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伤愈之后,径自去了叠楼。小白自告奋勇同行。
赵文珣没想到我敢来,但他不知道,失去凌之后,我再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所向辟易,折剑无数。我和楼主恶斗一天,旁边没人能够插手。赵文珣毕竟不如我年青,他耗不起,慢慢地有了破绽。我终于抓住机会,狠狠一拳中他!他惨叫一声,轰然倒下!
我要小白给他喂下一颗慢性毒药,小白惊愕地看着我:“紫,你……你要做什么?”
我淡淡一笑:“这家伙狡猾得很,不用毒药控制他,怎么放心?以后,我们定期给他解药吧。”
小白瞪着我说不出话来,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种狠辣手段。我没心思顾及他的心情,径自忙着收编赵文珣的手下:“各位,你们都和我一起长大,自然最明白我。江湖上唯有胜者为王,如今赵文珣已经输给我了,希望你们能归顺,我会带着大家一起争锋天下。”
这番话说得气吞龙虎,每个字都让整个叠楼微微颤抖。看着众人惊愕、恐惧的目光慢慢转为敬仰,我知道我已经赢了这一局!
今日起,叠楼就是我的发家之地。天下风云出我辈,凌,你或者不知道,为着你的那一句话,我一定会让赵紫这个名字撼动天下人心。
如果我带着万千荣光回到你身边,或者我可以骄傲地说一句,凌,我就算不是对的那一个,我不会比碧玉嵊逊色!
乱局已定,我连夜秘密提审赵文珣。
他看着我冷笑:“就知道你一定还有事情。”
我笑着点头:“楼主,你果然是最明白我的人。”这个人养大了我,虽然是出于利用,可我无法否认和他之间的干系。
他的脸有些扭曲,狠狠笑道:“你说罢,想问什么。”
我直直瞪着他,吃力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父母是谁,我什么时候出生的,到底多少岁?”我一字字说着,声音微微颤抖。
他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已明白我的意思,讥诮地大笑起来:“赵紫,你真是疯了。你信了白文瑾转世的传说,对不对?你只盼你就是白文瑾,可以和凌寒在一起,对不对?”
我狠狠喝道:“对!你都说对了!告诉我,我可以马上给你解药,放你走!”心跳如擂鼓,血气涌上脸。
赵文珣冷冷看着我,忽然苦笑起来:“你真的不可能是白文瑾。赵紫——我就是最爱瑾的人,如果可以,我乐意代他去死!你要是白文瑾的化身,我怎会如此待你?你只要想一下,自然明白。”他淡淡说着,口气忽然有些隐约的悲伤。
月光下,我忽然看到他脸上水光闪动,心头一寒,知道他没有说谎。我要是白文瑾,赵文珣只怕早就不肯放手了。可从小到大,他看着我只有嫌恶。
赵文珣居然有些同情我,笑着说:“说到头来,你和我一样,都是失意的人啊。”
我嘶声道:“那么,我胸口的胎记是怎么回事?你当年收养我,是不是为了这个胎记?”
赵文珣又笑了:“你真是个聪明人。不错,瑾临死时,发誓十八年后再会凌寒,这话是凌寒事后告诉我的,我一直记在心头。此后浪迹天下,寻找瑾的再生。后来听说某地有个胸口有剑痕胎记的乞儿,我赶紧去了,从老乞丐手头把你买走!可一看到你,我大失所望。我看不到半点瑾的感觉。你的年龄,是老乞丐说的,到底对不对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决计没错,你不是白文瑾。”
我静静听他说完,心头慢慢侵入冰水,良久才吃力地说:“赵文珣,我还是得多谢你,明知道我不是瑾,还是养大了我。”他呵呵一笑:“那倒不用客气,我只是养一个杀手,并不亏本。我不是好人,可也不会假装什么君子领功。赵紫,我已经用够了你,你今日反扑,只怪我本事不够,不能一直压服你,那也无话可说。”
我看着赵文珣,他已经微见老态,鬓角有了点白发,样子也很憔悴,眼神却还是倔强高傲的。我忽然觉得又亲切又悲哀,楼主才是我的同类吧,我们还真是一样的失意人。
我慢慢地站起来,微笑:“既然这样,赵文珣,陪我去喝酒。”
我们相视而笑。第一次,为相似的心情有了些亲切之感。
酒到微醺,我看着月光下赵文珣的脸,他一直很憔悴,但轮廓英俊得很,想必当年也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可遇到白文瑾,他就这么荒废了一生。白文瑾,惊才绝艳、风靡天下的白文瑾,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忍不住低声道:“给我说说白文瑾,我想听。”
赵文珣的脸微微扭曲,过一会,慢慢点头。
瑾是个天才,作什么都很成功,被少林首座看做百年来第一奇才。他要不是遇到凌,大概真的会做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天才吧?高贵、儒雅、倜傥,倾倒天下人心。可命中注定,他和凌相遇了。两个人都从此不能自拔。
凌是新近崛起的黑道奇才,狂放不羁,得罪人极多。白文瑾和他在一起,也就注定了危险。暗杀和杀人都是家常便饭。更有南海顾横萧一直痴恋白文瑾,因爱成恨。和武林人物一起埋伏,围攻凌,希望夺到瑾。那一场大战惊天动地,死者上千。最后,别的围攻者都倒下了,只有武功最高的顾横萧坚持下来,一剑刺向凌。瑾为了保护凌,被顾横萧一剑穿心。
赵文珣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抖,我也听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急迫地追问:“顾横萧后来怎样了?”
赵文珣淡淡道:“顾横萧一直爱慕瑾,他的痴狂不比我来得少。据说,误杀瑾之后,他也随之自杀。”
我听得微微打了个寒战,勉强继续问:“然后呢?”
赵文珣的神情也有些波动,半响道:“没有然后了。顾横萧也死了,埋在瑾的墓边。有人说,他……死的很惨。他剜出了自己的心,然后倒在瑾身上。”
我忍不住吁了口气:“这个人真是……”
赵文珣苦笑道:“那是他们南海家族的一种仪式。相传顾家有海神血脉,剜心之祭可以上达天地诸神。所以,顾横萧临死之时立誓,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和瑾在一起。”
他慢慢倒了一杯酒,忽然苦笑:“有时候我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是我,为了瑾,会不会这样做?”他狠狠喝完了杯中酒:“其实我有点羡慕他,干净利落了断,倒不用长久受苦。”
我茫然一阵,对月举杯,笑自己,笑赵文珣,也笑……前世那个痴心的顾横萧。如果要这样做才能换取和凌在一起的机会,大概……我也是干得出来的。
明月落入杯中,皎然明转,让我想起珍珠泪。
******
叠楼果然成为我争锋天下的一个利器。
慢慢地,我成了白道中人人敬仰的人物.就这样,在离开无名山庄的第三年,我成了江湖人士崇拜的大侠,新一代的武林神话。
自始至终,小白站在我身边,赵文珣则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叠楼之名,变得极度辉煌。庄园也是一再扩大和翻建,仍然不够用。
凌说过,我不是池中物。如今,天下每个人都已经明白这一点。
必须承认,我能够这么迅速发展起来,也幸亏无名山庄和七杀庄的不断收缩。
自从凌打赌赢了碧玉嵊,他们就一起绝迹红尘,闭关无名山庄。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越来越思念凌。每一次记着他的模样,总让我惆怅已极。这三年,他过得好不好?碧玉嵊是不是令他找回了快乐?
每个晚上我会想:他们是不是在卧室中点燃了南翔香呢?那么甜腻俗气的味道,可是白文瑾喜欢,所以……一起被南翔香围绕着,也是幸福吧?
我在叠楼也种下万树桃花,我很爱这些花儿。也不知道是自己喜欢,还是为了凌的缘故。春天的时候,花瓣到处飞扬,像是一个个飘飞的绯色之梦,非常美丽。我每次看到,都会有些担心,凌这个时候,是不是在陪着碧玉嵊赏花呢?可他会打喷嚏的,不知道有没有好转。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看到名贵的琴,我都会买下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买的琴?就这么买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送到无名山庄,慢慢地堆了一屋子。后来我甚至尝试着学习弹琴了,只是技术拙劣,不能见人。
就这么想念着,就这么迷乱着。
而凌,只在心中,只在天涯。
小白总是默默陪我喝酒,但他不能解我心中的焦切。小白是很好很好的,可他进入不了我的心。我真想知道凌的消息,他却闭门不出,无名山庄沉寂异常。难道,凌已经醉倒花中,无心红尘么?
我有时候也会梦见那个梦中人,可那些梦总是凌乱破碎,让我什么也得不到。我甚至模糊了他的一言一动,不知道是不是要失去他了。
我已经失去了凌,又要失去我的迷梦,我还剩下什么?登上繁华之颠的空虚么?越来越明白当年凌的心情,心里的狂乱也越来越折磨得我坐立不安。
我决定派人到无名山庄卧底。我必须知道凌的情况,免得陷入疯狂。
探子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混进庄去,慢慢开始传回消息。我贪婪地阅读着关于凌的每一份情报,恨不能吞下肚子去,甚至要求探子为我偷回凌偶尔写下的诗词废稿。那些残乱的章句,成为我每天反复背诵的东西。总是那么惆怅的句子,凌似乎还是不快乐。
探子说,他对碧玉嵊温柔无比,碧玉嵊起初似乎大大不快,态度粗野,后来也慢慢缓了些,有时候也和凌应对言笑。看起来他们越来越和谐了。
必须承认,这个消息让我心痛如绞。可如果凌觉得幸福,为什么他的诗句还是这么惆怅?
我要探子再加紧探听,最好能混进凌的内堂,做里院的侍卫。这个探子也算千里挑一的聪明人,想尽办法,居然做到。消息越发详尽。
探子最新的线报说,凌不知道为什么,常常在桃花院落中夜徘徊,神情痛苦,甚至接近迷乱。碧玉嵊的情意似乎不能令他餍足,他总是那么焦切,却不知在等待什么。探子甚至说,凌似乎已经到了疯狂边缘。
我心头不安,左思右想,决定亲自去无名山庄,顶替那个探子看看凌的情形。作出这个决定,心里忽然一阵轻松。也许……我已经思念他太久。
我是个苛刻的人吧。当他说爱我的时候,我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替身,固执地盼着他爱的只是纯粹的我。当他在我和碧玉嵊之间苦苦寻找他的瑾的时候,我不曾折损一点傲气,只是要他毫不犹豫走向我。找了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与他远隔天涯,不过是想他放下一切来找我。
是,我承认,年龄的差错,碧玉嵊的突然出现,自惭形秽的凄凉,那些都是借口。我的爱情,骨子里是固执严苛的,容不得半点迟疑。凌总是不能让我满意,我们总是不能在一起。让凌痛苦的人,大概也有我吧?他也是那么骄傲的人,我既然拒绝了他,他再不会低头哀求。
可我……真的很想他。不管怎么说,去悄悄看他一眼,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就燃烧炽热,令我坐立不安。凌,我就要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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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潜入无名山庄,悄悄和卧底的细作交换了身份。这人本来就是我着力栽培的一个杀手,皮肤黝黑,胡子拉茬,相貌非常平庸,体格倒是和我差不多。我涂黑了脸,蓄起胡须,很容易就改扮成他的样子。细作是个很仔细的人,临走时清楚地向我交代了他的生活情形,我们接替得无声无息,并没有惊动山庄的人。
就这样,我变成了无名山庄内院的一个扫地家奴。这工作虽然繁琐,好在可以利用洒扫的机会,进入每一个房间,很容易见到山庄的主人。
我渴望见到凌,但我还是有基本的耐心,不想令人起疑,很早就起来,一直把庭院打扫干净才去找他。我在这个庄园生活过一年,对这里十分熟悉,知道这时候凌应该在依山而建的白云亭。他喜欢早晚在那里看朝霞晚霞,涛生云卷,默默地想他的心事。而我,则喜欢看金色的光线映亮他深沉如海的眼睛,令他高远浩渺的气势变得多一些鲜活的东西。以前,总是他看着日出,而我,只是看着他。
记得他隐约透露过,他曾经和朋友一起,每天爬到高山之巅看日出,所以后来修建了无名山庄。那个朋友,大概是白文瑾吧。瑾死后,凌寂寞地看了这么多年的日出,现在有碧玉嵊陪着他了……
这个想法让我有些酸涩,但我去了白云亭。
霜叶如血,一路灿烂凄迷。这里的一草一木,让我觉得亲切而悲伤。一路打扫到白云亭。一抬头,天风鼓**,我看到了那一角熟悉的玄色衣袍。
他还是那个样子,孤绝傲气地面对着脚下的苍茫云海,身形挺拔傲岸,玄衣在风中翻卷飞扬。那么耀目,可是那么孤独——碧玉嵊居然不在这里。
凌,我的凌!
那一刹那,我的呼吸一下子紧了起来,几乎透不过气,喉咙发出轻微的闷响,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吃力地张开嘴喘息。
他似乎听到了响动,一下子回过头,锐利的眼睛盯着我:“小潘,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对了,现在我不是赵紫,我只是一个扫地的小潘。我拼命咽下对他的呼唤,镇定一下心神,恭敬地说:“主人,我来打扫白云亭。”
他又看了我一会,淡淡道:“你越来越勤快了。”
我心下一跳,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当作赞美,局促地低头,作出恭谨的态度。看来我出了点差错,小潘平时大概很少打扫白云亭的。
他还是凝视着我,并不说话,我心头狂跳,不知道是不是露出了破绽。但他既然没有表示,我自然不能说什么。还好他只是看我一会,静静道:“很好,你打扫吧。”径自离去。
玄衣飘鼓着,我忽然觉得他的衣袍有些空****的,凌似乎越来越消瘦了,脸上看不出什么,身形颇见憔悴。经过我身边时,我惊讶地发现,我甚至已经比他稍高一点。他的手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修长,不像我,刚硬少壮。终于比他高大,比他强壮了,可这有什么意义?
我看着他的背影,茫然若失。
凌和碧玉嵊下棋时,两个人都那么光彩夺目,令我一直铭记在心,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卑。而现在,我长大了,容姿壮盛,英气勃发。我清楚地知道,很多看到我的人眼中都有迷醉惶惑,想必我长得越来越好了。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就要这样才成,否则怎么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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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他已如此憔悴。我心中那个天神一般的凌啊……他不是已经得到碧玉嵊了么?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
凌一步一步往山下走,我忘记了打扫白云亭,一直呆呆瞪着他。白云亭的苍茫云海,一如当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对我说:“小潘,你怎么在这里?”我回过神来,看到碧玉嵊。他武功越来越好了,居然连我也没注意到他何时来到的。
当年苍白霸气的少年,如今已长成日朗星辉的青年男子了,他还是喜欢穿淡青色的衣服,看上去似乎风神淡定,眼中却闪耀着冷峻霸道的光芒,就像压抑而悍烈的天火。这三年,他的变化也是不小。
我定定心,恭敬地垂手道:“二老爷。”——这个称呼,是细作给我交代的,其实听起来很奇怪。二老爷,凌要手下这么称呼碧玉嵊,倒像是兄弟俩的排行一般。他们本是情人啊……
他似乎也没兴趣追究我为何在白云亭,只是看着山间白云动**离合,忽然笑了笑:“你也喜欢看这里的云海么?”
我只好说:“是啊。”碧玉嵊不说话,似乎陷入沉思。我只好继续扫地,虽然地下已经很干净了,他没表态,我可也不能走人。
过一阵,碧玉嵊悠悠道:“以前我不觉得这里好看,慢慢喜欢了。”
我本不该问,还是问了:“为什么?”
碧玉嵊冷冷一笑:“因为……看着云彩变幻不定,就可以忘记一切。”他碧色的眸子还是那么冰冷美丽,眼光却比当年多了些凌厉凄迷的气息。他说话一多,我才发现他带着酒气,似乎早就醉了。这人一早起来喝这么多酒,凌居然也不约束他。
碧玉嵊居然发现了我在皱眉,喃喃道:“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我在无名山庄是个外客。可是……我只能在这里,没办法了。”他眼神有些恍惚,看着又坚决又脆弱,居然让我有些同情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