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子陵和寇仲到达荥阳,双方大军正僵持不下,形势一触即发。两人自击退宇文无敌,信心陡增,又因多了这番险死还生的实战经验,练起功来再不像以前般盲闯瞎撞,故在二十多天的旅程中,两人无论精神和功力,均突飞猛进。若有以前在扬州熟悉他们的人在这刻撞上他们,必会因他们的改变而大感惊讶。
徐子陵长得更是儒雅潇洒。肩宽腿长的身体挺得像枪杆般笔直,宽广额头下一对虎目灵光闪动,充盈着慑人的魅力,虽然只是刚满十九岁,但已予人长大成人的印象。
寇仲却是霸气日盛。他虽比徐子陵矮了寸许,但已比常人高上半个头。由于他的肩背特别宽厚,更显得身形伟岸。
若徐子陵是飘逸,寇仲就是豪雄。
难得是寇仲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他的雄浑霸气并在一起,恰好产生出一种中和的作用,形成他独有的风格。不过两人仍不自觉自己踏进了高手之林,入城过关时仍是战战兢兢,打定主意若有异动,立时逃之夭夭。在这种时刻,城防关口自是严格之极,两人甫抵城门,给身穿青色武服的瓦岗军盘问。带头者见他们身佩长刀,气派不凡,仔细盘问他们的家派来历,到此的目的等细节。
寇仲胡诌一番,那头目仍不满意,说道:“凡出入城者,均须有祖军师签发的通行证。看你们虽不似来犯事的人,但军命难违,恕我难以通融。”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客气有礼,心生好感,徐子陵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们今次来是要找我们义结金兰的姐姐素素,她乃你们大龙头失踪爱女的婢女,倘若不信可找她一问便知道。”
那头目皱眉道:“不要乱说话,大小姐上月才外游回来,哪曾失踪呢?”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天在荒村他们亲眼目睹翟让被与祖君彦勾结的怪人击伤,为何忽然素素的小姐又可安然归来?
不过那头目却没有怀疑他们,说道:“我也认识素姐儿,她和小姐在江北失散后回来,便是由我亲自送她回大龙头府的。这样吧!你们先解下佩刀,待我遣人通知她。”又续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寇仲感激道:“请告诉她小仲和小陵来找她。”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因素素无恙而心中狂喜。
兵头着人带他们到城门内附近的官厅等候,使人飞马去报知素素。
两人给关到一间小石室,门则是钢铁造的,摆明是间小囚室。寇仲不解道:“明明连翟让都给那怪人击伤,为何他的女儿反给救回来?”
徐子陵苦笑道:“你以为我可以给出答案来吗?城防这么森严,瓦岗军又像个个打得两下子的模样,纵然素素姐姐肯跟我们走,我们亦没有本事带她离开。”
寇仲笑道:“不要这么悲观吧!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例如设法偷三张通行证就成。谁想得到签发通行证的祖君彦,本身竟是个叛贼,要不要向翟让揭发呢?”
徐子陵道:“哪能想得到这么远?现在我最怕是遇上沈落雁那婆娘和她曾跟我们打过交道的手下,那时就糟透了。”
寇仲却乐观得很,得意道:“沈婆娘是李密的俏军师,自是随军打仗去了。主子有事,下面的狐群狗党只好在旁侍候,我不担心。”又道:“瓦岗军看来比老爹的江淮军守规矩多了,若非我另有主意,加入瓦岗军也不错呢!”
徐子陵闷哼一声,没有答他,闭目练起功来。这些天来,无论行住坐卧,两人都努力练功。寇仲本非这么勤奋的人,但自与宇文无敌道左一战,亦知练好武功乃唯一保命之道,故比之徐子陵积极苦练的用心是有过之无不及。他们迅速晋入一般练武人梦寐难求至静至极的道境,体内真气澎湃,运作不休。时间在无知无觉中流逝。
忽然室门被推了开来。两人生出感应,同时睁眼朝入门处瞧去。清减不少、但出落得更标致的素素挟着一团香风,奔了进来,与刚跳起来的两人搂作一团。三人又哭又笑,却没有半句话可有条理地说出来。
终因有外人在旁,素素依依不舍地离开两人,热泪滚流道:“我还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们了!”
忍不住又投入两人的拥抱里,痛哭失声,尽显真情。在门外的兵头见他们充满姐弟般的炽热感情,心中感动,轻轻关上门,好让三人畅叙离情。
寇仲逗起素素的下颔,见她梨花带雨,心痛道:“素素姐不要哭了,该笑才对。”
徐子陵扶着她香肩道:“素素姐是否受了委屈呢?”
素素含泪摇头道:“不!小姐仍对我很好!你两个人现在长得又高又壮,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对你们倾心。”
寇仲尴尬道:“恰好相反,我们曾遇过的美人儿,除素素姐外其他的不是喊打就是喊杀,所以只好来找素素姐你。”
素素和他们说笑惯了,有若雨后天晴般“噗嗤”一声娇笑道:“仍是那个样子,你不知人家为你两兄弟流了多少泪哩!”
徐子陵为逗她欢心,故作惊奇道:“这就奇了,为何素素姐一对大眼睛可以愈哭愈美的?”
素素笑得伏在两人肩上。三人姐弟情真,虽不避嫌疑,却没有丝毫男女间肉欲的感受。
寇仲凑到她的小耳旁问道:“李大哥呢?”
素素娇躯一震,抬起犹带泪渍的俏脸道:“他送了我回来后,到东都去了。”
徐子陵和寇仲看她神色,便知这位好姐姐对李靖已是情根深种。
徐子陵皱眉道:“他没邀你去吗?”
素素垂首轻轻道:“是我不肯随他去,他是男子汉真英雄嘛,自然该趁年轻时去闯出自己的事业来。”
两人均肃然起敬。
寇仲乘机道:“我们两个虽是男子汉,却非英雄,素素姐随我们走吧!”
素素一震道:“我还要侍候小姐哩!”
徐子陵急道:“你留下来只会没命,我们亲眼看到祖君彦勾结外人把你老爷打伤了。”
素素愕然道:“胡说!老爷好人一个,怎会是受了伤。”
寇仲一呆道:“那你的小姐是否给人掳走了!”
素素道:“当然没有这回事哩!”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瞪我眼,大惑不解。
徐子陵改变方式问道:“你的小姐有没有忽然不见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忽然回来。”
素素答道:“我回来后,小姐一直外游,到上个月回来,还是由祖军师亲自陪她回来的。”
寇仲拍腿道:“祖君彦确实狡猾,好人歹人都由他做了。”
徐子陵遂把荒村的遭遇说出来,素素听得脸色连变,最后坚决道:“我要把这事告诉小姐,再由她知会老爷。唉!给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小姐回来时消瘦不少,又一反常态很少骂我们。”
寇仲失声道:“什么?她爱骂人的吗?为何你又说她待你很好呢?”
素素认真道:“她脾气不好,心地却是挺好的。我服侍她这么多年,最清楚的了。”继又拉着两人手臂摇晃央求道:“看在姐姐分上,帮小姐老爷一次好吗?给祖君彦这种人留在军中,始终会酿成大祸,你们如实说出来,老爷定会相信你们的!”
寇仲道:“岂到他不信,否则我们怎能知得这么详细。”
徐少陵沉吟道:“这事还是直接向翟老爷说出来稳妥点。”
素素见他们意动,大喜道:“能否直接见大老爷,由小姐决定,或者你们能说服她呢。”
寇仲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见小姐吧!”
素素俏脸一红道:“这也要由小姐决定,你们耐心在这里等上一会,因为就算小姐点头,还要得到正式批文,你们方可留在城内。”
两人只好对视苦笑。
岂知一等便等到夜深,仍未有消息传来。幸好茶饭无缺,两人索性研练起武功来,倒也不感“囚禁”之苦。
次日徐子陵醒来,见到寇仲脸如死灰地呆坐椅上,大吃一惊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哭丧着脸道:“不知是否练功过了火,我再不能由天灵穴吸取真气。”
徐子陵骇然自我检视,亦色变道:“我也是这样,是否有人在饭菜内下了毒呢?”
寇仲惨吟道:“看来是散功丸一类东西。谁会这样害我们呢?”
徐子陵闭目运气,忽然感到丹田发热,真气又再次逐渐凝聚,睁目喜道:“你试试看,我似乎又能聚气了。”
两人各坐一椅,闭目运功,片晌后全身皮肤冒出热汗,还带着点药味。他们怎想得到自己变得这般厉害,竟可以将体内的毒液排出来,正暗自欢喜,铁门敞开。两人在锁头作响时,早抹去头脸的汗渍,交换个眼色,装出颓然的样子,暗中却是严阵以待。
进来者赫然是美若天仙,却毒似蛇蝎的沈落雁,她笑吟吟地来至两人身前,躬身施礼道:“两位公子好!”
寇仲偷眼望往她身后,见到的只有一般把门的守卫,放下心来。恨声道:“你为何要害我们呢?是好英雌的就来和我们作个公平的决斗嘛!”
沈落雁笑脸如花,柔声道:“人家只是想你们安静点吧!不过一天不给你们解药,两位公子休想像以前般顽皮活泼。千万不要怪责人家,姐姐只是奉了密公命令,对所有可疑人物加以提防而已!”
徐子陵怒道:“你知否我们是你们大龙头的宝贝女儿的贵宾?”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当然知道,现在荥阳城正是归我这坏女子管辖,若非见到翟娇为你们申请户籍的文件,还不知两位公子竟然大驾光临呢。”
寇仲颓然道:“你究竟是否很想嫁呢?我便将就点娶了你这美婆娘吧!”
沈落雁美眸杀机一闪即逝,仔细打量寇仲半晌,又细看徐子陵,微笑道:“不见多天,你们都长进了点儿,不过仍难看入我沈落雁眼内。你们是识时务的人,若肯乖乖说出杨公宝藏在哪里,我可以放过你们,否则立时杀了,好落得一干二净,谁都不再用为此伤神。”
徐子陵失笑道:“还以为你会特别点,说到底仍是贪念在作怪。”
沈落雁幽幽叹一口气。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忙全神戒备。
就在此时,娇叱传来道:“谁敢阻我翟娇!”
沈落雁脸色微变,似想立即出手取二人之命,旋即又退往一旁。人影倏闪,一个粗壮得像男人,与两人想象中的小姐完全两样的女人,身穿彩服,现身室内,后面还跟着一脸愤慨的素素。
沈落雁施礼道:“小姐早安!”
一点都不娇的翟娇铜铃般的圆目猛瞪道:“沈军师还当我是小姐吗?为何昨天我已说了要见这两个小子,到今早你仍未肯放人?”
寇仲和徐子陵呆若木鸡,呆看着没有半点女人味道的“小姐”。其实她亦算五官端正,只是颧骨过于高圆,发浓眉粗,腰粗身壮,偏又要涂脂抹粉,弄得不伦不类,足可令任何男人一见呕心。
表面看来,沈落雁并不敢顶撞她,陪笑道:“落雁只是依惯例盘问他们吧!小姐现在可带人走了,批文待会送到小姐手上。”
这回轮到两人大感惊奇。沈落雁怎会如此好打发?
翟娇取足面子,向两人喝道:“你两个奴才还不爬起来跟我走,想永远关在这里吗?”
看着暗中偷笑的沈落雁和一脸歉然和央求之色的好姐姐素素,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好苦笑爬起来。
耳中同时传来沈落雁的传音警告道:“不要说我曾对你们下药,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还会宰了你们。”
大龙头府座落于荥阳城中心位置,为以前城官的太守府,落在翟让手里,加以扩建,本已宏伟的府第,更气象万千。荥阳位于大运河通济渠之南,沿运河西上,经虎牢、偃师两城便可抵东都洛阳,不过数天水程。所以瓦岗军能在此生根立基,对隋室造成重大的威胁。若东都失守,不但截断西面京师与东方的水路连系,在心理上胜利者还可立时跃登天下众起义军霸主的宝座。荥阳因其地理位置恰好是黄河大运河和其他河流交汇处,又是历代驿道必经之地,故春秋战国以来一直非常兴旺,乃东西水运中心之地,其重要性仅次于洛阳。故虽际此战乱之时,荥阳城内仍是非常繁荣,由南城门到大龙头府的一段路上,粮行、油坊、杂货店铺林立,闾闾相接。街道宽敞,可容十马并驰,一派大城大邑的气象。
荥阳与紧傍大运河的荥泽,一主一副,实际是二而为一。荥泽如同荥阳的大码头,是船只转驳的地点,而荥阳则是南船北马的转运处,又是洧水和大运河物资交汇处。两地都是位于主要交通线上,中间形成漫长的官道,说道旁民居店铺相连,为当地一大特色。
寇仲和徐子陵沿途不时见到巍峨的梵寺佛塔、高院大宅,暗忖难怪瓦岗军要以此大城作基地。到大龙头府后,素素领他们去沐浴更衣,千叮万嘱他们守规矩,接着带他们到翟娇闺院的大厅见爱摆架子的小姐。两人看在素素分上,毕恭毕敬地依足礼数,垂手立在高踞主家座上的翟家大小姐之前,像犯人接受审讯般的模样。翟娇喝退左右婢女仆妇,把素素一并赶走,冷冷瞧两人好一会,却毫无要他们坐下的意思。
两人心中暗骂,翟娇道:“再说一次来给我听听。”
寇仲心中叹一口气,绘影绘声地再把当日发生的事详述一遍,然后道:“不知当时小姐到了哪里呢?”
翟娇粗声喝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
徐子陵心中有气,说道:“请问小姐大龙头是否在府内!”
翟娇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怒道:“奴才好胆!你是聋的吗?尽说多余话,是否要给我打一顿才肯守规矩。”
寇徐两人愕然以对。他们带来这么重要有用的情报,岂知换来的却是奴才长奴才短,还喊打喊杀。
翟娇见两人终噤若寒蝉,始感满意,指着徐子陵道:“你看来老实点,由你来说。”
徐子陵忍气吞声道:“请小姐垂询。”
翟娇神色稍缓,点头道:“你们凭什么爬上屋梁去。以爹的功夫,怎会不知你们躲在那里。更何况以爹的功夫,就算有人躲在箱子内要偷袭他,亦不会得手。我看爹一点没有受过伤的样子,那被袭的人定不是我爹。”
寇仲一呆道:“这事很容易弄清楚,只要小姐问问大龙头,不是可以分晓吗?”
翟娇大怒道:“闭嘴!谁准你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几句,找大龙头一问可真相大白。”
翟娇饱满但绝不玲珑浮凸的巨胸剧烈地起伏几下,大目一瞪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你们留在这里,待爹回来。”
徐子陵皱眉道:“要等多久呢?”
翟娇对徐子陵比较温和点,竟肯答道:“十天八天吧!谁说得上来。你们懂什么,我可不能白养你们。”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你眼望我眼,素素口中只是“脾气差却心地好”的翟家大小姐,真的把他们当作来投奔她的奴才。
寇仲试探道:“请问小姐,现在我可以说话吗?”
翟娇似是特别憎厌寇仲,不耐烦道:“快说!”
寇仲道:“我们可否休息几天,待大龙头回来后才决定做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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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娇不悦道:“早知你是爱偷懒的家伙,昨晚还休息得不够吗?刚巧膳房缺人,你们到那里帮忙吧!记着!不准你们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否则我斩了你们。”
寇徐两人哭笑不得,打定主意,怎也要说服素素随他们离去。
两人在膳房搬搬抬抬,斩瓜切肉,洗碗洗碟,忙到晚上,脱身回到下人起居的小房子里歇息。
正咳声叹气,素素来了,歉然道:“我不明白小姐为何待你们特别差,但两位好弟弟忍着点吧!大龙头回来后,一切会不同的。”
寇仲分析道:“我看她是恼我们揭破她曾被人掳走的事,她是那么爱面子的人,当然不高兴!”
素素嗔道:“不要那样说她好吗?”
徐子陵耸肩道:“现在你小姐已清楚事情的始末,姐姐亦尽了责任,不如我们立刻离开,到洛阳去找李大哥。”
素素神色微变,无力地摇摇头。
寇仲讶道:“素素姐难道不想李大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