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论他如何掩饰自己的身份,凭他的个性,这种来自北海最穷最冷雁苏山区的烈性男儿,在这个日益繁华,追名逐利的雁落城里,都不可能生活得好。
三十多年前,熙帝征伐南疆,兵败身死,北狄蛮族五部联盟趁火打劫,南下抢掠,攻破北海数城,肆虐一番扬长而去,留下满目疮痍。
陆古渊的父亲像绝大多数被战争扫**的北海男儿一样,沉默而坚韧地承受生活艰辛,凭着他那雪牛般地勤劳和雪鸟般的精明,度过那段最艰苦的日子。后来朝廷振作,两千风火铁骑北上,联合柔然大君重建对北狄的防御,雁落城迅速恢复生气,数年间便回到蛮族南下前的水平,陆古渊的父亲也成为一个拥有两间米铺和一家车行的殷实财主。
接下来是雁落城快速繁荣时期,他本来可以趁着这个绝好机会扩张生意,可是一次意外的争执陆古渊的父亲横尸街头,他所有的生意被设计者所接管。----这是这个时期迅速发展蜕变的武士帮会,为扩大自己势力的普遍做法,就像一阵大风吹过刮倒一株柔弱小草,陆古渊的父亲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
这个打击陆古渊无法忍受。
做为一个北海山民的后代,做为他父亲的儿子,他别无选择,只有复仇。
可是像许许多多在武士帮会长刀下倒毙的受害者一样,他的能力渺小。后来,铁木鱼,另一个更大武士帮会的帮主,无形中替他复了仇。
对于铁木鱼,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像一只猛兽为了食物和生存不得不吃掉另一只猛兽,没料到会替一个愤怒而绝望的受害者复仇,他也根本没想到这个他随手拉了一把的人,陆古渊,以后会在他的生活中扮演一个令人吃惊的重要角色。
陆古渊凭着北海山民的简单思维和恩怨分明,义无返顾地投靠了铁木鱼——也许不仅仅能够用“投靠”来淋漓地表示,他是“卖”给了铁木鱼,像祭坛上无悔的信徒把自己奉献给了心中的神。
陆古渊成了铁木鱼的管家,一个忠心又称职的管家。后来陆古渊爱憎分明的爱,也倾注在墨七身上。
墨七是铁木鱼唯一的儿子。铁木鱼认识到他所选择的人生,充满残酷的血腥和未知的危险,所以他一直象守财奴一样保护他这唯一的儿子,他甚至不让外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让陆古渊把墨七安放到陆古渊的老家,雁苏山中一个小镇生活。
实际上,那不是镇,只是十来户山民聚居在一起,可是那却是墨七记忆中的乐土,他在那里,度过了快乐,无忧的童年,少年。
陆古渊不仅保护着墨七,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造就了墨七。
陆古渊不具备一个优秀武士的素质,仅仅凭他的勤奋使他的武功超出了凭他的天分能够到达的水平。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仇恨,他本想凭自己去替父亲报仇的。
虽然,后来用不上了,铁木鱼举手间替他消灭他不可企及的强仇,他做了天天与琐事杂务为伍的管家,----铁木鱼没有让他介入帮会事务,他需要一个忠诚而能干的管家远超于廉价的武士。但陆古渊的刀一直没有放下。
他每次从雁落回到小镇,带给墨七物资,快乐之外,就是传授他利用管家身份从雁北堂不同武士那里学到的各种武功。
陆古渊并不是一个好老师,但并不妨碍墨七迅速而奇迹般地掌握那些乱七杂八的武功,并且触类旁通,深谙其术。墨七的天才和进步,常常令陆古渊目瞪口呆,然后愉快地互相分享各自成功的骄傲。
日子就像一条缓缓流淌,平静而安详的河流,如果不是由于暗礁所激进的浪花和旋涡,墨七会按照他父亲设计的道路,在某个时候接掌雁北堂成为雁落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同时失去武功上的修炼和进步。
----做为一帮之主,做为拥有上千武士的雁北堂,更需要一位运筹帷幄的统帅,而不是冲锋搏杀的打手。
但是扶倏大神决定着世间的一切,不会让一把锋利的长剑封尘铗中,墨七注定要在刀与刀的对击中,撞击出耀眼的火花。
他是被选择的人。
成为一位武士,是他的命运。
一切,都在十年前那个雪夜惊变决定,甚至,就在更早,更早,就已经决定。
墨七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就接受吧。
做为一位北海男儿,一位墨门武者,不是应该坦然面对吗?
墨七平息自己的情绪,开始思考现在。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一种奇怪的笑容。他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可是心里却像那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在那个地方听到这个名字,这实在是太巧了,巧得叫人难以相信!
而且居然有羲伏这样的前辈名剑士现身,更加诡异。
倘若真是仇敌所为,自己一切行为肯定都在仇敌掌握之中?倘若不是,难道真是侥天之幸?
墨七思索着,慢慢摇头,无论如何,即使是一个圈套,他也一定要去闯闯。
因为陆古渊。
或者,仇敌正是清楚这一点,才用陆古渊来做诱饵?
马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