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愕然道:“如此我岂非永远丧失了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这就叫有所得必有所失。选择就是选择,选中了这个,自然失去了其他的。”
寇仲抓头道:“但我可否同时选择两者,再求得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道:“假设现在李秀宁来找你,告诉你她终于发觉爱的是你,求你与她偕老。在这情况下,你肯放弃宋玉致吗?”
寇仲立即哑口无言。
云玉真推门进来,艳光照人地笑道:“两位大英雄谈什么呢?我可以参与吗?”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坐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云玉真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处,向徐子陵道:“还痛吗!那公主对你看来该是……”见到寇仲不断向她打手势,云玉真知机地改口道:“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现了!”
寇仲动容道:“详情如何?”
云玉真道:“江湖间盛传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脸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宁道奇手上吗?”
寇仲兴趣却在另一方面,问道:“师妃暄是谁?听名字该是女儿家。”
云玉真见引起两人兴趣,欣然道:“这个消息显是疑点重重,首先,两个当事人均不会泄漏这种可招徕无穷烦恼的消息。可是造谣者肯定很有想象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皱眉道:“你还未说师妃暄是谁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说道:“你是否只要对方是女人就大感兴趣呢?”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儿师傅,就算你说的是宁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给的人叫寇老牛,我也会对寇老牛大感兴趣。这叫针对人和事,而非是性别。”
云玉真媚笑道:“算师傅错怪你了呢!你们听过慈航静斋吗?她和阴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测,分别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闪闪,缓缓道:“如师妃暄便是这一代代表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决战的人选。”
云玉真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正邪两大宗派的事。你们杀了任少名,阴癸派肯定不会罢休。”
寇仲微笑道:“若没有阴癸派这种敌人,我将永远登不上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境界。”
云玉真呆瞪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还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
徐子陵淡淡说道:“美人儿师傅把这两样事说得像当盐枭或是当厨子般轻松容易,对仲少来说,这两个目标是鱼与熊掌,皆欲得之而后快。”
云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唤过人家作美人儿师傅了!今天是吹什么风哩?”
徐子陵叹道:“今晚美人儿师傅无论一颦一笑,均带上点以前所没有的真诚味儿,使我心生感触,记起了初遇你时那段美丽日子。”
云玉真娇躯微颤,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轻轻说道:“我认识你们时,你们尚是未长大的顽童,到现在你们杀掉称霸南方十多年的厉害人物,我忽然惊觉到你们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又叹道:“虽然我曾算计过你们,但事实上那时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我总感到和你们特别投缘,愿意信任你们,为你们办事。我是不大信任萧当家的。”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低声说道:“美人儿师傅若肯助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云玉真带点无奈地说道:“希望你不会有一天忘了这个保证,小陵是证人。”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名,而成功杀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关口;否则像云玉真这种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主级人物,怎会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牵涉到男女间的吸引力,更为复杂。假若将来寇仲做出对不起云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该怎么办呢?
寇仲对云玉真展现出动人的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师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师重道。对了!师妃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武功如何?”
云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滋滋地说道:“师妃暄像石青璇般处处透出神秘的味儿,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举凡见过她的莫不被她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慑,她就像代表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某种事物,使人心生向慕,但又绝不会兴起色欲之心。且不论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个尼姑吗?为何偏用俗家姓名?”
云玉真答道:“这就没人知晓,但她虽蓄了如云秀发,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却与出家人没有分别。生活刻苦朴素。”
寇仲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用的是什么兵器?”
云玉真摇头道:“表面看她没有佩带兵器。更从未听过她和人动过手,据说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来不及,哪能兴起杀戮之心呢?”
寇仲讶道:“师傅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听你的语气,你也未见过她的,是吗?”
云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怅和被伤害的神色,颓然垂头道:“是侯希白和我分开前说的,他是师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与她同游三峡,谈古论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受到云玉真对侯希白的依恋和苦楚。上次提起侯希白时,她拒绝回答,这回坦然说出,显然是向寇仲表白心迹,不想将来惹起误会。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来忘却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点不感自惭形秽吗?”
云玉真秀眸闪过温柔之色,低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挥洒自如,文采风流,对事物有很深刻的见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师妃暄为友。”
两人愕然对视,开始明白侯希白在云玉真心中的位置。即使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师妃暄吧!他究竟是什么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云玉真答道:“他是个谜样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于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被称为多情公子。我因对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开的一所青楼结识他,岂知……唉……我不想说了。”
寇仲淡淡说道:“不说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什么兵器?”
云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出道不过五年许,死在他手上的采花**贼已过百数,用的是一把画有美女的大折扇,是他亲手绘上去的。每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扇上会多添一个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真算是个风流种子。”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凄然道:“可以不再谈他了吗?”
敲门声响。
寇仲问道:“谁!”
宋玉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道:“徐公子有空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她究竟有什么话要私下和徐子陵说呢?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后,步出船舱,江风迎面吹来,令他精神一振。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鲲帮众,见他出来,忙唤徐爷,神态较前恭敬,这或者就是因刺杀任少名而来的威势。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虽不像沈落雁或云玉真般婀娜多姿,却另有一股讨人欢喜的爽健。当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来到她旁,默然不语。
宋玉致任由秀发随风拂动,两手按在船栏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呢?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也不问人家为何不避嫌疑地唤你到这里。”
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远处泊了十多艘渔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当他想到每盏灯火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时,心中一阵感触。从小到大他们都欠缺一个真正的家,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而他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深吸一口江风,徐子陵淡淡说道:“宋小姐请直言。”
宋玉致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微笑道:“你和寇仲怎会成为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呢?你们的性格是这么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耸肩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可能小时候人单纯多了,很容易习惯和接受对方。”
宋玉致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总爱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当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会问人山后有什么。瞧见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儿去。”
徐子陵哑然笑道:“真想不到,宋小姐为何会想起这些儿时旧事?”
宋玉致皱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为我信任你,与你相对时心情特别轻松所致吧!”
徐子陵愕然道:“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识,为何肯信任我呢?别忘了我和仲少是一伙的,所以其他人以两个小子或两个小贼来称呼我们。”
宋玉致罕有的“噗嗤”一声娇笑,横他一眼道:“你说话的刁滑处其实一点不逊于寇仲,只不过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觉不到你在这方面的长处。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看出来了,你是那种天生侠义的人,凡事先为人着想,所以我愿意信任你,知你不会骗我。”
徐子陵还是首次接触到她女性化动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问刚才那个问题吗?”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问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点头,痛苦地说道:“无论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问我有关他的事,我该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视反映着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声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侠义心来,告诉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见她双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这么晚唤我出来,说的是这种事,不是明着告诉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乱了,事后他必有方法旁敲侧击地从我处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静地答道:“知道又怎样?他早看出我心绪大乱,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诉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声,好一会后轻轻说道:“我在哪里给了宋小姐这方面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说道:“你的口没有说出来,但从你不肯帮他来对付我,玉致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徐子陵叹道:“这回惨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发笑,是否苦中作乐呢?”
徐子陵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怜意大生,柔声道:“寇仲或者是个精明厉害,只讲实利的人,却不是个心肠坏的人,感情更是特别丰富。只不过现在他全副心神全投到争雄天下的梦想里,把其他一切视作次要罢了!这么说算不算帮他呢?”
宋玉致秀眸异采涟涟,摇头道:“不!你只是说出事实,寇仲绝不是坏人,更是奋发有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却知他并非全心全意对我,打开始我就知道。可是明知如此,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坚决拒绝,二叔也奈何不了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宋小姐对我的兄弟已是难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平静地说道:“错了,我并非难以自拔,只是选择了要面对挑战,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缩。此趟随你们来,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恶家伙有多少度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这心意,又早看穿寇仲的意图,为何仍要找我来说这番话呢?”
宋玉致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无奈意味的苦笑,轻轻说道:“因为我怕二叔为了杨公宝藏,说服爹他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牺牲了。”
徐子陵心想这可能性看来很大,宋智是头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则变成他们的一招棋子。沉声问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喜欢寇仲吗?”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坦然道:“若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我现在不用这么烦恼。假若我对他没有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会拒绝他,因为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绝不会为他伤心。可是我现在却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她矛盾的心情:既爱且恨,更兼是不服气。无论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伤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地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话说完了,心里舒服多了!徐子陵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会助纣为虐。或者你能成为我的救星也说不定。”
甜甜一笑,轻松地走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船尾发呆,思量她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门轻敲一下,寇仲应道:“小陵吗?进来吧!”
徐子陵知道云玉真不在房内,放心推门入内,寇仲早扑了过来,喜出望外地搂着他肩头,笑道:“我憋得不知多么辛苦呢。去问你又怕你会给脸色我看。究竟她是否移情别恋,看中了你,一世人两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让爱,以后再设法弥补这道心之伤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无差,早看出你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爱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象的厉害。看来此役我是输多赢少,早知刚才索性把美人儿师傅留下来,今夜不愁寂寞。不要认真,我只是在说笑,好减轻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倒懂见风转舵之道,你根本没有什么感觉。最痛苦的那个是我,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个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却要去骗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励她不要被骗。”
寇仲放开搭着他肩膀的手,失声道:“什么?我岂不是又要失恋?快拿酒来!”
徐子陵颓然坐下,摇头叹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若再以这种会伤害人家的手段去争天下,我便要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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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在几子另一边坐下,陪笑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不过说也没用,现在此事宣告完蛋,满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缓缓道:“男女间的事,一旦开了头,谁都肯定不了将如何结局,我身为你的好友兼兄弟,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剑更锋利,且两边都是锋刃,你要好自为之。”
寇仲肃容道:“我会记着你的忠告,绝不会在这方面行差踏错。现在我去向宋玉致宣布取消婚约,使她不用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