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之声不绝如缕,众恶汉纷纷亮出兵器,吓得街上行人鸡飞狗走。徐子陵身无寸铁,即使有亦不敢对上这么多人,一声发喊,沿街狂奔。众恶汉在后穷追不舍。徐子陵和寇仲可算是逃命的专家,以前在扬州打输架,都要靠一双脚来救命的,这时左曲右转,利用行人来构成对追兵的障碍,愈走愈快,只觉体内那股暖流运转不休,左脚心热辣辣的,右脚心却是凉浸浸的,愈走愈舒服,心中静若止水,差点连敌人都忘掉。到奔出一道横巷,那批人已不知给抛在后方哪里去。徐子陵绕了个圈,回到宅内,素素正等得心焦如焚。两人七手八脚为李靖敷上止血散,包扎伤口,弄到黄昏终弄妥一切,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李靖虽仍昏迷不醒,但呼吸细长,使他们安心了点。
素素道:“幸好李大哥的伤口有自动收缩止血的能力,否则就更糟糕,唉!为何小仲仍未回来呢?”
徐子陵一言不发,抽出李靖的随身宝刀,来到厅心,依着李靖教的命名为“血战十式”的刀法,径自练习起来。那天李靖初传刀法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领悟和感受,可是现在李靖身受重伤,强敌环伺,心中立时涌起悲愤惨烈的感觉,只觉每刀劈出,都是以命搏命的招数,一时物我两忘。由第一式“两军对垒”,接着“锋芒毕露”、“轻骑突出”、“探囊取物”、“一战功成”、“批亢捣虚”、“兵无常势”、“死生存亡”、“强而避之”到第十式“君临天下”,只觉每招均得心应手。又由第十式练了回头,蓦地素素尖叫道:“小陵停手!”徐子陵愕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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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挡在李靖身前,脸青唇白道:“你那把刀像会发出热风似的,可怕极了。”
徐子陵愕然片晌,暗忖为何自己却感觉不到呢?看来自己的九玄大法也算有点道行,只不知若真遇到敌人,能否派上用场?
“砰!”寇仲撞门而入,叫道:“骡车来了,快走!”
两人大喜,也不追问怎能弄来骡车,把李靖连拥带抱抬起来,放在院子的骡车上的禾草堆中,由素素搂在怀里。寇仲控着骡子,由后门转出横巷,来到街上。刚好一队十多辆骡车马车,载着男女老幼,正朝县门开去,寇仲大喜,驶入骡马车队中,希望可渔目混珠,溜出县城。
徐子陵把李靖的宝刀连鞘放在膝上,低声道:“刚才我练李大哥的血战十式,非常痛快,姐姐还说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呢!”
寇仲喜道:“看来娘教的九玄功再加上长生诀那幅鬼图,合起来就是厉害的功夫,唉!可惜只得一把刀,否则我们双刀合璧,势可天下无敌。”
徐子陵笑道:“去你的娘!不!那岂非又是去我的娘!你这小子总爱自夸自赞,比起娘和宇文化及,我们的身手差得远了,对付些地痞还可以,若……”
寇仲苦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看!地痞们来了!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循他眼光望去,只见县门处聚了近二十个地痞和县差,正检视出县的车子和行人,尚未见到他们。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徐子陵咬牙道:“我去引开他们!”
寇仲剧震道:“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徐子陵双目寒芒一闪,肯定道:“我一定死不了的,你到城外半里许处等我。”
寇仲知道这是唯一办法,沉声道:“不见不散,若不见你来,我回头找他们拼命。”
素素亦发觉有异,骇然道:“不!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再躲躲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些流氓公差还好应付,若杜伏威那批执法刽子手来了,我们都要没命。所以这是唯一机会。”
寇仲道:“小心了!”
徐子陵抽出宝刀,留下刀鞘,跳下骡车去。寇仲和素素看着徐子陵一往直前的朝敌人奔去,两颗心差点提到喉咙处。那批恶汉亦瞥见徐子陵,叱喝连声,同时拔出兵刃,蜂拥而前。徐子陵提着李靖的宝刀,折往城墙旁的大道。车队立时加速,拥出县门。寇仲和素素忍着热泪和火烧似的心,驱骡出城。看着那近二十人的公差恶汉狂追徐子陵,寇仲和素素终忍不住流下热泪。在出城的刹那,他们见到徐子陵回过身来,往狂冲而来的敌人反杀过去。素素失声尖叫,骡车出城去了。
刹那间,徐子陵的精神和肉体均进入前所未有的状态中。他感到身心似是浑融为一,化作某种超乎平常的澎湃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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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明亮起来,迎面冲来的十多名流氓大汉再非那么可怕,他甚至感到自己提升往一种比他们更快一筹的运作速率中,且可隐隐把握到每件兵器所取的角度和时间,空隙与破绽,以至乎谁强谁弱。却可惜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利用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奇异本钱。热流由左脚心涌上。走在最前的恶汉显是最强的会家子,手中大斧一挥,由右而左照脸往他劈来,斧未至,破风的气劲和尖啸已刺激着他的皮肤和耳朵,一切感觉以倍数地强化。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李靖教的血战十式,自然而然使出一招锋芒毕露,宝刃画去。
“叮!”刀斧交击。徐子陵想不到自己真能劈中敌斧,正大喜时,那人运斧一绞,大力牵扯,宝刀竟脱手甩飞。
徐子陵魂飞魄散,没料到自己明明知道对方的后着变化,偏是不知如何应付,竟一个照面兵器立告脱手。大斧再至。另两人左右抢来,一刀一铁链,尽往他身上招呼,并不因他小小年纪而有丝毫留手。徐子陵际此生死关头,觑准空隙,不退反进,滚到地上,竟由其中两人间钻进敌人的重围内。三敌的兵器全部落空,冲前两步,收势回头。其他各人围拢过来。徐子陵跳起来,只见左右中三方全是刀光剑影,往后急退。
“砰!”背脊撞上坚厚的城墙,退无可退,贴墙坐倒地上。徐子陵首先想起寇仲,然后想到娘、素素和李靖。徐子陵心叫吾命休矣,眼前一花。一个头顶高冠,年约五十,脸容古拙,有点死板板味道的人,似从天而降,刚好插在狂拥上来的众恶汉和他身前之间,还够时间蹲下来,和他面面相对,露出一个跟其尊容绝不相配的温和笑意,这时两刀、一剑、一链因收不住势子,全招呼到此人背上去。
四汉齐声惨嘶,口喷鲜血,往后抛飞,兵器都黏到怪人的背上。其他恶汉哪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武功,骇然散退,勉强保持围攻的阵势。那人拍拍徐子陵肩头,把他扶起来,还为他扫抹身上的尘屑,十分温柔仔细。那被他震倒地上的四个人,一动不动地仰躺地上,看来凶多吉少。
那人再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叫徐子陵,是吗?”
徐子陵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点头。
后面的恶汉其中一人叫道:“朋友是哪条在线的。”
那人嘴角抹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由于背着众汉,所以只有徐子陵看到,隐隐感到这“仗义出手”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好人。
只见他反手一抹,那些兵器全到了他比一般人宽大的掌上,一点不怕刀剑锋利的边缘,若无其事道:“本人杜伏威,各位去见阎皇时,万勿忘了。”
徐子陵脑际像响了个霹雳。杜伏威不是江淮军的大头领,李靖的旧主吗?他刚领军攻陷历阳,令得人人逃命,怎会忽然单人匹马到这里来,不但救了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胡思乱想间,杜伏威闪电后退,猛撞在后方丈多外的一名汉子身上。那汉子立时喷血狂抛,全身爆起骨折肉裂的声音。众恶汉这时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四散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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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伏威左手一挥,手中四件兵器脱手飞出,分别插进左方四汉的背脊,透体而入,手段毒辣至极,也准确地令人咋舌。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放足朝城门方向奔去。惨叫声在后方不绝于耳。杜伏威的残忍嗜杀吓破徐子陵的胆子,失去回头一看的勇气。转眼奔进争相出城的难民堆内,左钻右挤,不多时,到了离城的官道上。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找上寇仲,然后有多远逃多远,永远再见不到那大魔头。
蓦地耳旁响起杜伏威可怕的声音道:“小兄弟的脚程真快!”
徐子陵扭头后望,左顾右盼,仍见不到杜伏威。忽然发觉四周的人都骇然瞧着自己头顶上,徐子陵醒悟过来,魂飞魄散中,杜伏威落在他背后,并给抓着背心。五股气流透背而入。徐子陵先是失去气力,接着左脚心一热,跟着右脚心一凉,竟又恢复挣扎的能力。杜伏威“咦”地一声,再送入真气。徐子陵全身经脉爆炸开来般,立时昏迷过去。
寇仲把骡车驶进道旁树林,跳下车去。
素素骇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寇仲走近素素,先低头看仍昏迷在素素怀内的李靖一眼,仰头正容道:“我看小陵是凶多吉少,现在我要回去为他报仇,姐姐驱车到树林深处,待李大哥醒来再设法逃走。”
一股脑儿将怀内的银两全掏出来,放进车内,掉头便走,再不理素素的娇呼。奔回大路时,逆着人流朝镇口方向赶去。热泪不断淌下。脚步愈走愈快。四周虽满是争道的人车,却似与他全无半点关系,双方像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有人明白他和徐子陵间的深挚感情。刚闪过一辆马车,避往道旁,一只手由树林里探出来,把他硬扯进去。接着整个人给挟起来,立感浑身发软。
侧头望去,仍未有机会看清楚擒拿自己的人是何模样,见到徐子陵的大头由那人胁下乌龟般伸出来,正向自己连打着表示危险的眼色。
“砰砰!”
两人给扔在林边的草地上,跌得个头昏脑涨,“哼哼哈哈”地爬起来。两人环目四顾,见不到杜伏威,一声发喊,亡命奔逃。忽然寇仲“咕咚”一声,仆倒地上。徐子陵早冲出十多丈,又掉头跑回来,正要扶起寇仲,才发觉他昏迷过去。他颓然坐倒地上,杜伏威的腿出现眼前。
徐子陵喘着气道:“你想怎样?”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徐子陵一震抬起头来,见到杜伏威冰冷的脸容,试探地问道:“我可以走?”
杜伏威点头道:“是的!你可以走,只是你一个人。”
徐子陵泄气道:“我绝不会卖友求荣的。”
杜伏威蹲下来,微笑道:“你的江湖经验太浅薄了,一招试出你和寇仲的关系。好了!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准有丝毫迟疑,否则我把你的好朋友逐只手逐只脚捏碎,使他变成终身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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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骇然道:“我说错话干他什么事?这未免太不公平吧?”
杜伏威若无其事地说道:“人世间从来没有公平这回事,否则不会有人做皇帝,有些人却要做讨饭的叫化子。你不要以为可随便乱说,待会我弄醒寇仲,只要一对口供,就知你是否胡言乱语。一句谎话,挖出寇仲一只眼睛,两句谎话,将轮到你好朋友的手和脚。”
徐子陵听得浑身发麻,比起这人的狠辣无情,以前在扬州的所谓霸道人物,全在比较下变成大善心人。
杜伏威暗忖哪轮到你这小子不听话。他本亦不屑杀死那批追杀徐子陵的流氓恶痞,只是为了使徐子陵认定他是残忍好杀的人,加强压力,故痛下杀手。宇文化及追捕两人,被高丽罗刹女傅君婥救走,已是轰动江湖的事,尤其此事牵涉到杨公宝库,更为杜伏威所关心。所以听到手下说出两人容貌,立即亲身赶来,刚好见到徐子陵等人和昏迷的李靖待要离城。现在见把徐子陵收地服服帖帖,忙压下心中的兴奋,淡然道:“宇文化及为什么要追你们?”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泄气道:“还不是为了本鬼书!”
杜伏威故意再露上一手,表示自己非是一无所知,漫不经意道:“就是那暴君想得到的《长生诀》了,那暴君不但残暴,还非常愚昧!长生不死!想歪他的心。”旋即又道:“你的内家真气是谁传你的?”只是从杜伏威的问题,当知此人大不简单。他并不循序而问,而是采取突击式的方法,教对方难以先一步预拟好答案。
徐子陵果然楞住,见杜伏威目闪寒光,慌忙摇手道:“别!我说了!是娘教我的。”
这回轮到杜伏威愕然道:“你的娘?”
徐子陵知最后都瞒这魔王不过,叹了一口气把遇到傅君婥的过程和盘托出,说到傅君婥的玉殒香消,两眼一红,差点丢下泪来,忘掉杜伏威绝非倾诉的对象。
岂知杜伏威伸手向着寇仲眼睛,摇首道:“你在骗我!”
徐子陵大吃一惊,抱屈叫道:“若有一字虚言,我不得好死。”
杜伏威并非不相信他,只是在玩手段,以套取更重要的情报。徐徐道:“你体内的真气,与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九玄气没有半点关系,怎会是罗刹女传你的呢?”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摆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叹道:“娘只传授我们练功的心法,却来不及告诉我们练功的方法,我们没得头绪,只好各自在《长生诀》中找得一幅图像依着线条的指示来练。实情如此,你不信也没法子。”
杜伏威双目亮起来,旋即泄气道:“确是天下奇闻,《长生诀》原来竟是本武功秘笈,不过现在就算给我得到,亦没有用处,除非我肯把功力全部散去。哼!罗刹女有向你们提到杨公宝藏吗?就算没说过都不打紧,我可把她的尸身挖出来,怎都可查到点蛛丝马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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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骇然叫道:“你怎可以这样做?”
就在此时,他见到寇仲的手微颤一下,显然是醒转过来。
杜伏威背着寇仲,自然看不见,还好整以暇道:“那你就说出来吧!唉!入土为安,当然不必骚扰你娘就最好了。”
徐子陵垂头叹道:“我投降!不过你可要放过我们。杨公宝藏就在扬州城北关帝庙内,只要把神像移开,可以见到往宝藏去的地说道。娘正是要去取宝物,碰巧遇上我们。不信的话,你可以唤醒寇仲来对口供,你弄晕了他这么久,会不会有问题呢?”
杜伏威一呆道:“扬州城?这确是令人难以想象,”伸指发出一股劲风,徐子陵立时应指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陵回醒过来,见寇仲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而杜伏威正仰首望天,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寇仲叹道:“小陵!对不起,为了你的小命,我已把关帝庙的秘密说出来了。”
杜伏威暴喝道:“闭嘴!再听到你们提这三个字,我就宰了你们。”接着长身而起道:“站起来!”
两人的心儿忐忑狂跳,不知他是否要杀人灭口。
杜伏威双目寒光闪闪,冷冷扫视他们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忽又柔声道:“你两个小鬼头先带我去把《长生诀》找出来,才可恢复自由。”
徐子陵叫道:“你不是说《长生诀》对你没有用处吗?”
杜伏威微笑道:“看看都是好的呢。由现在起,你们叫我做爹,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明白吗?来!唤声爹给我听听!”
两人对望一眼,暗忖识时务者为俊杰,无奈下齐齐叫“爹”,均有认贼作父之感。
杜伏威大感满意,哈哈一笑道:“真乖,让爹我带你们到酒馆吃饱然后启程吧!看!天快亮了,日出前该还可赶数十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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