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由下仰看向上的角度,凌渡宇穿着老套的西装,迎风而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远眺大海。
凌渡宇几乎跳了起来,这岂非“破浪”起航不久后,肖蛮姿所看到的景象。
他明白了!
那深海生物,将他和不知芳踪何处的肖蛮姿的心灵连接起来,因为肖蛮姿也是拥有超感觉的人。
他感觉到肖蛮姿的同时,肖蛮姿也感觉到他,可惜他们并不懂得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交谈”。
凌渡宇强烈地想起那晚肖蛮姿将从漫画上看来“读”给他听的故事,正是他两人眼下最精确的写照。
他知道在感应下肖蛮姿亦会和他同步地想起那故事,他们的心灵终于以那生物作桥梁连结起来。
肖蛮姿是雌的接吻鱼;
他是雄的那条。
那生物就是渔人。
这渔人会否将他们搅成鱼饼吃掉?
这一切都忽地不打紧。
凌渡宇感到无穷无尽,肯为他不惜牺牲一切的爱意,长江大河般从肖蛮姿处涌过来,而他亦以相等的爱意在回报着。
接着发生的事更是不可思议。
他感到思感无限地扩阔和延伸,海水冷中带暖的感觉充盈着每一道神经,刺激着每一条感应神经的末梢。
他感到以百计的“魔流”在茫无疆界的大洋内旅航。
魔流所到之地,也是思感所及之处。
祂和他合而为一。
凌渡宇感到祂在了解人类后,开放出祂伟大的襟怀,让他这渺小得多的灵智生物分享祂动人的天地。
那是一个充满了海水的庞大空间,充满了生命和声音的美丽思感世界。
**漾的海水里,鲸鱼在唱着它们的鲸鱼歌,海浪拍打上岸旁的大石,阳光、月色在不同时间里透射入海。
在祂悠久无尽的岁月里,祂为历史作出无人可以质疑的见证。
祂一直存在着,只是人类不知道。
交流忽地中断。
然后电流恢复,四周复明,所有射灯一齐亮着,就像先前有东西将整只潜艇密封着那样。
凌渡宇终于看到了祂。
潜艇躺在河床里,在正前方有一座像蜂巢般但却庞大得像一座大山的光亮物体矗立着,他们千辛万苦搜寻的火藻,以千万计地从祂体内长出来,火焰般发着红光,使祂看来便像藏在深海里的似火骄阳,照得广阔无边的海渊一片血红。
一群群各式各样的深海鱼和生物,在能改变整个能源史的火藻内穿插,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
数道魔流绕着祂不断游走,像忠心的狗缠在主人足下。
凌渡宇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祂”,魔流只是祂能伸往大海任何一个角落的“手”。
祂是大海洋中主宰的神物,照顾着一切起始生灭。
凌渡宇拾起头罩,套紧头上,扭开了氧气输送钮,让空气透过罩内的口吸器送入他的肺里。
凌渡宇尽量令自己冷静下来,又扭开了通往潜水室的“盘锁”,关上门,一点也不浪费时间地启动了在深海里离开潜艇的准备程序。
密封的小室内,空气被逐渐抽走,海水从底部打开的小孔中发出“咕咕”声地涌进来。
凌渡宇看看手表。
八时四十五分。
肖蛮姿两人还有三十五分钟的氧气。
水终于注满室内。
内外压力平衡下,凌渡宇轻易打开出口,借着喷射器弹往外面从未有人类踏足过的世界。
水深下庞大无匹的压力,使他心跳加速,头晕手颤,全赖软合金纤维配合液流气体所造成有自动调节功能的抗压衣,才没有使他真的变成肉饼。
凌渡宇以过人的体质和毅力,很快便克服了晕眩的感觉,缓缓增加速度,向着身上长出火藻满布触须般的这庞然巨物进发。
愈接近祂,愈感到在火藻下,美玉般晶莹扁圆巨大的珊瑚礁,是那样令人叹为观止。
这珊瑚礁是海里最具灵觉和力量的伟大生物。
当人类挑选了陆地时;祂拣选了大海。
一道魔流由祂其中一个礁洞射了出来,绕到凌渡宇后方,再追上凌渡宇,当水流撞在凌渡宇身上时,凌渡宇浑身一轻,给魔流带得腾云驾雾般前进了数十公尺,魔流才离开他,绕往祂的后面去。
祂光是露出地面的部份,已比任何摩天大楼更高。红光由巨大晶粒构成的身体流往火藻里,使火藻像火焰般燃烧着,充满澎湃的能量。
凌渡宇终于抵达无以名之的“祂”。
他沿着森林般的火藻往上升进。
火藻像有灵性地轻拂在他身上,每次扫过,都带来一阵愉悦和安宁的感觉。
他们虽未能真正交谈——
但凌渡宇已明白了祂,就如祂明白了凌渡宇,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所有经验、史无先例的一次接触。
祂以自己作为桥梁,使凌渡宇和肖蛮姿这两个拥有超感觉的人类,互相传达心中的思想和深刻无伦的感情,使一向敌视人类的祂从而窥见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尚的那种牺牲自我的情操,就若那接吻鱼和渔人的漫画故事。
自人类出现以来,祂目睹的只是人类肆意破坏自然、污染海洋、杀戮海洋生物,又或互相残杀,为的全是一己之私。
祂完全没法理解人类的愚蠢,但当凌渡宇和肖蛮姿首次让祂看到了人类崇高的一面时,祂明白到人类亦有可敬的地方。
于是祂放了凌渡宇,让他去救人。
祂会继续接触人类,直到他们认识到宇宙并不只是他们可以任意妄为的私产,即使在地球上,他们也不是孤独的。
九时十分。
凌渡宇不断加速,终于升至“珊瑚礁之神”的最顶部,令人目眩的火藻,在足足有数百个球场之大的礁面上无尽的延伸,造成一个发着红光的火藻大平原。
一艘小潜艇在大平原的核心处,被火藻缠卷着,一点也动弹不得,艇内透出亮光。
凌渡宇待要过去,一道魔流由远而近,卷起潜艇,往他冲来。
暗涌迫至。
凌渡宇**了开去。
潜艇就在十多公尺外停下来,魔流远去。
艇内灯明火着,肖蛮姿和“顽童”莫歌不能置信地从座位跳了起来,呆望着在舷窗外威风凛然的凌渡宇,两人都戴上头罩,咬着输气口,吸啜着只剩下九分钟的氧气。
凌渡宇知道时间无多,向这两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打了个“随我来”的手势,当先往来路进发。
回复动力的小潜艇在肖蛮姿驾驶下,跟着凌渡宇,当凌渡宇的小潜艇在望时,在求生欲望的催迫下,肖蛮姿不待吩咐,以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往潜艇掠去。
还有五分钟。
两只小潜艇爱侣般并排泊在一起。
还有三分钟。
这时凌渡宇离开他们足有半里之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的生存奋斗。
肖蛮姿和莫歌一齐挤入潜水室里。
还剩两分钟了,水才来到两人颈部,假若水压不平衡,水闸是推不开的,所以无论两人怎么心焦如焚,也只能苦苦等待。
尚有一分半钟。
终于注满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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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推门而出,背上的推进器射出两道气流,化成两条长长的气泡柱,推着他们进入了凌渡宇所驾潜艇的潜水室。
只有十四秒了。
凌渡宇记起了他初到船上,莫歌拿了一盆水来戏弄他,要他将口鼻浸进去,测试闭气时间的长短,以判断出在水内生存的能力,想不到此刻竟应验在莫歌身上。
水慢慢落下,比水涌上来要慢得多。
因为要在深海下的高水压下将水迫出去,需要的力量是惊人地庞大。
凌渡宇再有三分钟才可抵达。
零秒!
莫歌首先缺氧,他脸上立即升起近乎疯狂的惊恐,离逃出生天是如此的近,分外使人感到不值。
肖蛮姿在他的头罩上重重敲了一下。
莫歌惊觉地平静下来。
接着轮到肖蛮姿吸不到空气,她闭上了眼睛,力图使自己平静无波,避免不必要的消耗。
水终于压往艇外。
两人滚入艇内,关上门,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解开头罩,软软地躺下,除了拼命呼吸珍贵无比的空气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想。
凌渡宇将挂在他们原先潜艇上的火藻全采下来,塞进潜水室内,经过刚才同样的程序后,进入艇内。
肖蛮姿倒入他怀里,紧搂着他的腰道:“我并没有为你求情,只是求祂将我们搅成鱼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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