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左城灯火通明,今夜老将官一改往日严格的军法,允许将士们痛饮美酒,就连集中关押的俘虏们,今夜也能吃上一顿有酒有肉的饱饭。不过左城地处边塞之地,又临前线,实际也没有多少所谓的美酒,只有些许清酒。将士们纵使开怀畅饮也很难喝醉,因此老将官也不过是在嘴上讨了个好彩头罢了。
那些随军迁来的滕国子民各个不由喜极而泣。他们在鲁国武卒的奴役下日夜搬运粮草物资,终日被人视作奴隶,其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此生再也没有自由之身了。眼下他们见到这身处鲁国重兵包围下的边塞之地竟依然飘扬着滕国的旗帜,一个个默默潸然泪下。
有感于战场上难得片刻的安宁,在墨翟的授意下,公尚过也破天荒地允许墨者们也许参加士兵们的聚会。不过,临行之前,公尚过对众人再三嘱咐道:“切记不可在酒会上给墨家丢人,出门在外,你们即代表着墨家的脸面。”
“知道了,请大人放心好了。”彭武生也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此时哪里听得下这许多劝诫,一颗心早已经飞到酒会中去。
“去吧,喝的尽兴。”公尚过苦笑道,放蠢蠢欲动的墨者们痛饮去了。
酒会席间,男人们推杯换盏,彼此高歌家乡的曲调,讲一些十里八乡的俚俗笑话,拦着肩膀纵声大笑。女眷们轻轻哼着小曲作伴,孩童兴奋地四处穿行,在这万物勃发的初夏之夜烘托出一派佳节般的景致。
彭武生挤在一大群喜笑颜开的滕军将士中间,听他们各自吹嘘自己在战场上的杀敌功绩,心里很是不以为意。也许是他的情绪表露的太过明显,两边的滕军将士半生气半开玩笑地推了彭武生一把,嚷嚷着说道:“你看着面生,是哪位将军麾下武卒?我观你有不屑之色,难道是瞧不上我们右城守军的功绩?”
原来是右城的将士。彭武生心中暗道,脸上的不屑略微收敛了几分。已故的宁吾正是率领无数右城将士主动进攻鲁军主力,这才为三城滕军争取了一线生机,只此一点便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不过,尊敬归尊敬,但彭武生还是听不习惯这些将士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在战场上作战如何勇猛。彭武生也有他自己的骄傲,作为一直追随墨翟驻守左城的墨者,在守城战时他的杀敌数量也不在少数。虽然公尚过不准墨者在射击后去观察结果,但彭武生自己心里可数着数,击杀数没有二十人也有十五,击伤更是不计其数。奈何公尚过三令五申墨者在外需低调,彭武生心里憋了满肚子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兄弟,我好像见过你。”有人拍了拍彭武生的肩膀,“你是……”来者定神打量了片刻,语气忽然带了几分惊喜,“你是墨家的……墨家的什么……墨者对吧!”
彭武生脸上做出一副不情愿的姿态,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一阵窃喜——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墨者?墨者是什么?”有人茫然地问。
“愚昧!墨者是墨子身边的贴身卫队,墨家的骄傲!”来者一副对墨家深有了解的模样,“我们乡里有一个年轻后生就在墨城加入了墨家,可惜没选上墨者,只能做个小小工匠……”
“此言差矣,工匠的工作也很重要。”彭武生起身给来者敬酒,“没有工匠日夜生产,咱们哪来这么些疾射弩来对抗鲁军?”
“我想起来了,今天攻破鲁军将官宅邸的墨者也有你吧!”又有人惊呼一声。这下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彭武生,很快躲在人堆里的其他墨者也被认了出来,众人随即将这些墨者团团围住,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生物。
“听说你们的墨子就是鲁国人?他怎么会帮着滕国打鲁国呢?”
“胡说,墨子从来都不是鲁国人,是从宋国……”试图辩解的墨者顿了顿,实在不好意思把“逃难”两个字说出口,于是又改口道:“我们的墨子是云游到鲁国,又被你们的国君邀请来的。”
“喔——那可真是我滕国之幸。”单纯的滕国将士连连点头。
“疾射弩是墨子设计出来的吗?他都是怎么造出这些机关的?”
“听说他也武艺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是真是假?”
众人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一边接连不断给彭武生斟酒,一边对他大加赞赏。出身贫寒的彭武生与一众墨者们从未受到过如此重视,一时间也不由飘飘然起来。
“行了行了,你们这帮愣子,半天问不到重点上。”最开始提问的老兵不耐烦地推开众人,挤到彭武生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彭武生被老兵的目光盯得发怵,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表现,只得硬着头破道:“但说无妨。”
“我听闻墨家对待贫寒出身子弟多有照顾,会分田产,家人也会受到照料?”老兵无不羡慕地说,“敢问如何才能成为墨家弟子?”
“呸,你这算什么重要问题?”老兵话音未落,旁人便不屑地哄笑起来,“国君早有法令,墨城不再招收新弟子啦,何况真正有心加入墨家的弟子,谁是冲着荣华富贵去的呢?”
这话叫彭武生露出几分笑颜,骄傲地挺直了胸膛:“这位兄弟所言不假,我等誓死追随墨子,是因为墨子心怀天下苍生的理想,可不是为了几亩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