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步下天津桥,回到城南区域,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真的不想见单琬晶。此时洛阳城像甦醒过来般,车轿川流不息,热闹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显是来自西域的商旅。只看眼前的繁荣,谁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战争连绵,生灵涂炭。更想不到洛阳正陷于内外交煎的地步,成为各大势力倾轧角力的轴心。
他离开人潮拥挤的天街,沿着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舟,铁锁钩连,蔚成奇景。回头朝天津桥望过去,跋锋寒已走得影踪不见。而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
离开了桥南的肆市,道上行人疏落多了。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由想起跋锋寒和单琬晶间的关系。当日单琬晶和跋锋寒约定在九江相会,恐怕不只男女私情那么单纯。要知单琬晶乃东溟派新一代的领袖,在派内早选了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虽对李世民倾心,亦是有缘无分。以单琬晶刚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风,既能克制自己对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乱子,照道理也不该情不自禁至要与跋锋寒来个秘密**。所以她与跋锋寒间,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会想及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锋寒不但知悉单琬晶既身在洛阳,更清楚她落脚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简单。若两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锋寒不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作风,凭那趟单琬晶下不了手杀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锋寒对单琬晶永不回头。徐子陵苦笑摇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就在此时,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起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寇仲凭窗外望,心内思潮起伏。争霸之路绝非一条康庄大道。不但前途渺茫难测,崎岖难行,随时有粉身碎骨之祸。最令人头痛的是歧路甚多,一个不小心,便错失直抵目标的机会。时机实具最关键的重要性。
李世民是最懂掌握时机的人,觑准机会,逼得他老子造反,起兵太原,趁关中精兵西出应付李密之际,渡河入关,夺得西都长安这坚强的固点。只须去了薛举父子的西面之患,便可遥看关外群雄逐鹿,乘鹬蚌相争,坐享渔人之利。而他现在才是刚起步。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阀与瓦岗军结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利的却是李世民而非他寇仲。所以现在仍未是杀李密的时刻,纵使李密引颈待割,他也不会杀李密。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谈谈心事。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将会不顾一切为他报仇,什么霸业鸿图都要摆到一旁去。
“叩!叩!”寇仲愕然道:“进来!”
一个小婢推门恭身施礼道:“小姐请寇公子到舱厅见面。”
徐子陵犹豫了片刻,于那人擦身而过前把他拦着,沉声道:“李大哥!”竟是久违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犹豫,皆因始终不能对素素之事释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该不会受王伯当之辱,更不会嫁给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轩昂爽朗,眼神变得更锐利,显是在这几年间武功大有长进。
他愕然止步,脸露疑惑之色,皱眉道:“这位兄台是否认错人了?”
徐子陵省起自己是以“疤脸大侠”的容貌示人,低声道:“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躯一震,然后露出惊喜神色,挽着他穿过路旁的槐树,到了堤坡边沿处,大喜道:“我也风闻到你们会来洛阳的消息,想不到就这么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怀里。
李靖叹道:“你比我长得更高了。时光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这么多年,昔日的两个小子,已成为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谁说起你们来,不是咬牙切齿,就要衷心夸赞。”又急忙问道:“小仲没出事吧?”
徐子陵听出他真诚的关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没有事,我们只是暂时分手,各有各的事罢了!”
李靖松了一口气,道:“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寇仲在小婢引领下,步进舱厅。董淑妮换上华服,还刻意打扮过,安坐椅内,更是艳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增添了几分成熟的迷人风韵。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小婢退走,还为他们关上厅门。
寇仲愕然道:“你不怕给大舅舅责怪吗?”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语调老声老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怎同呢?”接着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媚态毕露,诱人之极。
寇仲心中恍然。董淑妮实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来笼络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或刺探情报,否则此次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坠入李密的陷阱中。
王世充为了收服自己,现在则打出董淑妮这张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这人真本事,人家从未见过大舅舅这么看重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人家再不喜欢你了!”
寇仲失声道:“什么?”
房舍在洛河对岸往左右延展,不远处有座高起的钟楼,宏伟高耸,雄视把城市一分为二的洛水。
李靖叹道:“想不到当日一别,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时。素妹真难得,若没有她,我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这里和你叙旧。所以听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赶赴荥阳,才知你们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阵哽咽,差点掉下热泪,勉强忍住,沉声道:“李大哥当日为何肯让素姐回荥阳呢?难道不知荥阳大龙头府是险地吗?”
李靖苦笑道:“素妹对我恩重如山,我李靖岂会是这种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决,又知我会拦阻,竟留书出走,悄悄离开。那时我内伤未愈,追她时更遇上风雨,大病一场后,才到荥阳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见,我只好先到洛阳,再入关中,现在于秦王手下办事。”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竟有这么一回事!
董淑妮容色转冷,淡淡说道:“凡是大舅舅喜欢的人,我都不喜欢。”
见寇仲瞪大眼睛瞧着她,跺足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喜欢自己去选择也不成吗?大舅从来不喜欢我爹,可是娘却比任何女人都快乐。娘常说以前她们可在野火会中自由选择对象。”
寇仲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微笑道:“现在我可滚出去了吗?”
这次轮到董淑妮杏目圆睁道:“听到我不再喜欢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
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舱门漫步而去,边行边道:“当然难过得要命,我现在就要躲回房中痛哭一场呢。哈?”
寇仲转身接着董淑妮随手拿起朝他背脊掷来的名贵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个坏习惯,就是不喜欢给人摆布,吃软不吃硬,”扬手便把瓷瓶抛回给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着,他已推门扬长去了。“砰!”花瓶再次摔出,掷在门上,撒得一地碎片。
李靖关心地道:“素妹近况如何?”
徐子陵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为她高兴,究竟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
徐子陵剧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难道素妹的夫婿有什么问题吗?”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给了别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吗?”
李靖皱眉道:“素妹若有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究竟是否此人有问题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摇头道:“我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点给你吓个半死。究竟是谁?巴陵不是萧铣的地头吗?”
徐子陵点头道:“此人正是萧铣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变道:“什么?”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是否真有问题?”
李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叹道:“这人是否本身有问题,我并不清楚,却知道?小陵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故不能畅所欲言。天啊!为什么这么巧?”
徐子陵心念电转,沉声道:“刚才李大哥说在秦王手下办事,秦王是否李渊次子李世民呢?”
李靖点头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赏你们。你们不是想创一番事业吗?他将会是个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会当上皇帝吗?他只是秦王,世子却是李建成。只听李大哥这句话,便知他们兄弟间嫌隙已生,李阀祸机将至,大乱必兴,李大哥仍要蹚这浑水吗?”
李靖肃容道:“小陵你的确长大了,见识大是不同。不过我李靖岂是见难而退的人。”
顿了一顿,双目寒光闪闪,凝视着下方长流不休的洛水,缓缓道:“国家患难,今古相同,非得圣明君主,不能安治。且为国者岂拘小节,现今谁不知李阀的地盘是秦王打回来的,亦只他有造福万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心中一片烦厌,胸口如被大石重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舒服了点,道:“李大哥不在关中,却到此险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李靖压低声音道:“我此次来洛阳,实有至关紧要的事,现在却不可说出来。”
接着扯了徐子陵站起来道:“快随我来,你嫂子该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声道:“嫂子?”
王世充换上戎装,卓立船头。寇仲和一众将领,分立身后。洛阳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气象肃穆。四艘水师船加入护航行列,使船队更为壮观。
王世充精神翼翼,看来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来,问道:“寇小兄到过洛阳吗?”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阳。”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们下面这条洛水,把都城一分为二,成南北两部分。皇宫和皇城位于城西北部;街、坊、市均分布在城南和东部。”
寇仲道:“船队可直接驶进城内去吗?”
王世充得意洋洋地说道:“不但可驶进城内,还可抵达任何地方,若论内外水陆交通的便利,天下没有一个城市可及得上东都。除洛水贯穿其中外,还有东瀍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船相接方便无比。”
水闸早已升起,船队沿洛水长驱入城。眼前忽地换上了城内繁华的景象,寇仲连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圆睁。
王世充凑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东破李密,西克长安,我封你为洛阳王,此城将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圣上龙恩!”说完也觉心中好笑。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会随时翻脸。
王世充听到“圣上”两字,哈哈大笑,又低声道:“人传你两人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骂,表面则摆出恭敬的神色,耳语道:“我们只有一些线索,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数。”
王世充道:“宝藏究竟是否在洛阳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书真厉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设新都时,杨素曾积极参与,要弄个宝藏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忽见船队朝横跨河面的大桥驶去,骇然道:“要撞桥哩!”
王世充和一众手下苦忍着笑,但已是忍得极苦。寇仲大惑不解时,大桥中分而开,朝两边仰起,露出足够的空间,让船队畅通无阻地鱼贯驶过。
王世充欣然对仍惊讶得合不拢嘴的寇仲道:“这是我们中土第一座开合桥,出自天下巧艺大宗师鲁妙子的设计,寇小兄没有见过并不足怪。”
又指着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宫,我们直接去见杨侗,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亲了吗?”
李靖老脸一红道:“已有多年了!当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她,得她义助,接回我一条断筋,否则你的李大哥已变成一个跛子。”
刹那之间,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别恋,素素被逼黯然离开李靖,从此不愿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徐子陵脸容转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们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剧震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该清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枉素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却移情别恋,把她抛弃。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话好说。”
言罢转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开脚法,瞬眼间离开堤岸区,没入一道横街的人流里。
城内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处,坐落着气魄宏大的东皇宫。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两部分。皇城围护在宫城的东、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与宫城有城墙分隔。皇城城墙都是夹城,有两重城墙。北面则有三重,更增其防御能力。皇城内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三直道交错,中央大道居中轴线,什么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的横街,众星拱月般,不离皇宫左右。宫城则是杨侗这小皇帝的居处和接见群臣的地方。宫城之北,再有曜仪和圆壁两城,使宫城处于重重包围之中,防范严密处,更胜江都的皇城。
船队在皇城外的码头缓缓靠岸,王世充笑道:“由于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脱身,所以消息该尚未传返洛阳,只看现在杨侗全无防备,恐怕到现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回来了。”
寇仲道:“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们能控制杨侗,独孤阀便失去最大的凭借,那时要杀要剐,再不由他们决定。”
王世充道:“独孤峰武功虽高,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红却真是非同小可,我旗下虽高手如云,恐怕仍没有人拦得住她,若给她漏网逃去,会是个很大的祸患。”
寇仲讶道:“为何尚书不提独孤凤呢?”
王世充愕然道:“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声道:“吾友跋锋寒曾和独孤凤交手,差点不能脱身。据说她的武功已超越了独孤峰,仅次于尤楚红,尚书怎会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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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曾在彭城亲睹跋锋寒强绝一时的身手,闻言变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说不定独孤阀仍有其他隐藏起来的实力,用以伺机暗算我。”
寇仲点头道:“定是如此,我们必须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
船已泊定,王世充领头走下船去。
徐子陵低头疾走了半条街后,心情稍为平复。尤其道旁满植树木,绿荫环护,天上则白云蓝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抛开李靖和素素间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阳城的建设上。自离开飞马牧场后,每有空闲,他都取出鲁妙子的遗笈翻阅研究,对建筑之道颇有心得,故此时能以专家的眼光,浏览这事先周密规划、顺应地势、精心布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转趋开朗,漫步横街里巷,无论走到何处,街巷纵横,都是方格整齐,犹如棋盘。而民居则平均分布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一群小孩正在一处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欢笑声填满周遭的空间,不由使他想起与寇仲在扬州度过的童年岁月,他们好像从未试过如此这般地玩耍过,每天为了温饱挣扎奋斗,以及应付别人的欺凌。想得入神时,身后风声响起。猛然回首。来者竟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刘黑闼。
王世充踏上码头,一名中年大将迎了上来,施礼后道:“一切安排妥当,尚书请放心。”
此人身量颇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许,生了一张马脸,留着一撮山羊须,两眼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绍道:“这位是郎奉将军,我不在时,洛阳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将军两人负责。”
寇仲心中恍然,原来是王世充的心腹。同时亦暗自懔然。只看现在一片平静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透过特别的通讯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暗中调集兵马,控制了皇城。所以别看王世充初听得情况不妙时似是手足无措,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绪平定下来后,立显出老辣厉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书大人请!”
王世充从容一笑,领头朝进入皇城的端门大步走去。
刘黑闼搭着徐子陵肩头,走进附近卖丝绸的店铺去。两个上了年纪的店伙没有上来招呼他们,像视而不见般,任他们长驱直闯,揭开分隔前后进的珠帘,穿过摆满匹布匹的小货仓,步出天井,原来另有两重房舍。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说话,见到刘黑闼,现出恭敬神色,齐叫“刘大哥!”刘黑闼点点头,领着徐子陵进入天井左侧的房舍去。那是个简朴的小厅堂,除了台、椅、几等必备的家具外,连柜子都没一个,更不要说装饰的摆设了。
两人坐好后,刘黑闼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次听到你们的凶讯,想不到你们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寇仲究竟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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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约定在这里会面的。”
说罢心中暗叹,刘黑闼虽是条好汉子,但始终是窦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刘黑闼皱眉道:“听说李密派人截击你们。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寻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挚的热情,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摇头道:“他自保该没有问题。事实上我们是故意分开,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却负责做别的事情。”
刘黑闼明白过来。此时刚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进来奉上香茗。徐子陵发觉此女轮廓颇美,透着一股清秀的气质。
刘黑闼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飞刀玩得不错!”却没对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绍。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两眼,退出屋外。
刘黑闼沉吟片晌,叹道:“刺杀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们两人的名字无人不知,也改变了整个南方的形势,老哥真以你们为荣。”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们入伙的事,忙岔开话题道:“刘大哥这次到洛阳来,有什么大事?”
刘黑闼深深地瞧了他几眼,沉声道:“此事可大可小,实质上只是小事一件,却可能关系到谁能一统天下的问题。”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是什么事竟有这样的影响力?”
刘黑闼不答反问道:“你们此回到洛阳来,是否准备西入关中?”
徐子陵明白刘黑闼人品很好,但绝非蠢人,而且精明厉害,绝不可以轻易将之瞒骗。他这样询问,等于间接问他是否想去发掘杨公宝藏。假若他支吾以对,刘黑闼将势难对他推心置腹。际此群雄割据的时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像李靖刚才便对他欲言又止,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宝藏在关内某处附近,其他一无所知,所以这次只是去碰碰运气。”
刘黑闼忠厚朴实的黑脸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点头道:“子陵说的话,我怎会不信?不过听说在杨公宝藏之内,除了杨素多年搜刮得来的奇珍异宝外,尚有以万计的兵器等物。要在李阀的地头把这些东西运走,非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不可。你们若信得过我刘黑闼,我可全力支持你们,条件则是各取所需;你们去做大富豪,而我则去争天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又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杨公宝藏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没有机关装置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险;若你知道设计藏宝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便知要取得宝藏绝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罗刹女曾进入第一重,即知难而退。咦!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听到鲁妙子之名,自是心头剧震,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把《机关学》的秘笈给予寇仲时,特别提醒他须凭此进入杨公宝藏。但为何鲁妙子不直接告诉他们如何进入由他一手设计的杨公宝藏呢?确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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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黑闼又道:“杨素和鲁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阳贯通南北的开合桥星津浮桥都是他设计的。此人在这方面的天资之高,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不必这么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刘黑闼亦不会怪你的。顺带说一句,诸葛德威对机关建筑颇有心得,对进入宝藏肯定有帮助。”
徐子陵只好点头应诺。
刘黑闼舒了一口气,轻松道:“坦白说,这番话我真不想说,好像我也像其他觊觎宝藏的人那么贪心,但为了大局,又不能不说。”
徐子陵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刘大哥不用介怀。”
刘黑闼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两位,夏王对你们亦非常欣赏,希望有机会可以见个面。”
夏王就是窦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机会我们也想拜谒,还有,刚才刘大哥说什么有件事可大可小,究竟是什么事呢?”
刘黑闼沉声道:“自然是与‘杨公宝藏’齐名的和氏璧有关哪!”
甫进皇城,聚在端门内的十多人迎了上来,除三人身穿武将甲冑外,其他人都是便装儒服。当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认识的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辈分极高,与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笃,不过多年来已不问世事,想不到竟会出来助王世充争天下。当年他以沉沙剑在彭城大战跋锋寒,虽于胜负未分之际罢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除欧阳希夷外,另有两男一女,特别引起寇仲的注意。女的一个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极为惹人注目。
那是个颇具姿色的年轻少妇,娇小玲珑,背负长剑,神情却是出奇地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别有股冷艳的成熟韵味。既使人感到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兴起假若能破开她那重保护自己的屏障,会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过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却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对精光闪闪的湛蓝眸子,使他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还非中土人士。
另两个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麈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脸的中央挤聚,看着本该惹笑,可是他半眯的细眼芒光烁闪,隐隐透出一种狠辣无情的味道,却绝无半分滑稽的感觉。
少的是个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身形雄伟,虽比不上寇仲与徐子陵、跋锋寒等的高挺俊拔,却是脸容古朴,肤黑扎实,自有一股强横悍霸的气度。武器是背上的双钩。
看来除欧阳希夷外,众人中亦以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欧阳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锐目掠过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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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此时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诸位及时赶来,我王世充还有何惧哉。”
寇仲心中微懔,方知王世充于不动声息中,已调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欧阳希夷等纷纷还礼谦让。
其中一名武将道:“蒙秋已依尚书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将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丑陋,脸上挂着矫揉和过分夸张了的忠义神情,予人戴着一副假面具的感觉,打第一眼寇仲便不喜欢他。
此时王世充介绍寇仲与众人相识,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珑娇。胖道人则是可风道长,壮汉叫陈长林,其他则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名家高手。
欧阳希夷显然在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长生诀》不愧四大奇书之一,否则不能造就出寇兄弟这种人材。”
寇仲连忙谦让。
王世充再与各人客套几句后,收敛笑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宫去见小昏君,看看独孤峰能耍什么花样出来。”
刘黑闼见徐子陵听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微笑道:“假若子陵多知道点关于和氏璧的事,说不定会生出兴趣来。”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勉强振起精神,问道:“和氏璧除了是当然的国玺、帝皇权力的象征外,还有什么身价和作为?”
刘黑闼道:“说真的,这个我亦不大知道。但只从宁道奇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年之约,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块珍贵的宝玉那么简单,否则怎能让宁道奇这类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为之心动?”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说,和氏璧岂非一直藏在慈航静斋吗?但刘大哥又从何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