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公输……监工这是怎么了?”石祁惊奇道。那日之后公输班便将石祁留在府上听用,也算达成了石祁的心愿。只是刚踏入公输府门不久,他还不大适应公输家的称谓。
“无事,你们聊你们的好了。”公输班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一边示意墨翟将案台边的药罐子递给他。
“你们家监工今日出门不慎撞了柱子,这才弄成了这幅模样。”墨翟蹩脚地撒着谎。
“还真是一根奇特的柱子。”石祁也没多想,俯下身子去看公输班脸上的红肿,公输班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干脆挪到大堂另一头躺着去了。
“刚才说到哪了?对对,你那小玩意还真好使!昨天我将那机关一启动,满屋子公输家的弟子都惊呆了!”石祁颇有些得意地吹嘘道,“在这之前我还同他们据理力争,说我们宋国也是能出机关术大师的,他们一开始还不信,结果等到他们看见机关鸟的时候,一个个下巴张得能落到地上!”
“没有那么夸张!”一旁传来公输班略带不悦地反驳,“石祁你如今既然已入公输家门下,说话多少注意点分寸!”
“是。”石祁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正襟危坐起来。
“能留下来就是好事,来之前我也打听过了,公输家弟子的待遇应该是相当丰厚的吧?”墨翟淡淡一笑。
“足够我和母亲在曲阜生存所需了,这都多亏了墨翟你鼎力相助!”石祁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不必行此大礼,如今既已入公输家门下,那就跟着公输监工好好干。你们监工颇有志向,他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墨翟说着朝公输班的方向看了一眼。公输班似乎听出了墨翟话里的深意,朝墨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多言。
“对了,宁吾呢?我嘱托他今日在曲阜帮的老地方等我,你可曾见到他?”墨翟这才想起还漏了这么一尊活宝。
“他前脚刚走,说是有急事找你,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匆匆忙忙,不知出了什么事。”石祁挠挠头,“墨翟你老实告诉我,你和监工今日在外头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若是别的事不好说,若论打架,找我石祁准没错。”
“还打?你右臂的旧伤不就是与人打架时留下的?”墨翟叹叹气,“你不必为我们担心,好不容易在他国安定下来,先把自己照顾好。”
不远处的公输班默默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一面仰头看着大堂外的白云悠悠,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这宋国几兄弟人,是拿我这当商丘老家了吗?”他不耐烦地嚷嚷,“那谁,石祁对么?休息时间到了,接着干活去!”
“是。”石祁说着便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朝墨翟许诺道:“若是他日有难,随时招呼!”
“一定。”墨翟认真地点点头。
待石祁走远后,公输班才呲牙咧嘴地站起身,艰难地挪到墨翟面前。
“你倒也算是个仗义人,可为什么偏偏拒绝我的邀约?”公输班不快地责问道。
“那可是掉脑袋的买卖,命只有这一条,自然要珍惜着用。”墨翟叹叹气。对这件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与公输家合作开发机关术,必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公输班若是要借着合作的由头将自己拉上对抗三桓的战车,那墨翟便要慎重考虑了。自己有私心有野望不假,但也绝不会头脑发热到蚍蜉撼大树。
“你既身在鲁国,又为公输家后人,自然是被绑上了战车无可选择。”墨翟低声说道,这件事万万不可鲁莽,稍有不慎便是杀头之祸,“但我不一样,我还有的选,若贸然参与了鲁国国君与公卿之间的纠葛,岂不是主动往火坑里跳?”
“你——”公输班气得脸色发白,“罢了,算我看走了眼!”
“说我自私也好,看走眼也罢,我生平所求,不过是能苟且偷安而已。”墨翟低着头,不敢气看公输班的眼神,“生在乱世之中,生存已属不易,谨慎处事方为上策。”
“我不相信你的志向只在于此。”公输班冷哼一声,“你若真的只图一个苟且偷安,为何会手持着纵横家的竹片前去找田齐?你分明也有自己的野心!”
墨翟一时语塞,只得干咳两声道:“另有野心与苟且偷安并不冲突,换个思路想,正是因为野心尚未实现,才越加需要苟且偷安。”
“你……你这是诡辩!”公输班气得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接连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火气强压下来,“既然话都说到如此份上,我也不好多强求你什么,但只求一点——在公输家起事之前,务必替我保守秘密。”
“那是自然,你不是也帮了我一个大忙么?为了回报恩情,我也会死守机密。”
“你是说石祁?”公输班瞥了墨翟一眼,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笑了笑,“墨翟,你很聪明,或者说,你太聪明了。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我,我们俩彼此各有筹码,好让我对你放心,对么?”
墨翟也淡淡一笑:“我倒真没有想这么远。”
“你那宋国同乡可是向我吹嘘,你墨翟走一步棋时,一般已经想好了后三步的走法。”公输班摆摆手,“罢了,这些没什么好计较的。我听石祁说有人有要事找你,你先去处理家事吧。”
“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墨翟起身行礼,犹豫了片刻,他又支支吾吾地说道:“之前谈过的两家机关术合作一事……”
“我也得再多想想了。”公输班没好气地说道,看也不看墨翟。见墨翟一副吃瘪的模样,公输班莫名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倒也是性情中人。”墨翟在心底感叹,朝着公输班的背影再度行礼,转身离开了公输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