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时分,始终没露面的老头子就像是变戏法般出现在画舫的甲板上,他穿着一身吴绫长袍,白衣翩翩,颇有几分英俊少年的姿态。
尤其这少年面如白玉,剑眉入鬓,鼻梁高挺,怎么看都让人喜欢。只除了那双眼睛,完全没有年轻人的生动活泼,像冰,像铁,总是少了些人味。
碧瑶在舱底感知到主人的气息,风一般跑上去,停在他面前,却觉得忐忑不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终于要来了吗?”她从腰间拔出了两柄短刀,眺望着被落日染成鲜红的江水。
“应该很快,我每天都来江边钓鱼,昨晚发现了她的踪迹。”老头子迎着江风,咳嗽着回答。
今天冷风乍起,江中翻起千万层鱼鳞般的波浪,仿佛他们的船根本不是在江中漂流,倒像是停在北冥之鲲的背上,驶向未知的玄妙之地。
两人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就回到舱底,只等天黑。
船上还有几名忠仆,碧瑶让他们做了些下酒的小菜招待老头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老头子看着灯光下的碧瑶,她的脸依旧圆圆的,脸颊边仍有两个俏皮的酒窝,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少女的稚气。
“老头子,谢谢你帮我,你说得有道理,这次救了盛郎,我还回到你身边,再也不奢求跟他天长地久……”碧瑶说着,泪盈于睫。
妖和人隔了深不见底的鸿沟,她空有一腔爱意,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说你笨还真笨,你我废了这么大劲,要那难缠的大虫子打架,难道就是为了让盛天钰独自过快活日子?”老头子笑眯眯地按了按她颊边的酒窝,“听我的,你死死地缠住他,你对他有恩,他这辈子都不敢撇下你。等他年老色衰,你反悔了,再回我身边不迟……”
他还没说完,碧瑶就抓起一张热饼丢到了他的脸上。她的紧张和悲哀在刹那间一扫而空,小小的船舱里充满了笑声。
可当明月高悬之时,碧瑶就笑不出来了,她坐在床边,握着盛天钰的手,惶恐地看向窗外。
盛天钰似乎也知道了今晚是他的生死攸关之际,连大气都不敢吭,如果不是一双眼睛仍会动,简直跟死人无异。
甲板上只有少年驱魔师,倚靠在栏杆上。
月色皎皎,江天万里,他提着一壶酒,翩然而立,仿佛一张嘴就能吟诗作对一般。江心浪潮翻涌,卷起污浊的泥水,他拔下壶塞,将整壶美酒倒入江水之中。
“别藏着了,快出来吧!”他咳嗽了两声,微笑着说。
江水中骤然起了异动,一条水线箭一般向他射来。他将酒壶抡圆,重重地砸在了水线之上,刹那间在月色下绽开了一朵白色的水花。
而这花飞快就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只巨大的蛊虫,它昂然立在船前,竟然跟这三层楼的画舫差不多高。
虫子桀骜地朝他挥舞着螯肢,说出的话却柔媚入骨,是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你就是老头子?”
“是!”老头子轻飘飘地飞到船顶,宛如仙人般曼妙优雅。定睛看去,却能看到他背后悬着根坚韧的蛛丝。
他站在高处,终于看清了虫子的全貌。它周身被厚厚的黑壳覆盖,后背上却长着一张女人的脸。
而跟他对话的,正是这个女人。
“你是怎么把自己变成这样的?”连见多识广的他,都有些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