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抵达竟陵。
众人立在城头,居高临下瞧着江淮军退回木寨去,松了一口气。江上仍冒起几股黑烟火焰,但远不及刚才的浓密猛烈,两艘战船底部朝天,另一艘缓缓倾侧沉没。
钱云仍未知道两人身份,只以为他们是商秀珣手下的猛将,恭敬地说道:“想不到场主忽然凤驾光临。当日闻知四大寇联手攻打牧场,敝庄主还想出兵往援,却因江淮军犯境,被迫打消此意。”
商秀珣等听得面面相觑,明明是独霸山庄遣人求援,为何会有此言?
梁治皱眉道:“钱将军难道不知贵庄主派了一位叫贾良的人到我处要求援兵吗?他还持有贵庄主画押盖印的亲笔信呢?”
钱云色变道:“竟有此事?末将从没听庄主提过,更不识有一个叫贾良的人,何况我们一向惯以飞鸽传书互通信息,何须遣人求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知定是婠婠从中弄鬼。
商秀珣淡淡说道:“方庄主呢?”
钱云说道:“末将已遣人知会敝庄主,该快来了。”
寇仲插嘴道:“我们立即去拜会方庄主,请钱兄派人领路。”
钱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商秀珣压低声音道:“他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是庄主的朋友。”
钱云脸色骤变,往后疾退两步,拔出佩剑大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人,庄主有令,立杀无赦!”
商秀珣等无不愕然以对。
钱云身旁十多名亲随将领中,有一半人掣出兵器,另一半人则犹豫未决。
商秀珣亦“铮”地一声拔剑在手,怒叱道:“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商鹏、商鹤左右把商秀珣护着,梁治、许扬等纷纷取出兵器,结阵把寇仲、徐子陵护在中心处。
其他守城兵士均被这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震耳长笑,出自寇仲之口,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到他身上去。
寇仲一手捧腹,一手搭在徐子陵的宽肩上,大声笑道:“小陵啊!真是笑死我呢!方庄主不知是否另有一个绰号叫糊涂虫,竟给阴癸派的妖女婠婠弄了手脚,先是断送了自己亲弟的性命,又杀了自己手下头号猛将,更给她盗得符印冒名写信布下陷阱,现在还要视友为敌,硬要杀死我们两个大好人,你说好不好笑呢?”
钱云本已难看的脸色变得一阵红,又一阵白,双目厉芒闪动,暴喝道:“竟敢诬陷婠婠夫人?我?”
商秀珣长剑指向他的胸膛,截断他的话娇叱道:“闭嘴!现今杜伏威枕军城外,内则有妖女当道,你这糊涂虫不但不晓得忠言谏主,还要和我们先来个自相残杀。哼!若我们拂袖而去,看你们如何收场。”
寇仲移到商秀珣娇背之后,从她肩旁探头出去笑道:“钱将军不是也迷上那阴癸派的妖女吧!”
钱云无言以对,他身后的人中走出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将,肃容道:“寇爷口口声声说婠婠夫人乃阴癸派的妖女,不知有何凭据?”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让我们与婠婠对质,自可真相大白,钱将军不是连这亦办不到吧!”
梁治冷笑道:“若妄动干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钱将军该好好三思这是否智者所为。”
钱云左右人等,大多点头表示赞同。城外远方号角声仍此起彼落,更添危机之感。
钱云颓然垂下长剑,叹道:“既有场主为他两人出头,小将难以做主,惟有待庄主定夺好了。”
他正要派人再请方泽滔,商秀珣不悦道:“钱云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且睁开你的眼睛往城外瞧瞧,竟陵城破在即,仍不懂当机立断。立即给我滚到一旁,我要亲手把妖女宰掉。”
寇仲振臂大叫道:“若非那妖女,竟陵怎会落到这等风雨飘摇的境况。竟陵存亡,决于尔等一念之间。”
那老将断然跨前一步,躬身道:“各位请随老夫走吧!”
钱云大怒道:“冯歌你?你造反了?”
钱云尚未把话说完,一刀两剑,抵在他背脊处,腰斩了他的话。商鹏由侧闪至,一指戳在他颈侧要穴,钱云应指倒地。
商秀珣不再理会钱云,率先往下城的石阶走去,众人慌忙随去。
二十多骑在冯歌领路下,沿大街朝城心的独霸山庄驰去。街上一片萧条,店铺大多停止营业,间有行人,亦是匆匆而过,一派城破在即,人心惶惶的末日景象。
寇仲快马加鞭,与冯哥并排而驰,赞道:“冯老确是了得,当机立断,否则大家自己人先来一场火并,多么不值哩!”
冯歌毫无得色,神情凝重地说道:“自老夫第一天见到婠婠夫人,便感到她是条祸根。试问有哪一种点穴手法能令人内息全消,长眠不醒的。这回她忽然像个没事人般被庄主带回来,又诬指寇爷和徐爷对她意图不轨,事情更是可疑。只恨忠言逆耳,没有人肯听老夫的话。”
寇仲点头道:“这叫众人皆醉,惟冯老独醒。我还有一事请教,只不知我的四位同伴情况如何呢?”
冯歌答道:“听说当时庄主信了那妖女的话后,勃然大怒,立即与寇爷的四位兄弟划清界限,分道扬镳,之后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寇仲一声“多谢”,落后少许,把事情告诉徐子陵。
另一边的商秀珣道:“你们打算怎样对付妖女?若她来个一概不认,我们能拿她怎样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文的不成来武的,难道她肯任我们把她干掉吗?”
商秀珣欣然道:“阴癸派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此趟若能把妖女消灭,对天下有利无害,所以下手不须容情。”
梁治等轰然应诺。
此时冯歌一马当先冲入大门,把门者认得是他,不敢拦阻,任各人长驱直进。
这支由飞马牧场精锐,竟陵将领和寇徐二人组成的联军,驰到主府前的台阶处甩蹬下马,浩浩****地拥上石阶,朝府门冲去。
十多名卫士从府门迎出,守在台阶顶上,带头的年轻将领暴喝道:“未得庄主之命,强闯府门者死,你们还不退下。”
冯歌反喝道:“飞马牧场商场主千辛万苦率众来援,庄主在情在理好该立即亲自欢迎,共商大事。现在不但屡催不应,还闭门拒纳,这是庄主主意,还是你马群自作主张呢?”
马群大怒道:“冯歌你莫要倚老卖老,庄主既把护卫山庄之责交给我马群,我便要执行庄主的严命。你们若要求见庄主,好好的给我留在这里,由我报告庄主,看他如何决定。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冯歌后面的寇仲忍不住问身旁的另一竟陵将领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那将领不屑道:“他算什么东西,若非因婠婠夫人欣赏他,何时轮到他坐上府领的位置。”
两人说话时,商秀珣排众而出,娇叱道:“即使方庄主见到我商秀珣,亦要恭恭敬敬,哪里轮到你这狗奴才狂妄说话,滚开!”
马群见自己背后再拥出十多名手下,登时胆气大壮。反而把守外门的卫士却远远站着,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态。可知方泽滔沉迷婠婠一事,早令不少人生出反感。何况竟陵城内无人不知他们与飞马牧场的关系,此时目睹马群目中无人的嚣张神态,心中不生出恶感反为怪事。
马群横刀而立,大喝道:“我马群奉庄主之命把守庄门,谁敢叫我滚开?”
商秀珣负手油然道:“人来!给我把他拿下,押到方庄主跟前再作处置。”
马群尚未有机会说话,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闪电掠出,两对枯瘦的手掌幻出千变万化的掌影,把马群罩于其中。狂飙骤起,马群就像站在暴风平静的风眼里,半点感受不到风暴的威力,而他的手下却给惊人的掌劲扫得东歪西倒,踉跄跌退。
寇仲和徐子陵也为之动容,其他不知两老虚实的人更不用说了。
哪想得到横看竖看都像一对老糊涂的老家伙,手底下的功夫如此厉害。而且他们显然精通一套奇异的联手搏击之术,令他们合起来时威力倍增。其实单凭他们个别修炼得来的功夫,比起李子通、宇文智及那些级数的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暗呼侥幸,倘若当日和商秀珣闹翻了,纵能离开怕亦要付出若干代价。现在自然是精神大振,因为更有收拾婠婠的把握。
“砰!砰!”马群左右劈出的两刀连他自己都不知劈在什么地方去,身上早中了两掌,倒在地上。冯歌等竟陵诸将却是看得心中难过,皆因马群丢足了他们的面子。
此时两老不再理马群,扑入卫士阵中,有似虎入羊群般打得众卫士兵器脱手,前仰后翻。在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护下,商秀珣傲然负手,悠闲地跨进府门。宽敞的主厅空无一人。
冯歌叫道:“随我来!”领头穿过后门,踏上通往后院的回廊。
迎面而来的两名婢女见他们来势汹汹,吓得花容失色,瑟缩一旁,只懂抖颤。
冯歌指住其中一婢问道:“庄主在哪里?”
婢子俏脸煞白,软倒地上,颤声道:“在?在怡情园里。”
另一将领问道:“婠婠夫人呢?”
婢子答道:“也在那里!”
众人精神大振,空群而去。
经过数重屋宇,放倒十多名府卫,他们来到一个幽美的大花园中。筝音隐隐从一片竹林后传来,抑扬顿挫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令人魂销意软,众人的杀气亦不由得减了数分。
寇仲凑到商秀珣耳旁道:“待会场主缠着方泽滔,由我和小陵对付妖女,其他人则守在四方,防止她逃走。”
商秀珣秀眉扬起,沉声道:“哪有这样分派的,到时见机行事吧!”
说话时,众人掠过竹林间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又是另一个幽深雅静的大花园。园内不见婢仆府卫,惟只园心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自是方泽滔,他闭上双目,完全沉醉在筝音的天地中,对此之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女的背对他们,双手抚筝,只是那无限优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动任何人的心弦。
纵使她化作灰烬,寇仲和徐子陵依然认得她是婠婠。
她的筝音比之石青漩的箫音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味道。后者总有一种似近实远、遗世独立的味道。但婠婠却予人缠绵不舍,无以排遣的伤感;愈听愈难舍割,心头像给千斤重石压着,令人要仰天长啸,或能宣泄一二。
“铮!”寇仲拔出了他的井中月。离鞘的鸣响,把方泽滔惊醒过来。
方泽滔双目猛睁,除商秀珣、冯歌、商鹏、商鹤和寇徐五人外,其他人已鱼网般撒开,把小亭团团围着。
“铮、铮、铮!”古筝传出几响充满杀伐味道的强音,倏然收止。方泽滔“霍”地立起,环视众人,脸现怒容。
商秀珣冷笑道:“战士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庄主却在这里安享温柔,乐而忘返,不觉心中有愧吗?”众人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方泽滔老脸一红,不悦道:“竟陵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场主来教训我。”
婠婠静如止水地安坐亭内,似对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令人莫测高深。
寇仲哈哈一笑道:“该说庄主怎么还会有脸见我们才对。想你只凭阴癸派婠妖女的片面之词,便和我两兄弟割断情义。更不管外间风雨,只知和婠妖女调筝作乐,学足杨广那昏君的作为,似这般所为还敢说不劳别人教训呢!”
方泽滔厉声道:“婠婠性情温婉,又不懂武功,怎会是阴癸派的妖女,你两个干了坏事,还要含血喷人。”
冯歌沉声道:“若婠婠夫人乃平常女子,怎能于这剑拔刀扬的时刻,仍镇定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庄主精明一世,何会糊涂至此?”
方泽滔双目闪过杀机,手握剑柄,铁青着脸道:“冯歌你是否要造反了?”
另一将领道:“我们只是不想陪你一起送命还落得做只糊涂鬼罢了!”
商秀珣娇叱道:“方泽滔你若仍沉迷不返,休怪我商秀珣剑下无情。”
徐子陵淡淡说道:“方庄主何不问尊夫人一声,看她如何答你?”
方泽滔呆了一呆,瞧往婠婠,眼神立刻变得无比温柔,轻轻道:“他们是冤枉你的,对吗?”众人看得心中暗叹。
婠婠轻摇螓首,柔声道:“不!他们并没有冤枉我,庄主确是条糊涂虫!”
方泽滔雄躯剧震,像是不能相信她说出来的话而致呆若木鸡,异变已起。
“铮!”古筝上一条弦线突然崩断,然后像一条毒蛇般弹起,闪电间贯进方泽滔胸膛去,再由背后钻出来。方泽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往后疾退,“砰”地一声撞在亭栏处,仰身翻跌亭外的草地上,脸上血色尽退,鲜血随弦线射出,点点滴滴地洒在亭栏与地上,可怖之极。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如此厉害得令人防不胜防的魔功,还是初次得见,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扑上去跟她动手。
众人中自以商秀珣、寇仲、徐子陵、商鹏、商鹤和梁治六人的武功最是高明,但他们自问亦难以先运功震断筝弦,再从心所欲地以弦线贯胸伤人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