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鲁国,曲阜,一切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高石子站在石祁身后,见石祁在巷子深处那道柴门前徘徊了许久,终于开口劝道:“要不,还是进去见见吧。讨个心安,也好。”
石祁停住脚步,对着门内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都以为我投军去了,见不到才是应该的。”石祁平静地说,“明日倘若能活着回来,这曲阜成为贫寒子弟的曲阜,我自然要亲自上门,给母亲磕几个头,告诉她, 孩儿不孝。”
“可若是回不来……”石祁嘴角微微一挑,勾起一抹苦笑,“今日见了,反倒徒增伤悲……”
石祁话音未落,高石子走上前,用力揽住石祁的肩膀,坚定地说道:“会平安归来的,石祁兄弟,一定会的!”
朝阳初升之际,曲阜墨家各部开始进入紧锣密鼓的准备状态。参与刺杀行动的墨者纷纷提前进入预定位置,在叔孙、季孙、孟孙三家府邸外各自安排了超过三十人以上的墨者队伍。此外还有更多墨者蛰伏在曲阜各交通要冲,随时阻击三桓前来支援的兵马。整个行动曲阜墨家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单是墨者便出动了近三百人,与其说是一场刺杀,不如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进攻。
唯一令人的担忧的是,滕国墨家给曲阜墨家送来的大批铁甲,虽然样式经过了大改,可内衬对应穴位的银针,很难不让人想到之前给墨家带来无数灾难的浴血甲。
但墨子和公输班在信中向曲阜墨家再三保证了,这只是参考了浴血甲提升作战能力经验的仿制品,与浴血甲有本质的不同,对人体绝对无害。既然有了墨子的保证,曲阜墨家自然也无需再多怀疑什么。随着总攻时间一点点临近,他们也纷纷披挂上铁甲,进入战前准备。
与此同时,在曲阜与滕国之间广袤而空旷的大地上,无数鸾鸟正遮天蔽日地飞行。在上古时期,每逢鸾鸟出现,便意味着一地子民将有一风调雨顺、四方安宁的生活。但墨翟和千千万万的墨家子弟更相信,鸾鸟所祝福的美好的明天,是无数心怀理想的、勤劳的、善良的人民,用双手开创的。它绝非任何人的施舍,也绝不是来自高高在上的权贵、野心家和阴谋家,他们最擅长的,往往是撕毁一切美好的事物。
应该做些什么吗?应该做些什么吧。难道坐视无辜之人流离失所,坐视良善之人惨遭欺凌,坐视一切心怀不可示人野心的阴谋,将千万贫苦的黎民推上彼此杀戮的战场?
能够坐视吗?墨家是因何而生?它为什么能够存在?为什么会有无数的人期望着年轻的墨家能坚持着“走下去?”
这个问题,墨翟,公尚过,耕柱子,高渠梁,彭武生,高石子,石祁……还有已故的宁吾,需要他们用此生的脚步,去丈量,去回答。
他们不后悔,他们从不后悔。因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兼爱非攻,是为大道。”
傍晚时分,对三桓的攻击开始了。
三桓家的家丁面对浴血甲武士团的冲锋,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孟武伯在厮杀的人群中感到一阵绝望,他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被浴血甲所反噬。
只见孟孙氏宅邸大门被无数铁甲武士重重撞开,数百身披黑色铁甲的浴血甲武士缓缓自门内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长刀齐刷刷地出鞘。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有力,透着无形的杀机。他们甚至还没有高举起长刀,已经让所有人听见金属摩擦的嘶鸣。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家丁们脸上扫过,孟武伯便已经感到自己是一具尸体了。
“来吧,如果这就是野心家的宿命。”一旁的田齐闭紧双眼,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结局。
一边倒的屠杀开始了。装备整齐、指挥统一的浴血甲武士团对阵七零八落家丁,几乎是毫无疑问的碾压。纵使三桓的家丁们有满腔的悍勇,也无法抵挡铺天盖地的刀阵。
“你们总说贵族草菅人命,可此刻的你们又算是什么呢?”孟武伯看着逐渐杀至眼前的浴血甲武士团,绝望又嘲讽地笑道。
“此刻的我,是在用行动告诉你一件事。”领头的一名浴血甲武士,忽然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血债,当以血偿。”
“是你,是你!”孟武伯惊恐地大喊起来。
“是我。”男人冷笑,“没有想到,复仇会来得这么快?”
“没有什么想不想到,迟早有一天的事。”孟武伯从惊恐转向狂笑,“你也会有这一天,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是么?若真是如此,于我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公输班冷冷地高举长刀。
就在长刀即将落下的一瞬,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喝:“住手!”
公输班下意识抬头。没等他看清来者何人,却先看见一柄长刀撕裂空气而来!
公输班心头一惊,连忙举刀格挡。天地间只听一声极致的震颤,钢刀对钢刀,两个人影在这场猛烈的对撞中彼此弹开,随即又同时摆开了进攻的架势。
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孟武伯随即又陷入新的震惊中:“墨翟?”
接着,他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今天当真是有趣,昔日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今日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救我。”
“你错了,我救的不是你,只是鲁国万千无辜黎民罢了。”墨翟默默为下一轮对决积蓄着力量,“有朝一日,你若是成为涂炭生灵的恶鬼,墨家一样会将你铲除。”
“铲除我?”孟武伯冷笑道,“你以为你们是谁?世间执行大道公义的使者么?就凭你们所谓的一句口号,所谓的兼爱非攻?”
“它是我们的信念。这信念一直都存在,只要有人相信,它就存在。”墨翟怜悯地看了孟武伯一眼,“你可以说你没理解,但你不能说你没看见。”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孟武伯像是被墨翟的眼神刺了一下,心里莫名升起怒火。
“若你始终不能理解这份信念,那么你距离被墨家亲手铲除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不用等到以后再铲除了,就今天吧!”对面的公输班大吼着冲了上来。
两个人再度狠狠缠斗在一起,刀锋彼此咬合,分开,又再度相撞。他们彼此都是优秀的机关术大师,因而彼此的脑海中都在飞速拆解对方的招式。旁人看来,像是相同的两个人在挥舞一套完全一致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