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登云-第四章 云踪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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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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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琛虽然贪婪,但想要让他走在我前面是不可能的,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上去。当来到登云之柱前时,其实我已经紧张得腿都直哆嗦,想到背后的杜琛,绝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于是硬着头皮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那根石柱。

我等待着一切可能的结果,但偏偏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一团火焰冒出来把我烧成焦炭,没有雷电把我劈成两半,一切如常。我困惑地退回去,看到狼族人都是一脸惊异的神情。杜琛别无选择,也只能走上去。

骇人的一幕发生了。他的手刚刚接触到石柱,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巨力把他紧紧压在了柱子上,并且还在不断地碾压。他的胸腔骤然被压,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听到从咽喉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他的骨骼慢慢断裂,鲜血从破裂的关节处不断涌出,到最后终于整个人都被完全地压扁,化为一摊肉泥。这样骇人的情景,连我都不敢多看,只能转过身去,同时心里又是后怕又是纳闷:为什么我没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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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着戏棚里明亮的灯火,安弃慢慢翻阅着这个并不太长的故事,偶尔遇到一些不认识的词,也不好意思请教,就连猜带蒙地跳过去,好在不影响大意。看到登云之柱出现时,他的一颗心已经跳得有如打鼓一般,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

这之后宋不归又继续讲述了他如何被认为“获得神的宽恕”,所以只被喂服了一颗可以令他失去记忆的药丸。他又如何利用自己的咽喉粘住了那颗药丸,伪装昏迷后被送了出去。从此之后他对游历天下失去了兴趣,因为“世界的一切奥秘,仿佛都被隐藏在那根如山的登云之柱中。”他虽然宣布就此不再游历,但仍然禁不住偷偷去了三次克鲁戈,每一次都九死一生,但由于当地再也找不到愿意带路的向导,却连风暴海的边缘也摸不到了。

“可是他最后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他摸了登云之柱就没事而他的老板就死了。”安弃合上书说。易离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据说当年在登云会里,所有知道了这个故事的人,都冥思苦想着登云之柱究竟代表着什么,只有你先关注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因为你刚才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何必多此一问?”安弃咧嘴一笑,“何况我总喜欢和说书先生们作对,在他们的故事里挑些漏洞,然后嘲笑他们。”

易离离说:“后来韩渭垠也真的调查过宋不归为何能活命,并且有了一点推论,你那么聪明,能猜一猜么?”

安弃挠挠头:“反正谁都没法证明,只好瞎猜了呗。首先宋不归是个穷光蛋,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东西,说明他和杜琛之间的生死区别,一定发生在他们被劫持到狼族的营地之后。”

他又重新翻看了一遍宋不归的记述,皱着眉头说:“这些文化人写的东西真讨厌,‘嘴唇干裂、形销骨立’,形销骨立是什么意思?”

易离离解释了,安弃想了想:“也就是说他看上去像个饿死鬼,而嘴唇干裂说明他也没有喝水……我明白了。其实问题出现在食物上。宋不归吃了他们的东西,于是没有死;杜琛一肚子坏水,害怕被毒死,结果反而中了招。”

他的口气很轻松,易离离却大大地吓了一跳:“你怎么会那么快猜出来的?”

安弃耸耸肩:“那些沙漠游牧民摆明了就是在吓唬他们俩。谁心里有鬼,就不敢吃他们的东西,却想不到救命的关键就在那些食水里——就那么简单。你也别佩服我了,接着说,那个韩什么的老头后来又得出了什么结论。”

易离离说:“事实上韩渭垠非常重视这个细节,他认为这其中可能隐含着揭破登云之柱秘密的关键。因为既然狼族懂得如何接触登云之柱,就说明他们并非全然盲目崇拜,而是对这根柱子有相当的了解,甚至于完全知晓它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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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弃摇摇头:“那又有什么用。揭破?他老人家连这根柱子上的灰尘都沾不到,还谈什么揭破。”

易离离点点头:“的确如此,但也不能说全无成就。探险家知道有怪事发生,就会想要亲身去探查,学者却会先从文字里寻找答案。韩渭垠在读了这段笔记后,立即开始疯狂地钻研那些他过去不屑一顾的野史传说、逸闻怪谈。尤其是杜琛所找到的那个石头眼睛,在一些年代十分久远的古老书籍中,偶尔还有记载。”

“那眼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杜琛见到那眼睛就不要命了?”安弃问。在整个故事里,那只眼睛是一个最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存在。他一想到一个几乎和半个人的身体差不多大小的眼睛,就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眼睛是一种很容易腐坏的东西,但那只眼睛竟然能变成石头——安弃隐隐有点感觉,眼睛的主人,绝对相当的不寻常。

“那是一个很久远很偏门的传说了,中土几乎无人知晓,”易离离说,“韩渭垠也是在那些方外怪谈中找到的。你知道南疆的蛮人吗?”

安弃点头。在南疆大沼泽中,散布着一些蛮人部落,这一点他也听说过。但那些蛮人和克鲁戈里的狼族大不相同,凡事逆来顺受,在经历了几百年前一场一败涂地的战争后,更是常年乖乖地听任朝廷欺压。

易离离接着说:“如今的蛮族部落,大多已被中原文化所同化,但韩渭垠研读了书成于这种融合之前的《南行异闻录》,那里面记载了一个当地的古老传说,说是在成千上万年之前,人类与天神之间,仍然保持着亲密的关系,神使时常下凡而来,教导人类。直到后来,人间的种种恶行激怒了上苍,于是收回神使,从此不再现身,以示惩戒。”

安弃嗤了一声,表示不屑。这几年间,为了增长见识对付登云会,他偶尔也会向旁人打听一点人情世故、各地见闻,他也由此知道,越是蛮荒不开窍的民族,越是喜欢编造神话。这种“人神曾经共存”的鬼扯,绝对不止南疆的蛮人们才有。

“这种类似的神话,的确不少,”易离离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韩渭垠敏锐地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于是亲赴南疆,在当地县城的县志中找到了一段几乎无人注意的记录:曾有官兵在南疆沼泽中发现未被征服的蛮人部落的秘密仪式,蛮人们跪在不可思议的巨大人形骸骨前顶礼膜拜,其状神秘阴森,充满邪气。双方发生战斗,蛮人被全歼,那副骨骼却被蛮人抛入无敌沼泽,无法打捞。虽然无人知晓那究竟是什么,但那种骨骼比常人大出数倍,绝对与众不同,却是一望可知的。”

“韩渭垠受到触动,又查阅了大量书籍,找到了若干关于这种类似的巨大骨骼的记载,比如《文苑家书》中就有记录,某地开采山石,挖出腿骨一根,‘其径数倍于常人’,‘以为妖物不祥,举火焚之’。他确认了它们的存在,但由于数量稀少又不易保存,想找到实物,那却是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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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弃张口结舌:“照你这么说,那颗眼珠子……”

他猛然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杜琛这个顶着探险家名头四处寻宝的奸商,一定曾见识过所谓的天神遗骨,或者阅读过相关记载。当那名伤残军人取出那颗眼珠时,他一下子想到了,克鲁戈沙漠里也许还能找到更多,所以将伤残军人灭口,迫不及待地动身而去。

他咽了一口唾沫:“书上说得真的可信?有没有见到真货?”

“这也是韩渭垠一直所追寻的,”易离离回答,“但年代久远,要见到实物可真不容易。韩渭垠足足花了十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一颗头骨。从第一眼见到那颗头骨时开始,他就完全相信了宋不归的笔记,也从中理出了自己的见解,于是他辞去帝师之职,开始信奉神灵,并创建了登云会。”

安弃思考了一阵子:“我大致能猜到他的思路。把南疆的传说、巨大的遗骨和宋不归的笔记三者结合在一起,那个叫韩什么的老头认定,天神的传说是真的,那些遗骨的确就是天神留下来的,而宋不归笔记里的眼球,无疑是天神遗骨的一种,于是这颗眼球又把天神的传说和登云之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易离离回答:“事实上,光他整理出来的资料就厚达数尺,全都是与之相关的记录,再加上宋不归这个人在真正的学者们心中的分量,的确不由得人不信。那颗头骨更是铁证。韩渭垠还是很谨慎,只是将此事在学者圈中小心地传播,因为那些资料太过有冲击力,无知愚民得知了,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话听得安弃很不了然,身为乡村小木匠,他自然而然也属于“无知愚民”之列。不过该无知愚民相当地与众不同,到最后竟然和这个看似无稽的传说联系最深——可见那些有知识的人也没法把握命运的走向。这么一想,小木匠心里略微好过一点。

“学者有什么了不起,”小木匠哼哼着,“到最后还不是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教。”

易离离摇摇头:“这你可冤枉他们了。登云会创立之初,的确只是一个很和平的教派,韩渭垠的主要目的也只是为了把所有有才华有见识的人都聚集起来,共同研究天神与登云之柱的真相。后来变成了那样,完全是因为一个惊人的变故……你在干什么?”

安弃挥挥手里的东西:“一个小习惯,闲来无事的时候雕点东西玩,优秀的木匠总是抓住一切机会练手……”

“好像是一只木鸟,”易离离瞥了一眼,“而且你手法很熟,似乎雕过很多次。”

安弃脸色微变,停住吹嘘,随手把木雕塞到怀里。就在这时,一阵喧天的锣鼓声敲了起来,身边的人群也开始鼓掌,看来是大戏就要开演了。一旦开演,在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中,两人也很难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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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弃趁机转移话题:“我们走吧,换个地方。”正准备起身,易离离忽然扯扯他的衣袖:“等等!”安弃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几个衣着寻常、相貌普通的人正在走进戏棚。

“低下头,”易离离说,“来抓我的。但如果他们看到了你,肯定优先对付你。”

安弃知道这话绝非恫吓,慌忙埋下头去,嘴里嘟哝着:“被你连累了……你们不都是登云会的么,怎么就莫名其妙杀起来了?”

两个人好似被事主捉拿的小贼,借助着人群的掩护,躲开追兵的视线。这两位虽然武功低微,但一个自幼与村人争斗,逃命工夫实乃多年练就;另一位最近三年来被登云会追杀,总过着生死一线的日子,所以论到逃避追击,都还算经验丰富。因此片刻之后,当追兵发现他们要找的人踪影不在时,并没有感到太过吃惊。

“这两个人居然会凑到一起了,算老子运气不错,一次抓到两个教内通缉的要犯。”领头的黄黄瘦瘦的男人自言自语着。自从得到报告这两人进入了戏棚,这位分舵主立即派人将戏棚监视起来,并且调兵遣将,尽出分舵精英,决意要把这两个登云会的重要通缉犯一举擒获,立下大功。眼下虽然两人暂时失踪,他却能够肯定:他们必然还藏在戏棚里,没有跑远。

通常大戏开场之前,会有垫场,此时正有几名孩童在戏台上表演着一些只有小孩的柔韧性才能做到的杂耍活计,而自己要追的都是成人。他皱着眉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向着后台走去。

后台正在进行出演前最后的准备,整理衣服的、画脸谱的、亮嗓子的忙作一团。舵主走进去时,还有保镖想上前阻止,被他略施惩戒后,其余人都不敢稍有异动。不过眼前一大群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的戏子,还真是令人烦心——光是把那些油彩刮下来就得费老大劲。但这个戏班规模不小,也有些名望,登云会固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不必莫名其妙地得罪人。正在踌躇,他忽然感到身旁有异动,扭头一看,发现一口装衣服的箱子正在微微颤抖。

舵主大喜,一掌劈开箱子,往里一看,不觉一愣:只见两个戏子正被牢牢绑成粽子,口里塞着布条,发不出声,只能拼命扭动身体撞击着箱壁。两人的戏服都被扒掉,正穿着单薄的衣衫,但由于既紧张又在不断用力,衣服反而被汗水湿透了。

他立即反应过来其中藏着的猫腻,扫视了一眼戏子们,权衡利弊后果断下令:“把这些戏子全部带回去,一个不留。”

“这两个呢?”手下指了指箱子里还在挣扎的两人。

“不必了,”舵主挥挥手,“这两个是真货。”

“您真是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手下恭维说。

明察秋毫、料事如神的舵主走后不久,两个被绑在一起的真货也不知捣鼓了点什么,突然间就从绳子里挣脱出来。两人贼溜溜地四下窥视一番,发现敌情已过,赶忙换好衣物,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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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聪明,想出这个招。”易离离夸奖说。

“我小时候在村里和别人斗智斗勇,什么样的花招没玩过?”小木匠顺竿往上爬,“这年头要骗人,就非得学会反其道而行之。最高明的骗术不是让敌人猜不到,而是让敌人自以为猜对了。”

这次两人学乖了,先略调了点油彩改变了肤色,又往衣服里垫点棉花改变了体态,这才溜出去,倒是一路无事。他们连店都不敢投,找了个香火稀少的小庙躲进去,其状之狼狈,易离离倒是司空见惯,小木匠难免怨言不少。

“没办法,把老家伙杀光之前,他们不会罢手的。”易离离说。

安弃狐疑地看她一眼:“您老贵庚几何?”

“他们的弟子也算,”易离离简短地解释,“我的老师就是老家伙中的一个。”

安弃想了想:“刚才那帮蠢材打断我们之前,你好像正说到登云会发生改变的事,你说发生了一件惊人的变故,那是什么?”

易离离不答,只是看着他,安弃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意识地踢着脚下的尘土,忽然间觉得无比烦躁:“为什么所有的破事到最后都和那一夜有关?我他妈的到底是谁?”

易离离点点头:“没错,就是那一夜。就在那次孛星坠落之后不久,在北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教派。这个教派也自称登云会,但招收的却全都是武林中人,其中大多数都是盗匪、山贼、大盗、杀手之辈。元老们开始还以为那不过是个巧合,要知道武林中人,最擅长的就是用异端邪说蛊惑人心,实际上行的却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勾当。千百年来,打着这个教那个教旗号的组织也不知出现了多少,到最后都和信仰无关,全成了邪恶帮派。”

“然而一经调查却大吃一惊。这个莫名其妙的登云会,其教旨居然和本会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本会的宗旨也不过是抱着一种研究的态度,试图寻找天神与登云之柱的真像,他们却把一些似是而非的资料改头换面,然后骗人说,信教之人便可以获得天神的召唤、羽化登仙,而他们的教主就是天神转生,是人间众生的接引者。你知道,半真半假的东西,往往最能蒙蔽人。学者们还在半信半疑地探究,那些心怀邪念、或者未必怀有邪念的粗人们,却很快就被蛊惑。它原本不过是一棵小小的幼苗,却似乎在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把原来的那棵树都遮蔽在了树荫之下。”

“但是我记得你说过,那些老家伙也不光是什么都不懂的读书人,有不少都是做大官的,想要压倒他们也不容易。”安弃说。

易离离轻叹一声:“开始的时候,元老们也是那样想的,于是派人去和那个假登云会接触,对方却态度强横,连他们教主的面都没见到。元老们自然震怒,其中有一位已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指示他一位握有兵权的学生,随便找了个借口,试图剿灭登云会。结局却让人万万料不到,那只军队全军覆没,只有将军活了下来。那位将军大病了数日,病愈后立即辞官归家,并且绝不许人问起他那一战的情景,只是声称遇到了山崩,以至于还没开战就尽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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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说法显然有问题,因为当时那一个登云会的总坛在丘陵地带,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山崩。这之后那位前户部尚书跑去实地勘探,发现那里的地面有些怪异,掘开之后,发现那一队士兵……全都被活埋在里面。”

安弃身子一抖:“又不是一群猪,怎么会被活埋?”

易离离回答:“所以他又去追问了那位将军,将军最后终于吐露了实言。原来双方对峙时,自称“神”的假登云会教主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大地竟然就在他的面前开裂,把所有的士兵都吞了进去,只有将军侥幸逃得性命,但也说不定是教主故意放他一马。据他说,那种令大地开裂的巨大力量,绝非人力布置的机关炸药所能办到。”

“这之后,教主就开始公然捕杀登云会的元老成员们,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过去的登云会消失了,现在只剩下顶着登云会名头的魔教肆虐江湖,令朝廷都紧张不已。在这当中,魔教和正派中人发生过好几次大冲突,那位教主都展现了匪夷所思的神通,一举而胜,不但让敌人胆寒,也吸引了更多人加入魔教。”

安弃眉头紧皱。放在过去,类似“挥挥手令大地开裂”“天神降世”一类的怪谈肯定惹来他一通讥嘲,但这一次他居然没有笑,而是想到了点别的什么。那可怕的联想让他不止一次想要中断念头,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推测下去。

“大地裂开也不算什么,在北谅山上,也曾有一大片山地在瞬间被夷平,”安弃觉得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按照丁风的说法,我……我被捡到的那一夜,天空中的那团火球,曾经现出过巨大的人形,而且丁风有些话藏着没跟我说明。我其实是怀疑……他见到了活着的……天神。但是万一在遇到丁风后它还没死呢?又会到哪儿去了?”

“是啊,又会到哪儿去了呢?”易离离低声说。两个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的深沉恐惧中,都明白了答案之所在。

“它为什么要化身为登云会教主?”安弃问。这话其实并非有心发问,只是无意识地自语,但易离离依然回答:“谁也不知道‘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许在人世间成为主宰者,会比泯然众神更令他心动。”

4

与此同时,登云会的总坛中。自称为天神的教主站在自己的房间外,仰望着空中皎洁的月色,一言不发。月光照在他的面具上,反射出木头的光泽,那雕刻得毫无表情的五官显得分外可怖。从他现身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副面具,以及面具下面宽大的白色长袍。十九年来,教主连自己的手指头都隐藏在手套中没有露出来过。这倒很符合一个所谓神的作派,天神的“神”字,同时也是神神秘秘的“神”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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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身后,侍从们都提心吊胆的静立着,教主不安寝,他们是断断不敢离开的。但事实上,教主的精力之旺盛远超常人,每一天只需要休息两个时辰不到,就已足够。他们甚至怀疑,教主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休眠,每天那两个时辰其实是拿来蒙蔽他人的。当然这种话谁也不敢说出口,否则必然是杀身之祸,何况也不可能有机会去验证,因为教主居于独院,从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教主也许是身体不适、也许是练功走火,在自己房中发出了压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一名忠心的仆人——也许未必是忠心,只是找机会谄媚——担心教主出事,竟然违背命令闯了进去。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他刚刚进去就飞了出来,却不是完整的飞出来,而是化为了无数的碎块。在这次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悲剧事件后,再也无人敢进入教主的房间。

过了许久,教主突然挥挥手。侍从们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告退了。教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那宽阔别院的院门,沉声说:“进来吧。”他的声音有如金属磨擦,刺耳难听,腔调也极怪。

门外如幽灵般闪进来一个人,正是刑堂副堂主季幽然。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教主数尺就停了下来。教主赞许地微微点头:“事情经过已通过飞鸽传书送回来,我都看完了。这么说来,申荃有果然是凝和门的内奸。”

“是的,他一定是早得了风声,事先安排了人手,”季幽然说,“我虽然杀了他,却寡不敌众,只能舍车保帅。”

“但是我听说,我一直让你们找的那个小子,当时就在那个古董铺里绑着,后来因为这一场火并,让他给逃了,”教主淡淡地说,“这一点为什么你没有提到呢?”

季幽然神色从容:“这一点我也不知晓。申荃有既然是叛徒,擒获了那小子,自然不会告诉我。”

教主点点头,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去了。季幽然躬身为礼,倒退着走出,正当她准备跨出门去时,教主忽然说:“我事后派人去查看过。你的冰灵诀功力,又深厚了许多。”

季幽然默不作声,缓缓退了出去。直到远远地离开了教主的别院,她才开始大步行走,偶尔有经过的教众,在向她施礼时,都被她那苍白的面色吓呆了。

她穿过一条条幽暗深邃的长廊,回到自己的居所,先叩响了父亲的房门。推门进去,父亲季无咎衰老的面容就在烛火下摇曳不定。

“我已经听说了,你终于找到了那个孩子。”季无咎说。

“不是孩子啦,”季幽然一笑,“已经长成了一个十足的小流氓,而且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个穷木匠。”

季无咎皱起眉头:“这可有点奇怪了。你确定他设上也没有其他的力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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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点也没有,”季幽然大摇其头,“我试探了他的内力,微弱之极,大概也就是我当年练武一个月左右的功力。”

季无咎想了想:“你一个月的功力,大约也就是寻常武人练武一年吧。”他却不知道安弃这不成器的懒蛋整整练了三年有余。

“大概吧,”季幽然一摊手,“我曾怀疑这可能是冒牌货,但那个印记确实特殊,既非画上去的,也不是纹身,而是实实在在的胎记,那是做不了假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子,季幽然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觉得,这个孩子……这个小流氓,说不定只是个幌子,也许他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呢?教主那么花力气地寻找他,也许找到的只是个废物呢?”

季无咎长叹一声:“或许吧。他们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猜得透?但尽人事就行了。”

季幽然看了父亲一眼,没有搭腔。季无咎微微摇头:“我知道你总是不完全相信我的话,但你想想教主的力量……一个尚不完全的都那么可怕,何况……”

“何况什么?就算那样,也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季幽然轻声说,“我们那么担心干什么?”

季无咎不再说话,和方才教主一样,示意季幽然离开。季幽然像只受了委屈的狗,第二次灰溜溜钻出门去,心里想着:这死老爹和教主其实也没太多分别。

其实死老爹年轻时对自己着实不错,季幽然想着。那时候虽然他执掌刑堂,对犯事者一向心狠手辣,令教众谈虎色变,但对女儿却是疼爱有加。但自从那一场重病后,他的性子越来越古怪,也开始逼自己学武练功,并且把一个绝大的秘密告诉了自己。这个秘密把她的心里压得沉甸甸的,以至于她在执刑时比父亲当年更加绝情,权作发泄。

她叹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但很快又想起些别的。“我事后派人去查看过。你的冰灵诀功力,又深厚了许多。”这是刚才教主说的,又一次勾起了她的困惑,因为自己的武学进境实在太快,不但外人看了咋舌,连她自己也隐隐觉得不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却拥有常人苦练三十年都难以达到的功力,这恐怕很难说得上是正常。

但相比起来,最不正常的人无疑是教主。他的神力已经无法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登云会创立之初,无钱无势也无人,但教主凭借着自己天下无敌的武功硬生生抢夺归并了好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帮派,立住了脚跟。这之后和正派邪派无数恶战,偶尔遇到登云会吃不住时,教主就会现身救驾,当者披靡。幸好他出手并不多,似乎是因为他所练武功极耗心力,不能持续使用,否则只怕一个人就能屠灭各派。

季幽然曾亲眼见过一次教主出手。那是一次教中祭祀天神的祭奠,一向与登云会作对的名门正派痛下血本,安排了共计十一人的庞大暗杀计划,试图一举杀死教主。这十一人个个都是各派精英,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独挡一面的角色。这次暗杀运作了很久,每一个步骤都早已谋划妥当,确保十一人可以在最适当的时机、最精确的位置共同出手。然而他们算计好了每一个细节,唯独没有想到最重要的一点:是否存在这样可怕的角色,能同时应付十一名顶尖高手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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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错了,错得很厉害。当那十一人从不同的地点扑将上来,自以为已经封死了教主所有的闪避角度时,却发现教主压根就没有闪避的打算。他轻描淡写地一振衣袖,没有看清楚他究竟出了什么招,十一位高手竟然在瞬间被拦腰截断。十一个人,每个人都分成了两片,他们到死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神情,但这份惊惧也只能带到阴间去慢慢回味了。

正派中人,包括一直对登云会心怀警惕的朝廷,一定都很想知道教主的武功家世,然而别说他们,即便是登云会中位高权重的坛主长老们,也从来无人得知教主的真面目。这个人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在世上,然后一夜之间成为绝世高手,又在一夜之间洞晓天机、以登云会教化世人。稍微有一些知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那些“我是天神”的鬼话,但是父亲却说过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

“稍微有一些知识的人,自然不会相信,”父亲说,“但是知识很丰富的人,也许就能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季幽然回到房里,胡思乱想了很久才入睡,第二天天色微明就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脚步声停留在门外,一个声音说:“教主传刑堂副堂主季幽然觐见。”

刚见过,怎么又召唤我?季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来到议事厅,看着教主那张藏在面具下不辨喜怒的脸,更觉得有些不安。

“我考虑了一下,以你现在的实力,再负责对内的刑罚事务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教主开门见山,“既然已经有了那小子的下落,就由你去捉他吧。虽然生死都无所谓,但以你的手段,能抓活的最好。”

季幽然从容地点点头,很优雅地转身离去。不久之后,季幽然卸下刑堂副堂主一职的消息传开了,教众们如释重负,恨不能敲锣打鼓欢送这位女魔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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