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投石!”墨家弟子们兴奋地高呼着。江面上的浮桥在鸾鸟往返不断的攻击下正逐一被击毁,漆黑的江面上不知有多少鲁军在涉水前行,而眼下正值河水高涨的雨季,胡乱之中又不知有多少鲁军溺亡。
但在鲁军军官们不顾一切地前进命令下,还是有越来越多的鲁军部队在浮桥被击毁之前踏上了南岸。大批鲁军步兵在南岸整队集结,一部向着国都的方向攻击前进,一部则继续跟随第一批渡河部队的脚步进攻南岸滕军。
但鲁军预计中主力渡河无疑是大打看折扣。随着最后一座浮桥被鸾鸟摧毁,鲁军彻底失去了渡河能力。而直到此时,顺利渡河的鲁军总数也不过一万,并且和滕军一样处在各自为战的境地中。而江水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鲁军在挣扎呼救,这无疑进一步动摇着鲁军的军心。
“继续上浮桥!”孟武伯冷冷下令。今夜他赌上了鲁国的国运,无论如何也要取胜,只要能歼灭滕军,这一趟出征便不算惨败。如若鲁军被滕军击溃,则三桓在鲁国的地位无疑将岌岌可危。
为了家族的命运,孟武伯也绝不允许此战战败!
更多的浮桥机关被推到岸边,巨大的机关再度披荆斩棘而来,而随着浮桥起落,仍在江水中挣扎的鲁军有不少被活生生砸死。南北两难的鲁军看着不由一阵心寒。
但高高在上的将官们和高贵的三桓不会在意这些,田齐也不会在意,他们听不见无数无辜子民在战火中痛苦的哀嚎,他们被不可示人的野心和对权力的无限狂热懵逼了双眼,这份狂热驱使着鲁军不断下达一道又一道相同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向南岸攻击!
“鲁军这是疯了么……”备受震惊的反倒是半空中的墨家弟子们。他们反倒对那些被无情吞噬在江水中的鲁军士兵赶到深切的同情。
不过,同情归同情,只要还没有放下武器,鲁军就是滕国的敌人,战争就还没结束。
“全军分散,二队向北岸大营攻击!”领头的鸾鸟下令道。半空中的鸾鸟大队顿时一分为二,一部继续攻击江面上的浮桥,一部则朝着北岸密密麻麻的鲁军方阵袭去。
“怪鸟过江了!”有鲁军士兵惊慌失措地大喊,无数鲁军士兵齐刷刷地抬头看去。当看见那些飞驰而过的黑影在他们头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时,一部分鲁军士兵的士气再也无法维持,纷纷丢盔弃甲朝后方逃去。混乱之中有将官接连斩杀数人,勉强维持住了阵型,但已然有成百上千的鲁军开始出现溃败迹象,有的方阵甚至由军官带头,领着整个方阵的鲁军一起后撤。
“南岸!南岸是关键!”孟武伯在心中焦急地想。此时南岸的鲁军依然在维持攻势,孟武伯知道,滕军此时正处在与鲁军不相上下的混乱之中,今夜这场战斗只看谁能吊住这最后一口气,谁先泄了气谁便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孟武伯压下一切赌注,期望南岸鲁军能控制战场局势时,南岸却骤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声势之大 ,叫江对岸的鲁军也不由一愣。
“又怎么了?”孟武伯一惊,双手死死握住围栏,脸色狰狞可怖,仿佛妖魔。
南岸的山坡之上,成千上万燃烧的火把自山脊之上浮现。黑夜中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支建制完整的兵马,身披黑色铁甲,长枪如林,无数黑色的旗帜上下翻飞,如同一片翻滚的海洋。
“那是哪里来的兵马?”孟武伯震惊地大喊。看这支兵马的旗号和军容,绝非是叫花子一样的滕国士兵可以比肩的。
“大人!”满脸血污的探马惊慌失措地冲上塔楼,带着哭腔大喊,“宋国……宋国出兵了!我军挡不住,我军挡不住!”
山坡之上,列队严整的宋国步兵整齐地向着山坡下阵型混乱的鲁军发起攻击。而终于得以喘息的滕军各部此时也立即重新整队,试图恢复战斗力。宋国的步兵方阵跃过筋疲力尽的滕军,同时也接过了滕军的阵地。战场的主动权在此刻彻底倒向了滕国一方,在艰难作战近一月之后,滕国背靠的盟友宋国终于派出了支援的兵马。
孟武伯只感到大脑“嗡”的一声炸裂开,双眼一黑, 几乎仰面栽倒在地。
一双手有力地搀扶住了孟武伯。待他好不容易恢复了视线,这才看见田齐失望的眼神。
孟武伯甩开田齐,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目光看向对岸。对宋国参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鲁军,此刻终于抵挡不住来自天空和地面的双重打击,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无论军官们如何竭力维持军纪也无济于事了。趁着江面上还有最后几座未被摧毁的浮桥,南岸的上万鲁军不顾一切地朝浮桥涌起。混乱中鲁军彼此踩踏碾压,不知有多少人被吞没在溃退的洪流中,又有多少人消失在奔涌的江水里。
而更多来不及通过浮桥撤退的鲁军则成群结队地匍匐在地,向着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宋国部队投降。
鲁军在今夜一战中压上了全部赌注,在此刻一下输了个干净。
“此战我军已败,大人,退兵吧。”田齐按住孟武伯的肩膀,“只要大人不死,大局尚有可为。”
孟武伯面色苍白,面有疲惫之色,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再也不复大军渡江之时的意气风发。今夜的转变来得太快,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滕国……为什么,为什么……”孟武伯猛然仰头直至苍天,“难道是上天不庇佑我鲁国吗!”
田齐朝一旁茫然失措的侍卫们挥手,侍卫们立即将神志不清的孟武伯拖下高塔。
在被侍卫们搀扶着上战车时,孟武伯终于微微回过神来,将随身的令牌抛给了围绕在身边的将军们。
“传我令,撤兵,我们回鲁国。”他疲倦地说,声音苍老得像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