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十师卷(下)-夙夜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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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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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扑哧一笑,睁大眼睛道:“这下我敢肯定,少爷一定是真人!哼,就知道欺负我……”

紫颜飞他一眼,长生喜滋滋端来薏苡粥、枣白糕,盛在莲荷碗里,伺候少爷随意吃了。而后紫颜换了齐腰短衣,外罩一件织锦缎大领长袍,大红大绿的颜色,滚了一圈薄薄的羊羔毛,多了几分质朴的大气。他又在腰间别了一把兽角柄镶银鞘的短刀,脚上一双牛皮底平绒面的长靴,浑似苍尧本地人。

长生看了半晌,觉得少爷这身打扮很是别致英武,没以前那么文弱秀气,大为满意。

紫颜歪了歪嘴,案上还有一套色彩艳丽的袍子,金蓝青红的锦缎,堆砌出缭乱夺目的光芒。穿上这威风凛凛的服饰,被卓伊勒他们嘲笑是必然的了,长生一咬牙,有紫颜如花似锦地妖艳着,他也要穿得让他们眼馋羡慕不可。

巳时一到,两人花枝招展地出了门。

中原男儿鲜少装束得如此花团锦簇,也就紫颜平时服饰逾制,爱穿织金绮罗之衣。什么样的衣裳到了他身上,就有了令人过目不忘的性情。此时两人一路走去,观者侧目,疑是苍尧显贵的官宦子弟出游。

两人去接侧侧,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微微一笑,牵了紫颜走着。皎镜正巧瞧见,半晌才认出人来,不由笑骂道:“我以为是卜儿花进贡的孔雀呢!招摇过市!”紫颜没好气地道:“这下不会再说我是假人了吧?”皎镜嘿嘿一笑,“你这品味,如假包换,再紫颜不过。”侧侧撇过头去偷笑。

卓伊勒憋了好久,对长生吐出三个字:“真好看。”长生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一时心虚,问道:“真的好看?”卓伊勒翻白眼,“不信就算了。”珠兰唐娜在旁笑了捂嘴,“他是嫉妒你这身风光呢。”长生大喜,“好,回头我借你穿。”卓伊勒顿时一脸苦色。

众人说笑着进了夙夜的居处,霍然一惊。

院子里,有一座缥缈壮丽的海市蜃楼。

绵延逶迤的城堞,鳞次栉比的宫室,正是缩小了的苍尧王城泽毗,五脏俱全。

仿佛有蛟蜃不断吞吐云气,这幻景栩栩如生,令诸师称奇凝眸。

丹眉想起尘封的往事,对丹心说道:“你爷爷见过九伤大师行此异术,不想今日又能得见。”他的神色极为激动。

夙夜不可察觉地淡笑了一下,微微有一丝恍惚,继而从袍袖里取出一件拳头大小银灰色的物事递上。

丹眉两手颤抖,端着那块银色的陨铁,老泪纵横。丹心愕然望了老爹,丹眉意识到失态,拭去眼泪,露出笑容道:“这是你爷爷当年遇到的一块陨铁,原物有小山那么大!你爷爷想以它熔炼器物,可惜无法切割冶炼。幸好九伤大师出手,把陨铁切成多份,你爷爷就取了其中一块,就是我吴霜阁镇阁之宝‘天外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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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脸神往,拿过陨铁端详,若有所思。

“九伤用陨铁炼制了几件法宝,这‘海市蜃楼’便是其中之一。”夙夜含笑说道。

丹眉心中一动,九伤是夙夜的太师祖,高出三个辈分,何以夙夜直呼其名?

不由想起一个传言,仔细端详夙夜的眉眼。可惜他既没见过九伤,也看不清夙夜容貌,干瞪眼半晌一无所获。

“你还有多少陨铁?”丹眉想了想,终于开口相求。他心中忽然有了豪情,想炼制一件比‘天外亭’更精奇的器物。一直以来,他仰望逝去的父亲,以为从此不可能超越,可看到儿子日新月异的进步,沉寂已久的热血**再度沸腾了起来。

“足够大师使用。”夙夜看破他心意,不待丹眉细说,“大师回去就能看见。”

丹眉笑得像孩童,迫不及待返身,“好,我这就去看看,这里交给丹心。”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急匆匆就往回走。诸师不觉失笑,夙夜旋即从腰间一个丝囊里,取出一粒银豆,疾射虚空。那豆子化作一道白光去了,丹心呆呆地道:“这就够了?”

一手掩尽天下目。

紫颜盈盈一笑,夙夜的手段还是如此高明,法术在他指下赏心悦目。对丹心这些不知底细的人而言,看他幻生无穷奥妙,进而体会到“术”之后的“道”,才是真正有所获益的时候。

众人在夙夜提示下凝目看去,发觉云气中隐约有件银色塔楼,缀满珍宝,光华灿烂,想是他说的法宝。

“我用它拟出泽毗的形状,诸位想想,若有人攻击全城,可从何处防范?”

见诸师神色如常,夙夜笑了笑,“不是大军,是和我有同样手段的西域大巫师伏藏。”

皎镜冷哼一声,“你一个人就够了,寻我们作甚?”蒹葭扯了他一把,轻巧地挡在他身前,笑道:“主人家有事,能帮手自然该出力。你估计他会有什么手段?”

墟葬蹙眉道:“他如今在城内还是城外?”

“昨夜梵罗王子用了他炼制的符咒,里面有一缕他的神念,已被我除去,他尚未入苍尧,却也快了。”夙夜轻笑,想到对方小小伤了元气,再来时怕是狂风骤雨,很是有所期待。

霁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巫师与灵法师有何不同?”

“巫师自称神的替身,一般会主持祭祀、禳灾、占卜,也会镇邪、祛病、招魂、咒仇,譬如梵罗的医人院和卜算院,都有巫者在位。至于灵法师,比较单纯,我等修道而已,术法只是手段,也不会迷恋庙堂官位。这世俗种种荣华,于我等皆是烟云。”

霁月听得云山雾罩,夙夜微一弹指,海市蜃楼中忽而玲珑作响,妙音频传。

“我有几枚音核,正愁没有好乐曲,可否演奏一二曲目,容我收纳在音核阵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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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月仰望空中传来的音声,如风入春松,冰泉呜咽,不觉笑道:“驱敌之乐与宴乐歌舞不同,待我想想,晚些时候奏给你听就是。”

夙夜颔首谢过,乐声如铃铛叮咚响过众人身际,蒹葭扬手朝夙夜笑道:“你要何样的香品,只管吩咐我和????。”夙夜道:“惑人心神,昏昏如醉即可。”蒹葭看了皎镜一眼,“曼陀罗入酒?”皎镜盯了夙夜问:“大巫师岂会中招?”夙夜笑道:“他手下的使虫师,可不止那一个,再说,你别忘了北荒疫疠是怎么来的?”

皎镜一惊,回想起密密麻麻的那一筐老鼠,听夙夜此意,伏藏莫非与药师馆有勾连?

“若要对付虫子老鼠什么的,用麻药迷香都不够,直接毒死算了!”皎镜恶狠狠说道,人命关天,不能再留后患。

“毒死一万只老鼠,鼠尸和残留毒物如何处置?”夙夜悠悠地问。

皎镜想说放火烧了,又想到毒物未必能燃尽,受苦的仍是苍尧百姓,不免苦思。蒹葭道:“无论是毒是麻,善后是个难题,夙夜你会有法子吧?”

“只要能拘了来,我自有清除之法,不会生灵涂炭就是了。”

皎镜一想也是,这妖怪有太多手段可以作弊,就算真有无数老鼠,夙夜也有法子料理后事,特意来问他,不过想给他个难堪罢了。皎镜想通此事,索性不再理会夙夜,扬了扬手告辞。

“事不宜迟,我回屋去调配药物。”

蒹葭自知夙夜救走紫颜后,这一年多来皎镜始终不服气,以为紫颜之疾既是人间病痛,就该由他救好,而非半途被夙夜拐跑,捞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名声。如此有了小小的积怨,每当提到夙夜,皎镜言语就很不客气,把对方当做假想敌。蒹葭知他有分寸,也不劝他,与灵法师相斗须竭尽所能,如风雷试炼,过去后更上层楼。

虽然如此,夙夜这里仍需解释一二,蒹葭给紫颜使了个眼色,要他一起说和。

紫颜一身鲜亮地走近,锦衣下气色颇佳,夙夜笑道:“果然侧侧才是你的心药。”

紫颜的深眸盈满笑意,瞥了皎镜远去的身影,道:“皎镜一直想为我彻查病体,那是他的心结。”

夙夜心下明白,当年崎岷山十师会,皎镜亦为湘妤想好了医治的良策,可惜尚未一试,她已芳魂渺渺,死在法术之下。紫颜的宿疾,皎镜一直在默默出力,待到疾病爆发,本是怪神医最擅长的医病时刻,只是没有熬到他出手,他半途李代桃僵,暗中劫了人去。

“皎镜大师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斤斤计较。他如此焦虑,其实另有原因。”

夙夜放下心事,狡黠地一笑,看向蒹葭。蒹葭蓦地一阵心跳,夙夜一本正经说了出来,“此事关乎大师的未来,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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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跺脚,“快说!婆婆妈妈,不是好汉。”妙目流转,见众人竖耳听着,把夙夜往旁拉过,又叫紫颜挡着众人视线,“你小声讲给我听。”

夙夜笑道:“眼看盛典临近,大师心中有个计较,想在盛典结束时达成……事关重大,于是心生焦躁,脾气自然也坏些。又想着此事大成,就可早些抱儿子,于祖上也有交代……如此种种,大师不知如何开口,这几日难免要心浮气躁。”

紫颜听得一头汗,好在皎镜不在,不然非和夙夜拼命不可。蒹葭翠袖掩口,双蛾乍舒,笑眯眯听完,拍手道:“这有何难?你们做个见证,请玉翎王赐婚,在盛典前办完就得了。不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做下来慢的话半年也是有的,他岂不要急白了头发?”

紫颜不敢稍露戏谑之色,忍笑正色道:“未免委屈了两位。”蒹葭横他一眼,“青鸾没让你为侧侧补办婚事?好事成双,要不然我们一起办了?”紫颜哭笑不得,大觉头痛,神色为难地瞪了夙夜一眼,责怪他偏要提起这个话题。

夙夜事不关己地望天,墨色的袍子轻轻**漾。

蒹葭寸眸剪水,嫣然一笑,“夙夜,不如你和青鸾也一起?还有墟葬一对、丹心一对、加上小傅他们一对,凑成六六大顺,上上大吉!”

夙夜轻咳两声,他点出皎镜的心思没错,偏偏忘了蒹葭跳脱的性子,一时作茧自缚,对她这般天马行空,也是措手不及。

但是他的下一句话,让蒹葭生出了一丝怅惘。

“青鸾已经是我的夫人。”她跟随他多年,虽然超脱世外,他却要给她一个名分。

蒹葭微微一怔,不禁为青鸾欢喜,远远地望了在和侧侧说话的好姐妹一眼,她眸光流转,展眉笑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添乱,这就去瞧皎镜。刚才是我说笑,等北荒事了,无垢坊和霁天阁必要好好操办,你们就给我备好厚礼,等着孝敬吧!”言毕,朝不远处的????打了个招呼,摇曳的罗绮惊起一地芳香,飘然而去。

紫颜斜睨夙夜一眼,“侧侧要喊你师公?你不是不能成亲吗?”

“我已经不是我。”夙夜奇怪地来了一句,突然沉默。

紫颜凝眸看去,墨色长袍化作混沌的光影,仿佛一层苍茫肃然的狼烟环绕,萧瑟的寒意自他脚底升起。一直以来,紫颜因担心自身隐疾,不曾真的与侧侧结成连理,对于名分一事,心生愧疚,自然看得很重。而夙夜因背负灵法师的誓言,若破誓娶妻,就要像师父兜香一样,功力尽失,紫颜不知为何他既保存了法力,又说青鸾已是他妻子。

夙夜的解释,令人惊惧。

他已经不是他?紫颜自知看不出端倪,只知眼前这人绝非法力咒语控制的人偶。他们有难,夙夜可以相助,而灵法师若是有难,又有谁能帮他?紫颜看清过他的容颜,夙夜此生经历的波折劫难,超出凡俗的理解,相比之下自己那点挫折,真的不算是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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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姿成为北帝,北荒一统,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夙夜转过话题,忽然笑道。紫颜回过神来,把他的话细细想了一遍,默然道:“北荒安危系于千姿一人,的确凶险之极。”

这晴空明媚的江山,恰似一炉袅袅香烟堆砌的浮华盛景,若是香燃尽了,再多琼楼玉宇也会瞬间飘散。紫颜想了想又道:“只等北荒这儿格局定下,桫椤诞下麟儿,千姿能够太平做上十年北帝,到时安民和众,人心归一,即便将来他有何意外,北荒总不至大乱。”他自知千姿的面相亦有变数,宿命云云,莫不可修改,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夙夜冷笑道:“我等修道,有天地法则制约,一旦逆行天道,自会有老天收了你去。千姿势大,位极尊贵,又有谁来制衡?他此刻意气风发,自是一心为民牟利,可是你我纵然成仙,也未必算得准将来。”

紫颜沉吟半晌,天下帝王多有不仁,或穷兵黩武,或昏浊凶**,故百姓世代盼一明君。可即使是明君,大有初时明睿仁德,久而幽昧溃乱的人在,将万众安危萦系在一个人身上,的确过于冒险。可是,哪怕十师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也无法改变时代,紫颜心中幽然长叹,他们能做的无非惩恶扬善,查漏补缺,替万民求太平而已。

“千姿之事,我来想办法,总不会放任他将来违背初心。至于百年后会如何,不是我要担心的事。到时你这个妖怪若还活着,就替我们看着他的后人吧。”紫颜坦然说道。

千秋万代,一统北荒,这是绝无可能的妄想。但有过千姿绘就的壮阔丽景,后人就有了憧憬,再不想回到从前蒙昧蛮荒的日子。

夙夜朝诸师走去,如一叶孤零的飘蓬,紫颜想起他自称超然俗世之外,不由摇头一笑。夙夜对这尘间到底仍有牵绊,不然绝不会特意念叨千姿之事。

此时,元阙正比划泽毗的布局,朝了海市蜃楼指点江山。紫颜打点精神,听他说道:“整座王城堪天舆地,依风水之说重新整理过,尤其是长胜宫,背靠北荒龙脉主峰鹤舞山,城北垒土以万福山为龙穴脊山,又借玉龙河水引导元气,山水大会,固若金汤。至于长胜宫中各殿位置,则依据先天卦位,乾南坤北,离东坎西构建。若要对敌,在吉位设阵是否事半功倍?”

夙夜抚掌笑道:“确实省了不少事。”他单指疾点,海市蜃楼的城池上,现出诸天星辰和先天卦位,如晶砂闪烁,与宫殿遥相对应。

墟葬仰头看着,挠头对元阙道:“咦,你把我的话说完了。”元阙笑了笑,“岂敢,真要布阵御敌,我就不懂了。”墟葬摇头不信,“你先前进献给王上的城寨防御图可有抄本?让我参详一下。”长生忙道:“我抄了一份,这就取来。”一路小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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墟葬拿出他炼制的几幅舆图画卷,山水空??,草木有情,一展出即有了世间年华流转之意。夙夜眼中一亮,北荒的大好河山都聚在这丹青之上,以此为凭,借景幻形,足可迷惑敌人的眼睛。

他墨袖轻扬,数道霞光自舆图上飞起,浩**地没入海市蜃楼中。王城的气息蓦地一变,茫茫杳杳,化作一片枫林孤山,只有白云远绕。

“这是披夷山。”

孤峰忽然被平静的湖水淹没,天色与碧水一般的青蓝,众人定睛再看时,海市蜃楼的景象已变作烟波浩渺的碧漓海子,无数叫作僧葵的小鱼悠闲地畅游其中。

侧侧、长生与萤火想起了天生异香的若鳐人,怀旧地朝紫颜看去,却发现他目光忧虑,盯着夙夜仿佛要看出花来。

湖水渐渐稀薄,如一道琼玉堆砌的银河,慢慢幻化成无边的雪色。连绵的白雪,曼妙的身躯,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冰雪美人。侧侧叫道:“水骨雪山!”三年前北荒之旅诸多细节,悉数记起。

“妙不可言。”夙夜对墟葬赞叹说道,他可用海市蜃楼幻化各地景致模样,却需耗费极大灵力,且徒有其形。墟葬的舆图则是一路收集山水灵气炼制而成,夙夜得其精髓,轻易就能调用山水之菁华,把景致尽数改变。

????在一旁石桌上排着香料,沉檀龙麝,兰蕙甲煎,夙夜知她在设十方香阵,凝目细看半晌,不见她如何作势,海市蜃楼上香烟如尘。

一时众人如沐春风,天地间暖香融融,锦衣缠香缕,罗袜踏芳尘,半醉半仙。

肃杀之气骤然消弥殆尽,夙夜轻笑道:“好,有这个香阵护住全城,我就放心了,起码他们无法用毒。”

丹心见了众人的手段,越发不甘示弱,见缝插针地道:“这些天我做了连弩机、烟花炮,普通小兵就能用。前者最多可连发百箭,集中与散射皆可;后者可用迷香或药物,原是受????启发,想防疫用的,在城头上布防也不错。”

????俏笑问道:“你的烟花炮有何妙处?”丹心想了想,比画道:“远近高低可调,大小颜色可控,还有……勉强能在空中写字。”

夙夜玉指再点,城池上架设了几架连弩机和烟花炮,掏出一只纸鹤丢去。鹤翅疾驰,一道清光电射城上,那连弩机自动发出一串箭矢,行云流水,齐齐刺中鹤身。又见当空万道霞光绽开,繁蕾仙葩,凝空惊艳。那光芒封霜压雪般笼着纸鹤,纸鹤挣扎良久,鹤嘴中忽地遁出一道黑烟,想逃脱而去,不想霞光澄澈照遍四野,黑烟脱身不得,最终被一道彩光束缚,现出一粒陨铁银豆的原形。

“伏藏的手段大抵如此,明面上的攻击,掩饰暗中所为。”夙夜收了纸鹤和陨铁,凝重的神色旋即散去,对丹心说道,“我拟得可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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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笑道:“不愧是夙夜大师,我的烟花炮里得加上符咒,才能真的逼出巫术。”

夙夜遥望空中云雾,颇为无奈地说道:“其实,我想看烟花写诗。”火药一物,杀伐屠戮有太多戾气,不如风花雪月来得有趣。丹心亦是少年心性,闻言拍手道:“好,我想想,回头弄个打油诗气死伏藏也好。”

长生取来了元阙的图纸,夙夜墨袖一挥,城墙的防守顿变气势森严,石炮、强弩、火箭浩然出列,剑拔弩张,又有护城墙、羊马墙、界壕、暗门等防御如厚厚甲衣覆盖。

丹心疑惑道:“这是防千军万马攻城的,难道会有大军杀到城下?”

“有备无患。伐虏军这几日若能拦下偷袭者,便用不着这些。”他轻挥衣袖,城头恢复清明。

这声色光影,风云际会,未听鼓角声,已有沧桑气。

青鸾牵了侧侧在旁凝看,见状笑道:“我们好像无事可做呢。”侧侧想了想,新制的甲衣赶了不少成品,西域的舆图也有了最新的绣品,这锦丽的山河有诸师合力,已然有了最大的保障。

她拍了拍师父的手,“龙袍和凤衣早已完工,我们的确可以清闲一下。”傅传红两手一摊,凑过来说道:“我也无事可做,只等盛典过后再画一幅北帝登基图……小声说,此刻也画得出,你们扮扮就有了。”三人相视一笑。

“我有宝贝要请你们裁制。”夙夜望了青鸾与侧侧一眼,又对傅传红和紫颜笑道,“你们也逃不掉,这回是十师携手御敌,人人有份。”

青鸾略一凝眸,俏面闪过慧黠的笑容,会意地对侧侧耳语。傅传红望了海市蜃楼的妙景出神,若有所思,全没在意夙夜的话。

紫颜不知何时在石凳上坐下,不看那烟光四合的一城风物,倒了一杯茶,捏着填彩瓷杯沉默品茗。这是丹心烧制的茶具,傅传红绘的画,瓷杯与盏托的彩釉上皆是红绿相间,描绘的正是王城周遭的山水景致。

他眯着勾魂摄魄的一双眼,凝视茶具。泽毗城池就像瓷器,虽然精美坚硬,重力之下却也易碎。不知西域人的袭击,会有多大的力量?幸好他从未对夙夜失去过信心。

但是,如果夙夜已不是原来的他,能不能顶住西域人?

这忧虑一闪而过,紫颜望了墨袍里不动的身影,微微撑起了笑容。

诸师进行王城防御推演后,夙夜丢给景范一卷明细单子,陈列了所需的物品装备。那位骁马帮主没有被流水长的单子吓倒,也无视天价的耗费,冷静地说了一句:“今夜就到。”

待夙夜吩咐了紫颜诸人的差事,紫颜望了他笑道:“这等凡俗琐事,你竟如此意动。”夙夜的眉目忽然浮出,笑颜如雪,泛了清冷的意味。

“看人心起波澜,难道不是有趣的事吗?”他抬头注视云间,万里长风,光影变幻,是天穹的吐纳呼吸,以此体悟天道,可知循环动静,不生不灭。而远观人间苍生白骨的兴亡悲欢,龙蛇起舞,貔虎争斗,也让他洞彻哀乐相转,乾坤变易的长消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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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颜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你只是好战。”夙夜隐去容颜,像是重新蛰伏的虫子,懒洋洋叹息道:“谁让你不争气,冬眠了一年?难得十师意气相投,又遇见这么个少见的对手,就陪他玩一玩好了。”

“很少见到巫师?”

“唔,妖怪比较多。”夙夜挠头,这种上古传下的巫祝之术,若真遇到高手,是极振奋的事。诸界的术法不一,一旦通彻幽冥之后,常见的反而是修炼的妖魔鬼怪。

“下次抓个活的来看看?”紫颜好奇道。

夙夜失笑,随意指了他身边道:“这儿不就有吗,你看不见而已。”

旁听两人说话的诸师,一个个无言而遁,紫颜莞尔笑道:“哎呀,和你一样,都没脸见人!”

夙夜哈哈大笑,青鸾忽然开口:“他说的是实话。”

紫颜玉容一僵,忙去看侧侧,见她在身边巍然不动,这才安心。

青鸾笑了对夙夜道:“今夜你最辛苦,先去预备,我去侧侧那里坐坐。”

夙夜朝诸人微一颔首,黑袍一**,青鸾走至侧侧面前,清??声尤在轻响,他已影如烟消,飘然而逝。

在众人脚不沾地的忙碌中,春风如剪刀,裁去了明亮的天空,留下一块黑色的幕布。

这夜黑得不同寻常,城门早早关了,玉翎王遣散百官,严令守军蛰伏,不许擅自出击,全城戒严,百姓只需在家中安守,即可得到奖赏。有诸师陪伴玉翎王,太师阴阳放心地驻守在旧王宫,看顾诸国来使及贵客。

千姿陪了桫椤,在长胜宫舞缨楼上遥望清天。尽管在万家灯火映照下,黑夜边缘有朦胧的萤光,但他头顶那片天始终深邃如梦,甚至连一朵白云也不敢逗留。

“你早点回去歇息。”千姿望着神色倦怠的桫椤,一脸关切。

“要出大事?”桫椤敏感地凝视他的眼,想摸一下他的手,又怕探知太多,令自己有无谓的忧伤。

千姿想了想,深眸中掠过一丝不安,又狠狠压了下去,故作坦然地说道:“夙夜说有西域巫师会对我不利,十师布置了一天,不会有事。”

桫椤黛眉微颦,“西域的巫师?可惜我……”她想说她虽是巫女,除了透视人心之外,并不懂什么巫术,无法与巫师抗衡。可是,如果他需要她出力,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按向任何人,即使对方是诡异莫测的巫师。

千姿读懂了她欲语还休的深意,笑了摇头,“你好好安胎,不要多想,这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埋伏,就等那人自投罗网。”

桫椤小心地捏了捏他的手,安心与他告别。是的,他心平气和,宁静如一泓秋水,不起波澜,看来那个巫师,的确无甚可怕。

黑夜给出了另外一个解答。

仿佛在畏惧着远方未知的人物,春夜的风从起初微微颤抖,到狂乱地扭动,只用了短短片刻。桫椤此时进入了梦乡,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让她沉迷不醒,茫茫黑夜中,有一缕无法察觉的黑光,蓦然遁入了明光宫,埋伏下来,等待着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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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舞缨楼的千姿凝神眺望天际,向南,再向南,是西域梵罗军偷袭的路线,是大巫师伏藏前进的路线。

这一场最终来临的对决,隐隐有最后一击的意味,容他镶嵌胜利的宝石,装点在皇者的冠冕上。

他从未想过会输。

这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他的印迹,深刻绵延,由不得人拦路。

在千姿踌躇满志的沉思中,远方的天空,亮起一团诡异的红雾。如火如荼,鲜艳得如燃烧的妖花,迢迢席卷而来。红雾中隐隐有呼啸声,是风在哭,夜在泣,夹杂了????????的响动,仿佛无数飞鸟振翅出林。

他凝目看去,红雾一点点向城头推进,与此同时,城内数个地方扬起一片血光,那红雾就似看到明灯,欢喜地飘来聚合。

一张天网凭空而降。

就像是夜空上多了一层浩瀚的苍穹,天香凝露,烟气袭人,这浓软芳香瞬间蔓延数里,兜兜转转地把泽毗城笼罩其中。青灰色的罗烟像穿甲衣的卫士,肃然隔绝了入侵的红雾,两下里缠绕撕打。

红雾蛮不讲理,径直要闯进来,罗烟袅袅摇动着拒绝。红雾发了狠,扬起尖利的清啸,兀自拉长雾气,凝成一道道箭气,嗖嗖而至,想要射穿这层香气横溢的罗烟。

晓剑台上,炉香氤氲。

全城有墟葬与元阙布置的风水大阵,夙夜只需催动其中八处阵眼埋设的灵符,徐徐散出皎镜与蒹葭、????合制的天香,看袅绕碧烟直冲霄汉,香霭芬芬,醺然如醉。

这一夜黑得早,全城百姓会忍不住困顿欲眠,睡得酣甜。夙夜微微一笑,摊开墟葬的舆图画卷,晶指点在一座山崖上。

“赋形结阵!”

城外浓云薄雾吞吐中,雾气凝结的箭叮叮不绝,刺向罗烟,不想却扎到了坚韧的山岩上。泽毗城头骤起高崖三千丈,任由千万箭破空,巍然不动。红色的箭气再难寸进,粉身碎骨破裂了,旋即又凝聚起来。

与此同时,城中的血光尽数暗去,像被吹熄的灯,哑然守候在黑夜中。

血光既败露了形迹,夙夜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墨袖轻扬,由青鸾与侧侧绣制的数十只彩凤翩然飞起,向了先前血光亮起的地方疾冲。潜伏在黑暗里的血光察觉到了危机,却不曾如惊鸿远逝,一道道光芒竟不约而同往长胜宫里冲来,很有几分悍勇之气。

夙夜轻轻念了一句咒语,疾飞的彩凤展开锦绣织就的双翼,全身燃起朱红的火焰,傲然张嘴向血光撕咬而去。

噗——噗——数道血光被彩凤吞没。

余下的血光摇身裂成千丝万缕,穿越宫墙,拼得千百化身被彩凤截住,只要有一丝一缕逃脱,就能得偿所愿。彩凤声声嘶鸣,婆娑清影当空散开,化作一只只伶俐的朱雀,叼起细若游丝的血光吞下。

最终,有漏网之鱼,嗅到了浓烈的王气,于是风驰电挚向玉翎王的寝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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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只朱雀遥遥追着猎物,眼见越来越近,那丝缕血光突然加速,没入殿中,直取宝座!

朱雀在寝宫外扑翅,冷眼看着自投罗网的血光。

宝座上斜倚着的玉翎王,似暝色下的青山,有几分倦意。他无动于衷地凝看灯下的书卷,没有留意到发丝般的血光,刹那就到了面前。

冰雪相映的寒意,腾地升起。

血光忽然被冻住了似的,哀哀望着宝座后悬挂的一把剑。丹心炼制的御剑,铿锵出鞘护主,一道雪色光寒如月,把游丝劈作了游魂。城外重新凝聚的红雾如遭重击,光芒越发黯淡。

宝座上的千姿浑然不觉,含笑握了书卷出神。

数十里之外,伏藏一个踉跄,对了远处骂道:“好!竟然是易容了的人偶!”

血光就是他的耳目,他亲眼望见千姿的身形,不疑有假,谁知那惟妙惟肖的面容、以假乱真的气息,裹挟的却是个人偶。

临时搭建的祭台上,伏藏黑衣白帽,一脸肃然地站立。两道浓烈的刀眉下,是细密皱纹堆砌的双眼,狐狸般的淡褐眸子仿佛早就看淡了世事。他一贯自负、护短、多疑,此刻看着远方森严护卫的城池,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打开一只药瓶,毫不迟疑地吞下瓶中药水,如醉汉醺然闭上了眼。再睁眼时,苍老的眸子变得分外清亮,这夜的精神气力都聚拢过来,仿佛在他身外凝就一件甲衣。伏藏两脚不停地在祭台上奔走,腾云踏雾,耗尽了的巫力再度附身,这一刻,他就是鬼神。

指尖牵引的一根红线,遥遥淹没在黑夜里,远处猝然传来一声悲号,伏藏沉吟中微微回牵红线,城头徘徊的红雾纷纷散落,如春夜细雨遍洒大地,向了地底渗入而去。

上天无路,且去入地。

宫外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中,被关押的阿尔斯兰兴奋地抓着牢门,呼叫着使虫师。

“海智,你还不能使唤虫子?”

使虫师海智苦笑,指了脖子后贴的一张纸,“我撕不掉这张符。”阿尔斯兰眯起双眼,笑了笑,“你等着,大国师就在城外,我们马上就能脱身。”

海智大喜,慷慨说道:“只要没了这张符,随时能召唤虫豸,送王子出城。”

“不,出城的事让国师想办法,你尽管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我要苍尧人不得好死!”

“定不负王子所托。”

两人隔了牢门踌躇满志,淡月如烟在夜空缥缈,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去。尚未沉睡的人们,忽然听到奇怪沉闷的声音,似滚雷似奔马似落石,千军万马涌来。阿尔斯兰眼中冒出精光,“来了!”

舞缨楼上寒风凛冽,千姿寒毛竖立,心头蓦地起了警兆。

全城内外,容身在犄角旮旯沟渠墙角的鼠类,不要命地冲出了栖息地。前方大河高墙,阻挡不了它们疾奔的细爪,轻轻一跃,如威风的骑士。灰鼠、黄鼠、花鼠、飞鼠、社鼠、仓鼠、田鼠、姬鼠、鼢鼠、沙鼠、豹鼠……无数有名目没名目的老鼠,瞬间成了王城的主人,潮水般漫过街市,漫过御道,向了长胜宫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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