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略微一沉呤,淡淡道:“芉芉饼。薯汤。”
薛掌柜微微一惊,还是马上点头恭身退下。
这就是典型的雁落城生意人,恭顺,尽职。
从来不会问客人为什么,只知道尽心尽意地为客人去做就是了,而且,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诚实的,就算他们本质并不淳朴,可是一旦面对有关生意的事,他们就会尽力表现出诚实可信来。
因为没有诚信的生意人在雁落是站不住脚的,他们的名誉一旦受到怀疑,就绝对没有人会再和他合作,在这一点上,跟武士完全一样。而且,在雁落这座特殊的城市,迷信武力和金钱的城市,名誉具有它特殊的价值和地位,这也很是神奇。
墨七淡淡地想。
芊芊饼和薯汤很快就送了上来。
芊芊饼是北海郡野外丛生的芊芊草磨粉,掺和少量的黍子面末做的,薯汤通常是一大锅水里丢几块紫薯,再加一勺盐取味,这种廉价的食物只有那种赶大车的苦力才吃,住在雷氏客栈这种富丽豪奢地方的人是绝对不会要,很多人只怕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一个金铢就可以让几百个人吃饱的东西。
薛掌柜用眼光询问他还需要什么,墨七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表示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可是他刚退下,又走过来,在那盛着芊芊饼的食盘上轻轻放上一把银制的小刀,方便墨七切开那块硕大的粗饼。
墨七忍不住笑了:这就是北海人,热情淳朴,在做生意时谦和多礼,可是,整个洛洲大陆却只知道他们的强悍和侵略。
数千年来的寒风凛雪铸就他们崇勇尚武的天性,他们北拒北狄,偶尔,又会像洪水一样越过洛水,肆虐整个洛南。北海一郡,历来是朝廷兵源,名将辈出。
墨七轻轻地用小银刀将芊芊饼割成几块。
北海人也为他的强悍和侵略付出过代价,二十三年前穷兵黠武,好大喜功的武帝南征失利,三万北海男儿战死铁笼山前,北海一郡,几乎家家举丧,户户哀歌,可是二十三年过去,北海十城又重新恢复勃勃生机,满街走着壮实年轻的汉子,人口翻倍以前,店铺更加华丽。
北海人现在的日子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很多人生活富裕近乎奢侈。像这客栈大厅的装饰,一看便是出自洛南名师的杰作,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甚至连他用来割食的小银刀,那锋利的薄刃,背部优美的弧线,握手处舒适的凹痕,无一不昭示着雁落的豪华。
墨七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有钱当然可以穷奢极欲。假如这钱来得正当,是靠自己辛辛苦苦挣来,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也许大多数北海男儿都是这样。可是,他们中也有些人不是这样的,他们是不值得尊敬的,他们靠阴谋和背叛抢劫别人的财富和权力,他们,虽然也披着武士的外衣,他们其实不是武士!
墨七眼中忍不住露出森森的寒光,握紧了小银刀的刀柄。
他,本就是带着责任的仇恨,回来找他们复仇的。
“血债血偿。”这不仅是武士的原则,也是人类千古不变的原则。
芊芊饼带着一股霉味,薯汤依然苦涩,墨七慢慢地一口饼一口汤品着他这份特别的早点,就象品尝着一道绝美的佳肴。
他想起很久以前, 总是偷偷溜出府去到后街小摊上吃这种汤饼。并不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因为他父亲不许他吃。
可怜的管家陆古渊,总是忠心耿耿地陪在一边,用又是爱怜又是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一边又帮他遮掩着不让他父亲知道。
这汤饼依旧,可是那人呢?
十年前雁北堂内乱突起,陆古渊掩护着他杀出重围,冲出锁河关,天来河边一人一刀阻挡数十人追击,十年过去了,他还在吗?
也许,十年前那个夜晚,这位北刚烈的北海汉子就已经长眠在那咆哮奔腾的天来河底了,墨七心中一痛,脸色一黯,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在吃饭的时候不应该想什么的。”一个声音缓慢而低沉地说道:“因为吃饭是和祭祀、生孩子一样神圣的事。”
墨七转过头,在他的身后一张桌子坐着一位矮而壮实的年轻人,方正木讷的圆脸上不带任何一丝表情,正专注地推着面前十几张骨牌。他虽然好象是在对墨七说话,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墨七的眼睛却立刻亮了。
十几张黝黑陈旧的骨牌在他的手下缓慢而流畅地推来推去,有一种奇异的律动,就像一个个姿态优美的舞女伴随着舒缓的乐曲舞蹈。他的手显得从容而稳定,一看就是个精于此道的高手。
可是,更叫人吃惊的是十几张骨牌在桌上推动翻转,竟然没有半点声响!
墨七没有吃惊,他已经看出这十几张骨牌虽然在桌上移动,却根本没有任何一张骨牌接触到桌面,而是给这年轻人用深厚的功力控制着,这矮矮胖胖,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竟是位绝顶高强的武功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