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真是奇怪,不管多大了,都还像小孩子一样。”老头子似笑还嗔地说,但他此行可不是为了跟王夫人叙旧的,他将一张纸片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她的手中。
王夫人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手中的纸片,老头子的身影已经在香烛的烟火中消失。
纸上只写了寥寥数笔:五日后,山脚下,沙滩上。隔舱刀鱼船一艘,渔网一张。务必备齐,切记,切记!
备齐这些简单的东西对王夫人来说轻而易举,她走出天妃宫的脚步都是欢快的,脸上不自觉地**漾着微笑。
随行的两个小婢女不知大殿中发生的事,只道这天妃宫香火灵验,夫人只去了一趟便已心结全消。
汹涌的白浪吞噬了山下的金灰色沙滩,如马群奔腾,挟着万钧之力跌宕而至。小鱼抱紧双肩站在海风中,看海天一线之间,几朵彤云聚了又散。
那是暴风雨的前兆,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内必有风雨。而在风雨之夜的海底,毒龙胆自会在深海中出现。
风吹乱了女孩鬓边的长发,今天她特意穿了件红色的新衣服,就是来跟那个爽朗爱笑的少年告别。
可是她从清晨等到日暮,也没有等来梳着冲天辫的金袍少年。海浪的泡沫在风里烟消云散,昔日情深意重的誓言也像是浮沫般,转眼化为虚无。
晶莹的泪水浮上了小鱼漂亮的双眼,她悲伤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锦袋,倒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金色珍珠。
这是她采到的最大最美的珍珠,一直舍不得卖,留给自己做嫁妆的。
她此去找毒龙胆,必定凶多吉少,她多么想在出发前见他一面,把这枚宝珠给他看,告诉他即便他家财万贯,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如果她活着回来,就让他去跟阿爹提亲。
但现在这些话都用不着了,那短暂的恋情,轻浮的誓言,不过是冬天里的一场梦,还没有等到春风送暖,梦就已经醒了。
暮色四合,海天一色,徘徊了整天的小鱼失望地离开了,她窈窕轻盈的身影在海滩上远去,像是一朵红花随风飘零。
而在山上的一棵高大的樟树上,黑发金袍的少年正坐在树枝上,望着她的身影号嚎大哭。他空洞单纯的大眼睛也变得深邃有神,他的心不再如苍穹般空茫茫毫无挂碍,那里早已经藏进了一朵花柔嫩的倩影。
三天后的傍晚,刚好是腊月二十,一条坚实的刀鱼船出现在了山下的海滩上,天边风雨如晦,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准备好了吗?”老头子站在船头,问向同船的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身穿贴身的中衣,露出一双洁白修长的腿,乌黑秀美的长发挽在头顶,让她如苹果般清甜可人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干练。
“当然,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两年多,没什么可担心的。”小鱼的心情似乎十分不好,面无表情地回答。
老头子朝空中打了个响指,一个魁梧的壮汉出现在了潮湿的海风中。熊男托起小船,大吼一声,竟然将船凭空掷了出去。
船落入海中,逐浪而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她在干什么?苍甲呢?为什么不阻止她?”这一切都落在昌儿的眼中,他望着如夸父般强壮的熊男,和小鱼飘摇的倩影,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
可是风将树林吹得如海浪般涌动,高低起伏的阴影间,却再也没有了身穿金袍的干练少年。
昌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美丽的脸变得凝重起来,强撑着拿起一把紫竹伞,披上大氅,向楼下走去。
整个庄园都分外寂静,暴风雨的傍晚,仆人和婢女都躲在温暖的房中早早休息了。反正那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少爷从不外出,连轿夫都乐得清闲。
昌儿跌跌撞撞地推开了庄园的门,门上的铜铃传来悠长的轻响,却转眼被风声吞噬。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让他几乎握不住伞柄。
日头被层云遮蔽,眼前的道路曲折幽暗,不知通向何方。但面对这疾风骤雨,他却不再后退,在命运的道路上蹒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