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呆瞪着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起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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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师道微一错愕,接着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婥在那里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复活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干杯!”
“叮!”
对杯相碰。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说道:“这杯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声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什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着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子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不得了。跋锋寒虽是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休想拿得着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什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婥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地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似,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地唤我?”
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尴尬但又老老实实地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什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景,像时间已凝固了,接着几个人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泪光。
寇仲忍着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地助我们去救瑜姨算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何况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完全两样,对吗?”三人呆了一呆,接着同时点头。凭着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的事。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敲门声响。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秦川岂非是师妃暄。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地说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着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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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哪里?”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寞地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尘世里,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又是所为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杯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杯子好吗?”
秦川淡淡说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踪,忙抓着个经过的俏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哪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哪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怎会是这么样?”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着徐子陵道:“陵少有什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什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什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两杯闷酒,起立道:“王薄戌时中才到,尚有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地喝杯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代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救人的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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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蹇与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这回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与阴癸派有勾结,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即使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这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蹇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蹇两个名字掉转或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道伏蹇的厉害。王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蹇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象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年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插嘴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次不成以后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握,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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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拿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什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锁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踪下落,抓起上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说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婠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龙的手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婠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此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现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寇仲随着绷紧俏脸的宋玉致到了三楼背对中园一面的走廊处,这位宋家美女倚栏而立,冷冷道:“为何明知我在隔邻,竟不过来见我?”
寇仲待一群不断打量他们的江湖人物走过,叹道:“我怕惹你生气,想先看看风头火势吧!玉……宋小姐你清减了。”
宋玉致遥望曼清院外万家灯火的洛阳夜景,秀发迎风飘扬,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从她那笔直丰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更使人感到她坚刚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气质。
寇仲侧倚栏杆,欣赏着她侧脸的轮廓,忽然想起李秀宁,心中泛起灼痛的内疚感觉。
宋玉致淡淡说道:“这段日子我的心情的确不大好。却与你寇仲毫无关系,为何坏人的命总比好人长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着哑然失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为何仍不怕人挤,还要来凑热闹?宋三小姐若憎厌我,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够了。我的脸皮虽不算薄,但仍是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飘出一丝笑意,别过俏脸,盯着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厌你,而是恨你。恨你无端来扰乱人家的心。现在摆明洛阳迟早会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则须依约嫁入李家,你是因此不敢来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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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挪近了点,到差点碰上宋玉致的娇躯才停下,笑嘻嘻地说道:“洛阳一天未落入李密的手中,事情仍未算数。我担心的却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碍于我出身寒微,纵使我发掘出宝藏,都不肯招我做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处,幽幽叹道:“竟陵一战后,谁能不对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以杜伏威之能,兵员之众,仍给你们领着残军硬拒于残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问题非是在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说的一番话,显是对我大有情意,难道是假的吗?”
宋玉致别过俏脸来,美目深注地瞧着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对女人没有开窍似的;又或总是粗心大意,自以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可知为何我要唤你出来?”
寇仲抓头道:“是呢!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戳一下,温婉地微笑道:“因为人家想看你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还须有多远躲多远。因为据我们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晁公错正应李密之邀,在来洛阳的途上。到时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两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证不会让你两人活着离开洛阳。”
寇仲一脸茫然的道:“晁公错是什么家伙和东西?”
宋玉致没好气地说道:“若要在中原挑十个武功最强横的人出来,晁公错必可入选,甚或在五名之内。你现在知道了吗?”
寇仲哈哈笑道:“这天下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也会更换,更何况高手的位置?在以前随便找个人出来也可打得我们一仆一跌的日子已不复再,你看我们仍不是活得好好的?晁老头不会比阴癸派更厉害吧?”
宋玉致色变道:“你们惹上阴癸派吗?”
寇仲从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今晚我也不会见到你。可否对我说句较好听的话。那我纵是死了,也可带着一片美丽甜蜜的回忆到阴间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两下,微嗔道:“本小姐永远不会说违心的话。人家的警告你不听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着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挣一下,不悦道:“不要扯手扯脚,传了出去,爹说不定会派人杀你。”
寇仲凑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着嫁我吧!”
宋玉致娇嗔道:“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着去了。
尚差四道门便到自己那扇房门,前面厢房忽地中门大开,两个人闪出来,拦着寇仲去路。这两个人样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年纪在四十许间,有对同样丑陋的狮子鼻,皮肤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使人感到他们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门。纵是隔了寻丈,寇仲仍感到两人的杀气逼人而至。寇仲心中微懔,停下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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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的一个双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带着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着他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小子你不找个鼠洞躲起来,却要学现在般招摇而过,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开腔,寇仲立时认出是长白双凶老大符真的声音。另一个矮的不用说是符彦。
寇仲虽知此二人功力直逼李密,仍是夷然不惧,故作讶异道:“你们不知王薄今晚在此吗?若不趁早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恐怕李密护你们不住呢!”
符真毫不动气地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们是谁,既是如此,当知我们谁也不怕,为何还说出如许胡言。”
寇仲见不能令他动气,逼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什么人都不怕,便不用从长白逃到这里来。让寇某人试试你们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么硬吧!”
符真、符彦同时嘿嘿冷笑,目射凶光。他们这么在廊道上对峙,登时截断了廊道的交通,双方身后各聚集了一堆进退不得的婢女和陆续来赴宴的宾客,情况颇为混乱。
此时一名男子从符真、符彦的厢房油然步出,瞪着寇仲喝道:“你刚才和李某的未过门妻子说了些什么话?”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环目一扫,大笑道:“这里所有姐姐妹妹全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李兄说的是哪一位呢?”
众人尽为之愕然和哗然。
其中一女娇嗔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妻子?你这种人谁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时眼前一亮。说话的女郎穿着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武士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寇仲立时认出她的声音,捧腹笑道:“独孤凤小姐说得好,若未过门都算是妻子,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包括李天凡和长白双凶在内,骤闻得独孤凤之名,都拿眼朝站在人堆后的独孤凤瞧去。独孤凤本是来找他们三人晦气,哪想得到只说几句话就给寇仲叫**份。更知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动手。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李公子和两位符老师请给我们曼清院一点面子,有什么事到院外再处理吧!”
此人显是早观察了一阵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闹事在先,故出言相劝。李天凡亦知此时不宜动手,仰天打个哈哈,领着符真、符彦返房去。
寇仲回到厢房,跋锋寒呆坐不语,徐子陵则卓立露台的栏杆前,仰首望天,衣袂飞扬,自有一股难以形容孤高不群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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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锋寒见他回来,笑道:“给我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锋寒对面坐下,像身疲力竭的战士般先瞪了跋锋寒一眼,然后盯着徐子陵的背影,怨道:“刚才我在外面闹得曼清院差点塌下来,你两个仍不出来援手,还说什么兄弟。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跋锋寒哑然笑道:“仲少你动过哪只手呢?若只是舌战,你何需别人助口。”
徐子陵背着他冷然道:“我们正希望他们动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让他们更没有顾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笑。咦!刚才我们说到哪里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忘记事情的。”
跋锋寒道:“不要装蒜了,你究竟想到什么对付上官龙的妙计呢?”
寇仲一拍额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啊!终于记起了!”倏地坐直身体,大喝道:“上官龙何在!祝玉妍拣得你作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应该会有两下子,可敢立即上来决一死战!”
这番话是以螺旋劲逼出,立时传遍“听留阁”四座三重楼的每一个角落。跋锋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听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话般,把原本的姿态和表情保持延续。整个听留阁倏地人声渐敛,到寇仲说到最后三句,已静至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的地步。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对面重楼每座厢房的望台往他们的厢房投过来。
一阵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威严但又无比阴柔的男声在他们那重楼的底层传上来道:“只是你如此含血喷人,我上官龙绝不会放过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任你挑哪一个都行。但这种特别优待,只会赠给阴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得而诛之。”
声音扬而不亢,响而不锐,却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与会者的耳内。寇仲此计确是妙至毫巅,当场揭穿上官龙的身份,没人敢插手其中。上官龙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只有挺身出战一途。而徐子陵这番话更像剑般锋利,只要上官龙忍不住发作,等于间接承认了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阴癸派妖人。
曲傲的声音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先是一阵震耳大笑,然后喝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两人一起下来吧!既可省我分两次动手,又可作大战前的热身。”
曲傲不愧老狐狸,寥寥数语,立将他们早先造成的声势完全压下去。
跋锋寒哑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锋寒的。却想有像上官帮主的优待,那怎么成?”
这几句刻薄之极,四边重楼登时爆起一阵哄笑,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曲傲的修养,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锋寒你今晚若有命离开曼清院,我曲傲两字以后倒转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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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静了下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单对单仍没有能力收拾锋寒兄,为何现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字掉转来写较有新鲜感。不过现在仍未是轮到你老兄出手的时候,因为刚才我猜拳猜赢了跋锋寒,故而上官帮主该拿到头筹。”
曲傲登时语塞,更使众人知晓曲傲胜不了跋锋寒是确有其事,心内的震骇,不用说仍可想象得到。要知曲傲的威望虽及不上称雄域外的“武尊”毕玄,但也是所差无几。跋锋寒虽是近年崛起于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终是后起之秀,实难与曲傲这种成名了数十年的宗师级人物相媲美。故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尽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锋寒,那自是震惊天下的轰动事件。曲傲这下真叫哑子吃黄连,若否认就是讲大话,不否认脸上又挂不住。
符真难听的声音,从左邻第三间厢房传过来道:“曲老师怜你们年少无知,故此放你三人一马,仍不知感激,实是可笑之极。”
寇仲讶道:“符老师你的隐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的失踪术高明万倍,否则为何以老曲和老跋两人的修为,仍不知你在旁窥伺,连‘年少无知’这种微妙的情况都看个明察秋毫。谁人敢不服你!”
声音回**于四座重楼围起的广阔空间和鱼池园地之上,登时又触发起另一股笑浪。当然亦有人为寇仲等三人担心,一下子开罪了多方面的势力,可不是好玩的。但符真却立时作声不得。难道他可说自己真的在旁窥看吗?但若答案是“否”,他凭什么资格说出刚才那番话。
一阵激烈的掌声从遥对的厢房传过来,只听刘黑闼的声音道:“说得好!我刘黑闼心中有个疑问,就是为何寇兄认为上官帮主另一个秘密身份乃阴癸派的妖人呢?”
听留阁再静下来。
上官龙在寇仲回答前,插嘴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来诬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龙不留情脸。”
左面的重楼第三层中间一个厢房传出一声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为何又怕人说出来?”
寇仲鼓掌笑道:“说得好。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说出来看上官帮主敢否寻你晦气?”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飞,乃伏蹇王子的首席先锋将,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帮主切勿忘记。”
众人又立即起哄。嗡嗡之声,像浪潮般起伏着。只看伏蹇手下的豪气,可想见他的威风。
上官龙正难以下台,寇仲又叫阵道:“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前,上官帮主有没有意思和小弟先玩一场,为四方君子解解闷儿?”
一个娇甜的女声欣然道:“说得真动听,寇仲你是最讨我喜欢的哩!”
众人为之哗然。这时代虽因胡风东来,风气开放,但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数百人聚集的场合下,公然示爱,终是惊世骇俗的事。更奇怪是此女卖弄了一手,以内功弄得声音忽东忽西,飘忽无定,让人难以把握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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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锋寒两眼上翻,低叹道:“又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正是淳于薇的声音。不用说拓跋玉亦到了。他们像吊靴鬼般永远跟着跋锋寒。
右方底层厢房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本人乃‘洛阳八士’的祈八州,这次知世郎在听留阁举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点,全由老夫负责。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该有资格说两句话吧!”
此人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烦厌。
寇仲弹了起来,大喝道:“时间无多,上官龙你是否仍要做缩头乌龟?”
掠到徐子陵旁,纵身而起,再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正中鱼池另一方边沿的池堤上。喝彩之声,轰然响起。寇仲昂然而立,抱举致礼,登时又惹来另一阵打气之声。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到百多个厢房内的人纷纷起立,移往望台栏前,好一睹寇仲的风采,回头向跋锋寒笑道:“这小子如此威风,竟抢了锋寒兄的头筹。”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射,瞧往园中的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上官龙,绝不迎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一声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时响起,接着人影一闪,上官龙终现身场上,跃落离鱼池三丈许处的碎石路处,隔着水池与寇仲遥遥对峙,手提龙头钢杖,颇有一番气势。
这位洛阳帮主年在五十许间,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但其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耽于酒色之中。
此时他双目射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说我是阴癸派的人,究竟有何凭据?”
人声渐敛。人人屏息静气,看寇仲如何回答。江湖上虽千派万门,但若论声名之恶,必无过于阴癸派。这不但因为派中人手段凶残邪恶,更因其练功方式专走邪门,与正宗内功心法大相径庭,故为江湖中人鄙弃,只是奈何他们不得而已!假若寇仲能证实上官龙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的手下再奉他为帮主。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内,仍未能逼得上官帮主露出马脚,寇某愿向帮主斟茶认错。”
上官龙立时放下心来。因他认为寇仲此着虽是高明之极,却绝不能在他身上生效。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这十多年来他痛下苦功,创出“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想在十招之内逼他露出尾巴,只是痴人说梦。从边不负和婠婠的口中,他对寇仲的功力深浅早有个谱儿。自问怎都可挡他百来招,甚至还有取胜的机会。
上官龙的龙头杖在地上顿了一记,发出闷雷般的震鸣,整个中园亦像晃动了一下。众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为寇仲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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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厢房的跋锋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的功夫是给逼出来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龙的大笑响彻中园的上空,一连叫了几声“好”,然后道:“寇仲你勿要赖账,动手吧!”
舌战终于变成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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