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究竟为谁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亲姐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女。”
众人步人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没有半个守卫,奇怪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后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处。
更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里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所逼,你不称帝,别人以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着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
萧铣从容微笑,说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醒悟箇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么有把握呢?”又沉吟道:“他的流星锤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率兵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说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话,看着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敬个充满促狭笑意的一眼,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是视若无睹,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人。”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喜欢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友,两位是至情至性的人,从两位与素素夫人间的姐弟真情可以看到。目下判断两位能否成功刺杀任少名,尚属言之过早,但若是过于危险,寇小兄和徐小兄务须忍他一时,暂且作罢。”
寇仲暗叫厉害,点头道:“二当家的忠言,我兄弟俩铭记心头。”
萧铣道:“此去玉山亦会随行,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来协助两位。你们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云,其中尤以给他封为国师的崔绝秀文武双全,智计过人,须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将军不必和我们去冒这个危险。”
香玉山插嘴道:“只有我清楚九江的情况,可作出最适当的安排,换了其他人,实难当此任。”
萧铣断然道:“可进则进,须退则退,没有玉山陪你们去,我怎能放心,两位小兄万勿拒绝。”徐子陵和寇仲对视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怎样向素素交待呢?
黄昏时分,一艘巨鲲帮的中型快速船舰,开离巴陵,顺流东下。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脑海中仍浮现着素素送别时的凄楚情景,差点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诉她会永远陪在她身旁。香玉山的安危成了他们肩头的重担。
寇仲叹道:“想不到萧铣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一句不提杨公宝藏,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场。”
徐子陵道:“此人很难捉摸,颇有点高深莫测,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权谋上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现在我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师的。”
徐子陵凝望正给太阳余晖渲染得像一幅图画的云天与远山,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们为何这样不欢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种偏见,又或妒忌他把素姐从我们间夺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会后道:“或者是开头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经营妓院和赌场的人,通常这类人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于势力,把我们出卖给彭梁会的艳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总认定他不是可靠的人。现在只有希望他对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来驱策我们。”旋即又笑道:“不要谈这种令人头痛心烦的事好吗?我们眼前有个脱离青头行列的机会,我可让你先上马的,够义气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明白过来,皱眉道:“你该知道答案,我情愿你去找青楼的姑娘,也不想你和云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与青楼姑娘唯一的分别,是她可自由选择**的对手,而且像她那么美丽的女人,青楼内亦是罕见,小陵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
徐子陵淡淡说道:“还有另一个分别是青楼姑娘以金钱作交易,你和云玉真却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后谁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鲲帮,我心里会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声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欢她,就不会拿青楼女子来和她作比较。”
寇仲苦笑道:“争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让的事,若我学你般事事讲求原则,绑手绑脚,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争雄斗胜,那和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探手搭着寇仲的肩头,微笑道:“对这情况,我是明白的,所以劝你不要去蹚这浑水,不过既然你立下宏愿,我亦不会从中阻挠,令你放不开手脚。不过你问我意见,我当然不会说违心话来讨你欢喜。”
江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时我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想到放弃一切,随你四处闲**,过些优哉游哉的日子。但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了无数动人的东西。而且我确想为这乱世尽点心力,使万民能过安乐的日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目睹战火所带来的可怕灾难吗?”
徐子陵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过你若想令万民幸福,可拣选有德能者加以劻助,亦可达致心愿。”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炀帝这昏君作前车之鉴,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门大阀,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市井出身的人,夜了!该好好睡一觉才对。”
徐子陵心中暗叹,忖道这是最后一次劝寇仲打消争霸天下的意图,以后再不会就这事再劝说他了。
寇仲回房后,情绪非常低落,心知由于彼此理想的不同,已与自己这好兄弟的分歧愈来愈大。问题是双方均不会有改变。在舱房窄小的空间内,他来回踱步,不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炼境界。他和徐子陵的练功方式恰恰相反,一动一静。这或许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别:一个求动,一个求静,最后演变成寇仲要出而争雄天下,而徐子陵只愿退隐山林。
“咯!咯!”敲门声把寇仲从潜修中唤醒过来,拉门一看,巧笑倩兮的云玉真俏俏立在门外。
若换了在和徐子陵说刚才那番话前,寇仲会对云玉真这么送上门来欢迎都来不及,现在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欲感觉,淡然道:“还没睡吗?”
云玉真轻轻道:“我刚和玉山商量过,可以进来谈谈吗?”
寇仲无可无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后云玉真道:“据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阳,任少名则会于后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为他迷恋上当地春在楼最红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楼是否巴陵帮的?”
云玉真道:“哪有这么理想,巴陵帮在那里的四间大小赌场和两所青楼,在鄱阳会大军入城的第一天,立即给夷为平地。现在巴陵帮在那里的人要鬼鬼祟祟过活,若给发现身份,立刻没命。”
寇仲皱眉道:“我们怎样入城呢?”
云玉真道:“这个倒容易,由于我们在番禺牵制着铁骑会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军又逼得林士宏须陈兵历阳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强,城防松懈,且由于林士宏以高压统治,又纵容铁骑会的强徒**妇女,故极不得民心,以致新征来负责守城的民兵团纪律废弛,没有人肯真心为林士宏卖命,其中部分军官更给我们收买了。”
寇仲沉吟片晌,说道:“我们必须趁林士宏抵达前,把任少名杀死,知否他身边有什么高手呢?”
云玉真道:“任少名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四、五个人随身,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恶僧法难或艳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会倍增风险。”
寇仲问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厉害?”
云玉真道:“他们两个是为任少名建立铁骑会的功臣,据传任少名有铁勒人的血统,甚或是铁勒王派他隐蔽身份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故对我们汉人非常残暴。恶僧法难一向是江南剧盗,杀人放火,**掳掠无所不为,后因惹起众怒,最后不得不投靠任少名,在他护翼下,继续作恶横行,到现在为止,谁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吗?”
云玉真耸肩道:“这个没有人清楚,更没任何方外门派肯承认他是弟子。只知他爱穿大红袈裟,又刮了个秃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故名之为恶僧。”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艳尼又是怎样美艳如花,毒如蛇蝎呢?”
云玉真白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要不得,说起美丽的女人个个一副心怀不轨的好色模样。”
寇仲这时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间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笑嘻嘻道:“有美人儿师傅在这里,我哪有空去想别的女人。”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续道:“艳尼是恶僧的女人,不过也常去勾搭别的男人,弄得乌烟瘴气,偏是法难却不闻不问。我们怀疑艳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恶的家派阴癸派的门人,甚至法难也是同一出身,只不过没法证实吧!”
寇仲大感愕然。
云玉真道:“这对恶僧尼是铁骑会的护法,是任少名的左右臂,当年若非有他们拼死护着任少名,他可能早丧命于天刀宋缺的手上。”
寇仲沉声道:“那就一举把他们都干掉吧!”
云玉真没好气地说道:“恶僧艳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现在仍是活得好好的,你以为只是他们运气好吗?”
寇仲伸个懒腰,长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觉吧!”
云玉真站起来道:“早点睡也好,到九江后便难有这种轻松的时刻。”
寇仲大模大样地走到房门处,拉上门闩,伸指轻弹,油灯应指熄灭,房内立陷进黑暗中。
云玉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干什么?”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后,长臂探出,从后把她搂贴,一对手在她小腹间摩挲着,咬着她的小耳轮道:“师傅请过招!”
云玉真给他搂得娇躯发软,神志迷糊下,给他拦腰抱起,放到**去,半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子陵翌日醒来,拒绝到舱厅与香玉山等共膳,独自在房内打坐。每次练功完毕,他有种自得自足,不假外求的满足感。奇怪的是以前他也如寇仲般很喜欢吃东西,但功力愈深,食欲却递减,尤厌荤腥,反而野菓菜蔬最对他胃口。甚至两、三天不吃东西亦没有问题。今天他之所以要独留房中,皆因发觉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竟然整层皮脱了下来,像蛇蜕皮的情况。新的皮肤又滑又嫩,仿似婴儿,使他看来更是异采照人。徐子陵并不太把这种变化放在心上,举起双手,作出不同的架式,同时把真劲运行到手上去。他对自己这双变得更晶莹修美的手愈来愈有信心,当贯注真气时,硬挡任何神兵利器也不会有丝毫损伤,却比任何神兵利器更要灵活和随心所欲。昨天正面与杨虚彦交锋时,他清楚感到自己在武学上的进步。杨虚彦飘忽若神的剑法,再不是那么难以捉摸。正因他把握到杨虚彦奇异的剑功,方保得住香玉山的小命。徐子陵虽非好斗,却深知在江湖上强者为王的道理。你不杀人,就要被杀,尤其在纷乱的大时代,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这时寇仲神采飞扬的来了,定神一看,“咦”地一声道:“为何你变得和以前很不相同,整个人像会发亮似的?”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不是也变了吗?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不过请不要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寇仲心知肚明瞒不过他的耳朵,尴尬地坐在床沿处,叹道:“有些事迟早会发生的。”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香小子说任少名的功夫和老爹相差无几,最多只是差上一筹半筹,事情看来非常棘手。”
徐子陵道:“你说跋锋寒厉害呢?还该是老爹厉害点?”
寇仲皱眉道:“这真是很难下判断,照我猜应是跋锋寒厉害少许,因为他仍很年轻,每日在进步中。”
徐子陵道:“假若我们联手双战跋锋寒,你认为可有胜算。”
寇仲默思片晌,苦笑道:“虽是我们的赢面较高,但势必有一个给他拉去陪葬。这小子真难应付。那天若非先攻其不备,我两兄弟可能永远横躺在那片密林里。”
徐子陵微笑道:“此次恕我不敢苟同仲少你的判断。若我们再和跋锋寒交手,他必败无疑,因为我已想通了奕剑术,更想通了可斩下任少名臭头的战术。”
寇仲大喜道:“这次是你最令我兴奋的不同意见,快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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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朝窗口瞧去,望着不断变化的岸景,露出回忆的神色,油然道:“打自那趟击退李子通开始,我发觉我和你的武功可合营而成威力倍增的联击之法,但总想不到实际上如何进行。”接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昨晚终于想通。”
寇仲瞪着他道:“我明白了,是奕剑术吧。”
徐子陵叹道:“正是奕剑之法,试想假若我们能把握全局,再超离棋局似的战场,凭着我们自少培养出来的默契,联手全力对付一个人;宁道奇、毕玄那种级数的高手或者不敢说,但保证跋锋寒、老爹都要没命,更不要说任少名了。”
寇仲拍腿道:“我真的明白了!我们联奕之术最厉害处是千变万化,全无成规,我作鱼游你作鸟飞,且一寒一热,谁能抵挡。我们终于差点无敌于天下了,可惜却要靠人多去欺人少。”
徐子陵摇头道:“不理对方有多少人,我们仍是两个人去应付。是了!你的井中月丢失了,拿什么来替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