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喑弱,十年前一个风雪之夜崩殂,武穆王带甲入朝,从此摄政,且弥既极两国少君反出帝都,两国因此叛乱,而在这之前,帝都就来人,谋求地方势力支持。”
“实际上,这一场夺门之变前,南公主,武穆王府,几位少君,大君,蜀山商会等各方势力,早就开始合纵连横,收揽各国地方势力为已所用,雁北堂当时雄踞雁落,自然为各方势力注目。”
“各方来人找上铁木鱼。按照我的谋划,咱们不管,谁当皇帝都一样,咱们就守着这条商道发财,铁木鱼也依了,保持中立,置身事外,谁知事到临头,他突然变了心思。”
“握说是傅十郡跟他私下见面,一番说辞,铁木鱼突生野望,或者,他本就雄心勃勃,不甘于只雄踞一城。他竟然一边要挟朝廷,一边叫板柔然大君,一边派人联络北狄,要钱要人要封。”
“他跟我们说,乱世来临,正是英雄奋起,大干一番之际。”
墨七星的脸色一直冷静得象僵住了。他一直在认真地听。他现在不想跟楚行天争论。他现在只想先听他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们三个吓坏了。或者说,我们三人分析,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七国大君,也不敢轻易反叛朝廷。朝廷可用之兵,看起来不过是两三万风火铁骑加上数万羽林天军,可是朝廷占着大义,七国大君中,也有全心效忠之辈,凭雁北堂上千武士,哪怕再扩充三五倍,也是乌合之众,不当军队冲锋。”
“铁木鱼是个固执的人,没有人能够劝得了他。特别是他坐上了帮主中的帮主那个位置后,膨胀得厉害。”楚行天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在我的怂恿策划下,符赤阳,雷积石和我,就发动了那一场帮会战争,主要由符赤阳和雷积石两人属下的武士发难,突施袭击,一举击溃了铁木鱼掌握的武士,摧毁雁北堂。”
“铁木鱼也在血战中身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楚行天坦然地望着墨七星。
墨七星依然沉默着。
楚行天把一枚黝黑的珠子放在小桌上,看着阿鲁:“既然会使幻灵藤,自然也会用幻灵珠吧?”
阿鲁嗫嚅着,看看墨七星,再看看天枫,然后走上前,把幻灵珠捧在手心。
闭上眼睛,念力运转,珠子就慢慢从她手中浮起,发出荧荧碧光,如一朵小小燃烧的碧火,飘在半空中。
然后“啪”的一声轻响,珠子炸开,屋子中突然浮现一幅立体的场景:铁木鱼正跟几位堂主商议。
这不是重生术,是重现术。
但是因为时间久远,或者阿鲁的念力不够,影像有些模糊,没有声音。
铁木鱼站起身,慷慨地表情,威逼众人。
雷积石转头看楚行天,两人交换了下目光,脸上笑意越浓——从这些笑容中,墨七星读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但在十年前,铁木鱼却懵然无觉。
然后是楚行天召集符赤阳和雷积石在歌馆密会。
然后是帮会血战。
然后是铁木鱼身陷重围,挥刀自刎。
然后,“啪”的一声,幻灵珠落回小桌,影像消失。
一个英雄的一生,一段风云际会的历史,就浓缩在短短的几段画面中,尘封在这颗黝黑的幻灵珠里。
墨七星第一次脸上有了表情,深深呼吸。
“我请傅十郡制作这颗幻灵珠,就是想到有一天,我要解释给一些人听。”
“我们跟铁木鱼没有私仇,相反,我们是兄弟,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野心而把所有的人都拖入一场毫无可能的疯狂中去。”
“我们年轻时,轻易可以托付性命,只要认了朋友,他说的都对,他想做的事,都要全力支持,可是后来,人都是要成长的,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定阅历,就不再盲从,或者说,不再热血,比较世俗,哪怕是一起拼过命的朋友,他说的话想要做的事,都会经过一番思考权衡,才会做出判断和选择。”
“这是很残忍,时间杀死了我们,杀死了我们曾经无间的友谊和信任,所以也可以说,是时间杀死了铁木鱼。时间才是凶手。”
墨七星紧紧闭上眼睛,脸孔异常苍白。
他在回味刚才影像中父亲的样子。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能够看见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幻像。
“火并后符赤阳和雷积石率领各自的武士成立独立的武士帮会。符赤阳和雷积石成了雁落武士帮会中最有权力的人,赤阳帮和清月堂也成了雁落中势力力最庞大的武士帮会,而我则假死埋名隐出了武士帮会,恢复本名。”
“我不讳言,因为是私生子,我一直得不到楚家的正式承认,至到这次武士帮会火并后,楚家才接纳我。我再坦白一点,实际上,策划这次火并的原因之一,也是一旦成功,我将回归楚家,并且,能够以布衣身份代城守之职。这是楚家与柔然大君商议的结果。”
“也可以说是楚家对我开出的价码。”
“我接受了。”
楚行天神情一直很坦然。虽然这一切权力和财富都是通过对雁北堂的铲除,对他好友铁木鱼的消灭得来的,他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歉疚的样子。
在崇能尚武的北海男儿思想中,权力和财富本就是要靠血战去争取,甚至为此而牺牲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亲的亲人,也在所不惜。
“我虽然不在武士帮会,却还是一手控制着符赤阳和雷积石。后来不甘居人之下的符赤阳,在我扶持他当上了帮主中的帮主后,甩开了我。”
“然后就是五年前拿多来到了我身边。当然同时你们两人也窥视在我周围,同时也观察着符赤阳和雷积石,妄想从我们三人中夺宝复仇,只是我们三人任何一人的势力都太强大了,你们只好苦苦等待时机,然后墨七星来报仇了,而我又要铲除已不听话的符赤阳和雷积石,否则,恐怕你们再等上几十年也没有机会。”
楚行天的眼光淡淡地扫过天枫和阿鲁。
“仇恨本就是这世上最深刻的感情之一,它有时比爱都还具有更大的力量。你们当然不会忘记你们父亲的死,更不会忘记那一箱被我们夺去的珠宝。”
“只是,仇恨对于受害者来说是绝对无法忘怀的,而对于施害者来说,却显然并不是那么重要而总挂在心上。十几年过去了,我们三人都早已忘了那三个死在山洞中的可怜的西越人。”
“而拿多凭着他那一身高明的武功和守口如瓶的个性,很快地获得了我的重用和信任,在也许是你们故意安排的冒死相救后,成了我的心腹。”
楚行天忽然奇怪地笑了笑。
“我现在当然明白了,你们的计划不仅是要杀掉我们三人报仇,更主要的是要夺回那批宝藏。要是杀我,单是拿多一人,就已足够。”
他问站在门口的拿多:“对不对?”
“不错,我们是要夺回那本属于我们的财富,如果只是为了杀死你报仇,那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了。”说话的是气势汹汹的阿鲁。
“那批宝藏是我们部落在流亡之前,埋葬在那里的。”天枫平静地说:“是做为我们整个部落的预备基金,以备在万一困难的情况下使用它。它是由我们的父亲丢失的,我们必须把它夺回来,这是我们的责任。”
“不错,这是你们的责任,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他做人的责任。”说:“像墨七星这次回雁落来替铁木鱼报仇,就是他的责任,他这样做是完全应该的。我也有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是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墨七星忽然开口说话了。
“问得好!”楚行天自得地一笑:“我的责任就是全力维持楚家的权力和强盛,为了到达这个目的我也可以和你们一样抛弃一切、不计生死。”楚行天的神情严肃,眼中射出凛凛寒光。“这也正是我来拜访你们的原因。”
“你的责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墨七星问。
“看起来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其实到了现在却已是关系很大了。”楚行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庄生重和沉静的语气,一字一字地慢慢说道:“我要你们帮助我完成责任,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要我们帮助?”阿鲁吃惊地大叫起来,就像一条受惊地响尾蛇。
墨七星和天枫的脸上也露出了极度的吃惊和疑惑,他们显然不能相信楚行天所说的话。
只有拿多的脸色很平静,然而他的眼中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尊敬和深深的悲哀。
“我要你们帮忙!”
楚行天坦然地面对阿鲁,坦然地扫视墨七星和天枫。
院子里是一阵奇异的沉默。
悄然而起的微风,从屋子里悠然吹过,它吹起了屋子中的沉闷,却吹不走众人心中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