双锐眼闪着幽幽的光,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深思表情:“他为什么不死!他**平了洛洲,手刃了朋友和妻子,这茫茫洛洲,没有了对手,也没有了爱人和朋友,活着也真没味道啊!”
少女一怔:这样的回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每一个人都叹惜这位武烈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轻舍了至尊的权位与生命,愚不可及,可是这年轻人却……
她凝注着他的剑眉星目,一时竟呆住了。
“有什么不对吗?”
年轻人觉得到了她的异样,转过头看她。
少女的脸立刻红了,羞涩地别过了头。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很少见的情况,她父亲权高位重,自幼便养成她高高在上的从容,这些年游历洛洲,更是见多识广,可是此时在这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也是一怔。他看见了这少女的羞涩,毕竟象这样的美貌少女也不是可以轻易遇见的,毕竟象这样美丽少女的羞涩表情也不是可以轻易看见的,他的心也忍不住轻轻一跳。
两人之间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仿佛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微妙的气氛,也仿佛为了掩饰什么,少女轻轻一笑,问道:“我好象听人说过,武烈王是那一个时代星帷武士的首领,为了星帷武士的声誉,他只有自刎谢罪。我不明白,他所爱的人背叛了他,他已经杀了她,已经洗清了他的耻辱了,为什么还要自刎呢?这星帷武士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信条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其实是知道的。
年轻人身子轻轻一颤,却已马上回答了她的问题:“星帷武士也许对现在的武士来说,已是一种非常遥远的传说和神话,可是在很多年前,成为一名星帷武士是每一名武士伟大的光荣和梦想。从当年炫乘组建星帷武士团开始,他们就确立了星帷武士的宗旨,锄强扶弱,匡护正义,以一已之身对抗强权和秩序,追求求自由,公平和正义。星帷武士跟其它武士最明显的区别在于,他们彻底地忠诚于星武者的大义,绝不容许自己的行为给整个星帷武士团带来一丝污点,玄天是星武者的领袖,所以他杀了同样是星帷武士的狄武子,他必须用自己的血来洗清。也许你可说狄武子首先违背了星帷武士的原则,他已经不配再是一位星帷武士了,武烈王杀了他,用不着自刎谢罪。是的,道理是这样的,也没人要求他那样去做,可是星武者的道义不是什么帮规和律令,而是一种操守,一种非常高尚的自律和自觉,这就是星帷武士数百年来能够受到洛洲大陆所有武士尊敬的原因。”
“可是,这对星帷武士们来说也许太残酷和奇怪了一点吧?”少女喃喃地问。
年轻人淡淡笑了笑:“星帷大义,可以为了拯救弱小而摩踵放顶,赴汤蹈火,可是当成功之后,他们却绝对默然而退,当年炫乘从来没有向昊帝炎照要求什么,这也正是武烈王从来没对皇位产生野心。最重要的,一个星帷武士,是绝不害怕死的。人族与风厣大战后一百四十年,冀朝文治第一的天行帝时代,皇家颁布了《洛书.括地志》。第七卷《扶风郡志.云中》记载说:泰古时,大冀昊帝灭风厣于出云岫,损星帷武士九十七员,上将锐士无算,不胜伤悼,葬之于此,勒碑以纪其功。那一战星帷武士团几乎全部牺牲。所以,做为一位星武者,他们是不怕死的,相反,他们把死当成光荣神圣的时刻来临,当成回家一样,这就是:视死如归。”
他轻轻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脸上闪着一种奇特的光采。
少女的嘴唇好看地抿紧,眼睛眯了起来。她的美貌,加上她父亲的权势,身边不乏卖弄口才的追求者,可是这个年轻人说话时的那种语气、神情和态度,很明显不是为了讨好她,甚至就算他在看着她的时候,他所有的话只不过是在自己对自己说而已。
她的问题仿佛只不过是偶然触动了他藏在心中藏了很久的一些话。
她凝注着他英俊而阴冷的面孔,有一种异于一般年轻人的成熟和沧桑,这真是个谜一样的年轻人,他一定经历坎坷,内心世界丰富,令人一眼不能洞察,她忍不住挨近了他,沉呤着轻轻问道:“先生刚才说星帷武士生命的目的就是死亡,要死得其时,死得其所,这倒使我想起了武烈王好象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年轻人的身体微微倾向少女。
刚才的谈话,消除了彼此的陌生和拘谨。年轻人间容易交结朋友,何况少女美丽可爱,年轻人英俊不凡,彼此感觉不错。
“我听说这位武烈王说过这么一句话:男儿立世,也不用看他多么勇武,立下了多少赫赫功绩,只看他所爱的女人,看他如何去死。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所爱的女人背叛了他,他只有象一个男儿那样死去。”她突然转了话头:“公子看来身怀武功,也是一位武士吧?公子如此年轻,前程远大,自然不用去想如何坦然赴死,那么公子所爱的,又是一位什么样的女人呢?”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在年轻人脸上,一眨不眨。
年轻人迎着她的眼光,迟疑一下,反问:“你怎知我不去考虑去死这?”
他脸上露出一种莫测高深、意味深长的表情,凝注着她询问的眼睛,那双幽深碧蓝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生硬的条线慢慢变得柔和,露出悠然神往之色,缓缓说道:“所爱之人,总希望她不是世间的庸脂俗粉,总希望与她相遇之时,琴歌为引,风雪为媒,山河为证,不可卷移,譬若天行年间歌者风满庭所唱:思念中的爱人,蓦然间从天而降,不胜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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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略一怔,脸上慢慢堆满羞红,若嗔若怒,却又似喜似悦,不知该如何动作。
便在这时,雪撬轻轻一抖,缓缓停了下来,盲眼的琴师轻轻道:“少爷,你错过入关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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