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倏地收止，昂然立于被誉为南方第一人，高踞外九品高手榜之首，数十年来声威有增无减的“天师”孙恩身后十许丈处。
孙恩负手卓立，双目情深无限地俯瞰整个边荒战场。
喊杀声从小谷方向潮水般阵阵传过来，同时一道火龙随风势朝镇荒冈的所在蔓延，大有愈烧愈烈、不住扩展之势，而此中战乱人祸的惊人破坏力，尤令人心头吃紧。
在边荒集南面的徐道覆部队，又再敲响战鼓，吹起战号，向边荒集南门声势浩**的推进。今趟与上次不同的是前两排均是以两手持着高及人身的防火革盾的步兵，显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是边荒集威力庞大的火油弹。至于能否奏效，当要再看双方战术上的较量。
在边荒集北方地平远处，隐见点点火把光，代表着慕容垂大军如期杀至，漫山遍野均是鲜卑慕容的常胜部队。
孙恩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
边荒之战恐怕不是一夜半天可分出胜负，可是他和挑战他的年轻超卓剑手，生死胜负肯定可在十数招内清楚分明。
燕飞在后方抱拳施礼道：“荒人燕飞，请孙天师赐教！”
孙恩仰天一阵长笑，没有回头，欣然道：“近十五年来，从没人敢孤身一人挑战我孙恩。燕飞你的确志气可嘉，令本人非常欣赏。我本打算先让你任刺十剑，作为鼓励。不过听了你这两句话后，感觉到你已臻无胜败、无生死的境界，不得不改变主意，只任你刺三剑，方动手杀你。”
燕飞凝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何须天师相让，大家全力出手对攻，岂非更是痛快？”
孙恩哑然失笑道：“你在剑法上或许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在武道上仍是嫩了点儿。我所谓任你刺三剑，绝不是故意让你，只是要让你晓得‘黄天大法’那虚实相生，最善避重就轻的移闪之术。而当你三剑均刺不中时，你的信心肯定会崩溃，那时我将可于数招之内取你性命。明白吗？”
燕飞暗叫厉害，晓得孙恩正向自己展开攻势，施展心理压力。但他心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淡然自若地道：“若燕飞不能于三招内令天师还招自保，显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颜来向天师求教，是自寻死路，无话可说。”
要知像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之争，精气神紧锁交缠，真气交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方稍有缝隙破绽可寻，对方的攻击在气机牵动下将如暴涨的怒潮，破开所有堤防，无孔不入地直至渗透淹没一切。所以若孙恩确能任燕飞放手强攻而安然无恙，肯定不止胜燕飞一筹半筹，燕飞的落败乃必然之事。
孙恩故意明言任燕飞刺三剑，假若非是使诈，当是自恃极高，有把握以此战术，先摧毁燕飞无隙可寻的强大信心，然后施展全力把他一举击杀。
燕飞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为即使在孙恩背后出招，也没有偷袭的意味可言。可惜却是无法出手。
孙恩虽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俯瞰河原荒集，竟予人一种超然于物外地道法禅境，使人无法掌握虚实，没法有隙可寻。
单凭如此功力，燕飞便从未在任何敌手身上发现过。
孙恩已融入天道和自然里，与天心冥合，他就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贯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规限。
这就是孙恩悟破天人之变而成的黄天大法，孙恩藉之以纵横天下，驯服无数拜倒于他脚下的信徒。
他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可以用之画符念咒蛊惑人心；显异能、行奇事。
燕飞心中叫糟，晓得自己对孙恩生出如此印象，不论是否错觉，总是受其黄天大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这观感，此战有败无胜。
孙恩柔声道：“好一个自寻死路，正好是到边荒来发财的人的最佳形容。淝水之战令边荒集成为天下必争之地，而你们荒人仍财迷心窍，懵然不知大祸将至。”
燕飞金丹大法全力运转，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空灵通彻的通明境界，尽力从对方的说话寻找可以打开对方心灵的缺口，只要时机一现，他的蝶恋花会立即出鞘。只有将孙恩从他地道境扯回来，方有可攻击的目标。
他在寻找孙恩的破绽，孙恩也在寻找他的破绽。
胜败只是一念之差，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燕飞哈哈一笑道：“天师此言差矣！直到天师下手杀死任遥之前，边荒集确如天师所言般，仍沉迷于自身的矛盾和利益冲突中。可惜天师虽成功除去任遥，却让刘裕和任青媞安然逃去，致令阴谋败露。现在鹿死谁手，尚是言之过早，天师以为然否？”
这番话本应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孙恩的信心。不但因孙恩杀任遥会带来不良后果，更因孙恩没法把刘裕和任青媞留下，令任遥死讯泄出。
可是完全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孙恩发出震天长笑，状极欢畅。
燕飞心知不妙，且晓得自己已落在下风，因他并不明白孙恩有何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声忽止。
孙恩目光移往颍水，悠然道：“小鸟雀怎会明白鲲鹏之志。边荒集各势力团结一致，正合我们聚而歼之的构想，一举粉碎边荒所有反抗的力量。让我告诉你八字真言，然后燕飞你当晓得胜败早成定局，没有人能够改变。”
孙恩缓缓转身，其旋转的动作自有一股于变化中永恒不变的意味，就像天地的运转，日月的转移，星斗的更替。
燕飞更清楚主动权已操控在对方手里，原因在自己没法勘破对方的黄天大法，且因辩论屈处守势，只能待对方说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孙恩双目神光迸射，神态闲逸潇洒，不负南方第一人的至誉。欣然微笑道：“成也颍水、败也颍水。燕飞你明白吗？”
燕飞表面虽冷静如故，心中却不由一震，道：“天师是指以颍水灌边荒集吗？”
孙恩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只猜到一半。我已把制胜之法派人知会慕容垂，边荒集绝挨不过三天。”
燕飞终于心头剧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顶之际，孙恩已变成几道如实似虚的人影。
“锵！”
蝶恋花出鞘。
燕飞是不得不攻，因为攻守再不由他掌握。
由孙恩正面面对着他的一刻开始，燕飞感到一种没法形容的奇异力量将他攫个正着。那不是一般的真气或劲力，那感觉就像置身茫茫怒海里，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觉外，整个人就像被封锁在一个永远不能脱身出去的力场内。
他终于领教到黄天大法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
明白到任遥死前的可怕经历。
燕飞的手握上蝶恋花。
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倏地蔓延全身，金丹大法闪电间又提升至最巅峰的境界。蝶恋花再不是他的爱剑，而是身体的一部分，且是整个人灵觉的延伸外展。
镇荒冈依然故我，他已从幻觉的囚笼脱身出来，重新掌握孙恩。
蝶恋花化为有生命的灵物。
同一时间，他明白了孙恩的话，明白了成也颍水、败也颍水的含意。
边荒集因颍水的交通而成水陆枢纽，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颍水。
败也颍水，因为对方不单可用颍水灌淹边荒集，破去西岸边荒集所有防御设施，更可以随时隔绝江水，使抵达东岸的胡人由变浅或被抽干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东墙。边荒集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的。
如在平时，这个想法会如青天霹雳、猛雷轰顶般教他方寸大乱，不过此刻蝶恋花在手，金丹大法正处于巅峰状态，外间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会有丝毫影响。
蝶恋花如脱缰之马，笔直朝孙恩射去，大有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势，偏又灵动空彻，无迹可寻。
在剑锋相对下，孙恩忽然凝定刹那的光景，然后往左方闪去。
惊人的事发生了。
当蝶恋花出鞘的一刻，燕飞成功摆脱孙恩施诸他身上精气神的无形枷锁，他的金丹大法同时锁定孙恩，随气机出击。心忖只要孙恩连第一剑都没法不还手，信心崩溃的肯定是他而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