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册)-第三章 临别依依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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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临别依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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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并肩立在桥上,往东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两岸房舍林立,充盈着层次丰富的静态美,如画如梦。

跋锋寒怕惊扰附近房舍好梦正酣的居民,低声道:“寇仲你是否过分轻敌呢?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无论个人又或其拥有的实力,他顶多是仅次于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点头道:“我从未听过李世民吃败仗。”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所谓下兵伐勇,以我现在单薄的力量,只有呆子会和他硬撼。”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忍俊不住。

前者笑骂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谋”,偏要倒转来说,变得不伦不类,兵若不勇,不用打也输了。”

寇仲陪两人笑了半晌后,低声道:“李小子根本没有时间来对付我。”

徐子陵道:“这话怎说?”

寇仲道:“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和他武功高强的儿子薛仁果,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东犯长安;而刘武周则会趁势攻打太原,动摇他李家的根本。这情况下李小子哪还有空来料理我。”

跋锋寒动容道:“这两路兵马的实力确不易招架,听说薛举手下有一个名叫宗罗侯的大将,豪勇盖世,擅使关刀,非常厉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盘虽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时发生。李世民该仍有充足时间设法先宰掉我们。”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们试猜猜,刚才李小子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两人登时给他难倒,无言以对。

寇仲意气风发地说道:“他是去见王世充。”

两人点头同意,也不由佩服他的过人才智。

寇仲解释道:“是好是歹,我现在终算是王世充阵营中的人,李小子想动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个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回王世充之肯答应实施城禁,皆因不想牵连卷入和氏璧纷争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时也因不认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师妃暄会把我杀了。”

跋锋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该看穿你的野心。说不定会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这话在昨天说的,我真不敢驳你。可是经我一番布置之后,王世充权衡利害下,只会待李密败北后方敢动我,现在则维护我还来不及呢!”

跋锋寒奇道:“凭什么你会有这种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是翟娇这方面的关系。现时我已成了个中间人,只有从我处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贵的关于李密大军的情报,至乎策反仍在暗里忠于翟让的旧部。”

跋锋寒点头道:“这理由足令王世充当你如珠似宝,呵护备至。另外的原因又是什么?”

寇仲答道:“后天荣凤祥摆设寿酒,王世充将会出席,这将给沈落雁一个刺杀他的机会。以王世充这么爱惜生命的人,没有我这首席谋臣和绝顶高手在旁打点,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险计。”

跋锋寒赞叹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谋。谁要小觑你寇仲,必有非常后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会一口答应李小子联手对付我,却须在击败李密之后采取行动。那时他将会和我摊牌,假设我肯为他所用,一切没有问题,否则会设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这鸟尽弓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训。”

徐子陵插嘴道:“以李世民的才智,该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说不定仍会有所行动。假若你现在伏尸街头,即使诸葛亮复生也猜不到是哪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众围攻,我何惧之有,若我寇仲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这确是不移的事实。

跋锋寒沉吟道:“你现在虽能暗中影响甚至操纵中原的局势,但我始终不明白你凭何对争天下这么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关键处在于杨公宝藏,若找不到的话,我只好死去争天下的心,到大漠来和你驰马于草原间为乐,又或索性大做私盐买卖,醉生梦死的过了下半世了事。”

跋锋寒不解道:“纵使你拥有珍宝武器,可是既无地盘更乏兵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阀者挑战?”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这又回到伐勇伐谋的问题上。李密若败,李阀将成众矢之的,只要我能设计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机会以飞马牧场和竟陵为中心,建立起我的势力,再同时往南北扩张。南则联结萧铣和宋阀,北则笼络窦建德和刘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阀,终有一天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锋寒叹道:“如此困难复杂的事,只有你仲少认为轻易办得到,我想想头已叫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说好的事,绝不能反口,否则何以立信于天下。”

寇仲陪笑道:“徐爷息怒,我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徐爷你肯陪我去寻宝,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现在虽然非常不满李靖,但始终不认为他是卖友求荣的人。何况我们还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说不定是从李秀宁处,知道我们有易容换貌的方法。”

当年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沈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宁,寇仲插手干预,那时他便曾以鲁妙子的假面具掩饰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会忘记,所以故意质问李靖,他却亲口承认了。”

徐子陵道:“他怎样说?”

寇仲思索半晌,说道:“当时他的确答得很奇怪,什么“便算是我说的好了”。但我那时早给怒火烧昏了脑袋,还狠狠多骂他两句。罢了!哪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终有一天会和他对着干。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根本一钱不值。”

跋锋寒有感而发地说道:“有很多事还是少想为妙,人生的最大烦恼,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关切地说道:“你的伤势究竟如何?不如趁天亮前这段工夫,我们合力为你疗治伤势吧!”

跋锋寒苦笑道:“千万不可,在这强敌环伺的时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损耗,均会带来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却觉得你是怕若完全复原,将没有立即离开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开那个突厥来的美人儿。”

跋锋寒右掌翻开,赫然是芭黛儿还给他那根光芒闪闪的发簪。接着右掌倾斜,发簪在两人眼睁睁下掉进河水里,沉没不见,没有惹起半个涟漪。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快天亮了!”

三骑全速奔驰,穿过城外西北方的一片树林,奔上一个土坡,同时勒马停定。在群山环抱下,一个小湖安详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绿水在林木间**漾,凌晨雾气则在绿莹莹的湖面飘摇,三人顿时精神一振。

寇仲以马鞭遥指眼如前诗似画的美景长笑道:“若非我们坚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跋锋寒跳下马来,把一个重甸甸的钱袋系到寇仲的马鞍处,微笑道:“这囊内至少有五十多锭足一两的黄金,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当是我跋锋寒对你寇皇国的一点资助捐献好了。”

寇仲也不推辞,欣然道:“我们兄弟间不用说废话,总之我寇仲心领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对要追踪你的人来说,跋锋寒等于消失了。”

跋锋寒摇头道:“只换个脸孔仍未足够。当我到达最近的城镇后,就换过衣服,再把兵器收起来,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儿,谁能令你跋锋寒这么千方百计要把本来面目隐藏起来?”

跋锋寒飞身上马,回头环视一周后,叹道:“由这刻开始,我将不会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着深深瞧了两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声道:“此地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两位兄弟珍重了!”

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下放开四蹄,冲下山坡,绝尘而去。

两人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时现时隐,到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没在一片密林处。寇仲松一口气道:“没有人跟踪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两人策马回头,缓缓驰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满离情别绪的心头闷气,苦涩地道:“生离死别,竟是如此令人神伤。娘的去世,跋锋寒的远离,都是那么令人难舍,偏又没法改变。若非芭黛儿那婆娘,恐怕老跋仍会陪我们多玩一阵子的。”

见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奇道:“你在想什么?是否在奇怪没有人跟踪我们。其实理该如此,试问现在谁想来惹我们,不好好三思怎行?”

徐子陵摇头道:“我忽然想起素姐,心中感到不快乐。”

寇仲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徐子陵叹道:“或者是因见回李靖引致吧!杀了宇文化及后,我回去找素姐,看看香玉山究是如何对她?哼!”

寇仲沉吟半晌,说道:“也该是时候给你引见王世充了!”

徐子陵露出烦厌之色,摇头道:“我今天仍不想见这种人,你先回城吧!我想骑一回马儿,不知如何,心中总有些翳闷的感觉。”

寇仲愕然道:“不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吧?”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走火入魔。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忘了正午宋鲁在董家酒楼摆下酒席恭候我们,滚去见你的王世充和淑妮妹吧!”

说毕策马径自去了。

寇仲呆了半晌,苦笑摇头,自行回城。

净念禅院耸立山上,气象森肃。徐子陵跳下马来,揽着马颈,哄孩子般说了一番亲热话,任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向禅院的山门入口处掠去。过了刻有“净念禅院”的牌坊后,长而陡峭的石阶直延至山顶,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觉。徐子陵意识地摸摸身藏的面具,还有鲁妙子送赠有关建筑、天星等秘卷,心中暗叹一口气。自盗取和氏璧后,他们把这些东西埋在秘处,刚才方始取回。收摄心神,徐子陵拾级登阶。

“当!当!当!”悠扬的钟声,从山上飘送下来。徐子陵心头一片平静,纵目欣赏四周峰峦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暗忖此寺坐落此山之顶,自有一定的道理。仰首上望,可见从林木间透出来的佛塔和钟楼。由于看了鲁妙子的心得,对建筑学他已有很好的基础,随能以内行人的眼光观赏。

佛塔大部分以大青石砌成,结构复杂,八角九层,四面辟门,塔身的雕刻绚丽异常,四周的卷门上布满了龙、虎、佛、菩萨、力士、伎乐、飞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飞扬,栩栩如生。塔刹却是铁制的,有铁链八条分别拉往塔顶八角。下五层的级阶设于塔内,由第五层开始,却沿塔身外檐盘旋到顶层,这种布局在佛塔建筑中实属罕见。尤其高大华丽的铁刹,俊秀挺拔,突出于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徐子陵之所以这么留意净念禅院的建筑,只是想印证早前对禅院的一个印象,就是此寺处处均不依常规,隐有自成一格的气派。最使他惊异处是建筑的装饰在极尽华美的布置里,却仍能予人一种简朴归真的感觉,有如一位盛装的美女,虽是华衣丽服,但由于不施脂粉,故可保持着丽质天生的自然美。

石阶已尽,徐子陵抵达第二重山门。

门上方额书有“入者有缘”四字,两边则鑴刻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徐子陵嘴角飘出丝苦笑,心想若寇仲是名利客,那自己定是梦迷人。两个都是在这人世界的苦海挣扎浮沉,身不由己。再叹一口气后,步入山门。

第一座面阔七间的大殿矗立门后的广场上,两名老僧正在打扫落叶,对他这来客的闯入不闻不问。徐子陵也是奇怪,对此彷觉理所当然的,负手悠然朝居于中轴线上的首座主体建筑行去。

殿内香烟盈逸,从供奉在南端的三座佛像前的三脚炉鼎中袅袅腾升。他对佛教认识不多,只知中间戴金冠慈祥端庄的是毗卢遮那佛,两侧的佛像就不甚了了。更吸引他的是殿内沿墙环列的数十尊罗汉塑像千姿百态,无一雷同。撑起大殿的八根立柱和柱础,均精雕细琢,配上疏朗雄大的彩缯斗拱,出檐深远,檐角高翘,合而营造出寺院那种深远肃穆的气氛,充满宗教的感染力。

一声佛号,来自身后,接着有人道:“徐施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徐子陵认得声音,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嗔大师,请问左右两佛是何名称?”

四大护法之首的不嗔答道:“左是药师佛,右是阿弥陀佛。徐施主既不知佛,故入寺不拜也是合理。”

徐子陵潇洒地转过身来,朝双目低垂,合十持珠的不嗔微笑道:“在下虽对佛所知不多,却知诸法唯心。跪地膜拜只是表面的形式,当不能以此来判断一个人对佛的诚意吧!”

不嗔睁眼朝他瞧来,闪过惊异神色,淡然道:“所谓有诸内而形于外,故佛有佛相。施主之语,或者只能适用于施主吧!那要问问施主的本心了。”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背后的意思却明显不过,指的是徐子陵口不对心,砌词狡辩。其中当然牵扯到和氏璧的事上。

徐子陵胸怀磊落,怎会介怀,道出来意道:“在下今次来访,是欲与师小姐见上一面,解决一些事情。”

不嗔用神打量他半晌,好一会才道:“施主请!”

领头步出殿门。

徐子陵心想又怎会这么顺利的,忙随他去了。

寇仲策马直入皇域,到了尚书府外才甩蹬下马,尚未登尽台阶,一身劲装的董淑妮夹着香风从府门内冲出,杏眼圆瞪地娇叱道:“没胆鬼!跟我来!”

寇仲见把门的卫士无不拿眼瞪着他们,大感尴尬,只好随她入府。

董淑妮走进西厅,把所有婢仆全部逐出,指着靠窗的椅子,气鼓鼓道:“你给我坐在那里!”

寇仲亦是心中有气,不悦道:“我是你的奴隶吗?有什么事快说出来,本少爷今天很忙。”

董淑妮怎想得到寇仲敢顶撞她,气得两眼大睁,戟指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人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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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即使她状若发疯的雌虎,但仍是那么娇俏艳丽,姿态动人,别有一番娇媚味儿。尤其挺起酥胸两手扠着小蛮腰的姿势,更是引人之极。

寇仲见她气得秀目通红,珠泪欲滴,心中的气登时消去大半。又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犯不着和她计较。

哈哈一笑道:“坐便坐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坐好后,拍拍大腿道:“董小姐要不要坐上这张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董淑妮狠狠盯了他好半晌,跺足大嗔道:“我先和你算旧账,那晚你滚到哪里去了?”

寇仲摊手道:“我听闻荣凤祥明晚才摆寿酒,故以为小姐一时口快说错日子,兼之也真有点事,嘻!你明白啦!”

他再不想和她纠缠下去,遂点醒她自己已识破她的奸谋,让她知难而退。

董淑妮旋风般来到他身前,**差点碰上他的双膝始停了下来,大发雌威地骂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人家的寿酒是连摆七天的,否则怎叫得做大寿。”

寇仲差点语塞,幸好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乘机诈她一记,苦笑道:“小妮妮不要再耍我了!我和虚彦兄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已成莫逆。他还把所有事和盘托上。待会我去荣府找他,你要不要一道去?”

董淑妮如遭雷击,连退三步,俏脸转白,不能相信地嗫嚅道:“他……他真的……”

寇仲心笑任你如何狡猾,始终嫩了一点,一下子露出狐狸尾巴,让自己证实了纯属凭空猜想的事。拍拍衣衫长身而起道:“待会我们再亲热吧!”

随着笑嘻嘻的得意而去。

徐子陵随在不嗔身后,朝后院的方向深进。沿途不时遇上僧侣,但人人对他视而不见,像正沉醉于本身清净无为的宗教生活里。

经过那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铜殿后,不嗔左转进入一条两旁植有竹树,古意盎然的石板道。两旁僧舍掩映在竹林之间,朴素简单,与殿堂的华美又截然迥异,不过在铺上白灰泥后,又自有股不施脂粉般的自然美态。

徐子陵正细意感受禅院里那种深幽致远、平和宁静的气氛时,景色一变,房舍渐稀,代之是苍松翠柏,层岩嶙峋,沿着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凿上“佛道”二字。两边石岸逐渐高起,山道收窄,两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势雕凿的诸佛坐像,均神态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惊异,佛道忽尽,眼前豁然开朗。在这禅院西端处,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阔七间、歇山九脊顶的巍峨大殿建于崖沿处,形势险要至极点。

徐子陵大感不妥,问道:“这该是贵院主持了空大师的居停吧!”不嗔若无其事地答道:“施主欲见师小姐,自须由本院方丈定夺,何需奇怪?”

徐子陵早知不会那么容易可见到师妃暄,只能心中暗叹,随他登阶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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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院共分前中后三进,入门处是个空广的接待室,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两壁挂有画像,看来该是禅院历代主持的肖像。不嗔嘱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门进入内间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正好浏览壁上的肖像画,画像虽形态各异,肥瘦不同,但绘者无不为其刻意经营,画得人人宝相庄严,佛光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模样。像旁还附上名号和受戒入寂年月等介绍文字。

肖像显是依年代先后排列,到左壁最后一幅时,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细看。只见所绘老僧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十多岁。

他之所以吓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与现在的主持了空至少有八、九分相似,恰是了空老朽后的样子。正在思忖这是否了空的亲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衣鉢,赫然发觉肖像画旁只有受戒年而没有卒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难道了空返老还童,从画中这老人变回现在四十来岁的样子,那么此事实在骇人至极点。

不嗔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画像,当时他正值入关修禅,故嘱人做像。”

徐子陵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世间竟有返老还童的神功秘法。”

不嗔高宣佛号合十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请!”

徐子陵转过身来,见不嗔全无领行的意思。只好施礼道谢,自行进入中庭。

“砰!”木门在身后关上。

深广达十丈,高三丈的空间,只有四面空壁。了空盘膝面壁结迦跌坐,背向着他。这能返老还童,有力回天的高僧两旁各有一道闭上的便门,透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氛。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恭敬地道:“大师请赐示旨意。”

寇仲由偏厅返回正厅,欲进内堂,刚好遇上一向对他摆出不屑一顾姿态,轻盈冷艳的“美胡姬”玲珑娇,双方均想不到会狭路相逢。寇仲刚受过董淑妮的教训,极力克制下只点头为礼,算打过招呼。

反是这异族美女对他展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与他并肩而行道:“昨晚你们在天津桥之战的确很精彩。”

寇仲愕然道:“娇姑娘真厉害,竟能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潜到近处。”

玲珑娇恢复冷漠神色,淡然道:“若没有这点本事,怎替尚书大人当探子?”

此女肯和他有问有答,已代表态度有所改变。

刚要再找话题,虚行之从内厅匆匆走出来,见到寇仲,打了个勿要说话的眼色,然后施礼道:“大人在书斋等寇爷。”

言罢擦身去了。

玲珑娇止步道:“尚书大人该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待会见。”

片晌后寇仲来到书斋,王世充待室门关上,着他在左旁的太师椅坐下,说道:“幸好你昨晚没有被敌所乘,我曾想过遣人往援,但此举会正中敌人下怀,时间上更难以赶及,最后只好按兵不动。”接着冷哼道:“杨侗和独孤峰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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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违心赞道:“尚书大人此着非常高明。现在我们务要示敌以弱,方符合上兵伐谋的兵家要旨。论实力,独孤阀纵使联结外人,仍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只能靠阴谋诡计来施冷箭,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独孤峰绝不能得逞。”

王世充皱眉道:“铁勒人因曲傲的败北,可以撇开不论。但假若阴癸派、突利和杨侗连成一气,我们是否仍要维持被动挨打的局面呢?一个不好,我们可能要连东都也赔掉。”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突利也可以不论。皆因吾友跋锋寒刚离洛阳,突利和毕玄的两个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热闹一番。阴癸派则因要应付师妃暄这个头号大敌,绝不敢公然卷进这场纷争去。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她们都希望你能收拾李密,那时杜伏威取得江都,可沿运河北上。”

王世充讶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当然不会把宋金刚招出来,说道:“我和宋家有点交情,待会还约了宋鲁在董家酒楼见面。”

王世充释然道:“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现在忽然连成一气,可见他们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点头道:“目下局势明显是黄河与运河之争,谁能同时取得关中、洛阳两大重镇,等于半壁江山落进他袋子去。我们则先取虎牢、荥阳,再挺军西进,那时圣上你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射出充满希望和企盼的神色,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成为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准备好了没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才是白痴。表面却装出陶醉之色,欣然道:“尚书大人这么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万二分感激。不过我想先破李密以立功,那时尚书大人重用我,旁人亦无话可说。”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着故作神秘地说道:“是否能引李密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让我先给你见见我的替身。”

了空身穿灰色僧衣,外加深棕色的肩挂,空广的堂宇寂然无声。徐子陵负手卓立,像变成这高僧外的另一尊石像,没有半丝不耐烦。

好一会后,了空柔和的声音轻轻道:“洛阳的寺观窟三大名胜,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过了?”

徐子陵心中错愕,无论了空说什么,甚至佛语禅机,他亦不会奇怪。偏是这么提及洛阳的名胜,与眼前的事风马牛不相关,顿使他摸不着头脑。

无奈下虚心问道:“请大师详加赐示!”

了空悠然道:“寺是白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于东汉永平十年,由于当年从天竺迎回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时,佛经佛像均是用白马驮来,故以白马为名。此为中土佛教之始,故该寺又有“释源”和“祖庭”之誉。信佛者,若不到该寺一游,每引为毕生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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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道:“多谢大师指点,但不知白马寺坐落何处。”

了空淡淡地说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会知道。”

不待徐子陵说话,续道:“观为老君观,位于城北数里外邙山翠云峰之巅,相传乃老子李耳练丹的圣地,可惜现在为妖魅把持,圣地成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会如此?”

了空平静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实不方便详言。只不过见徐施主所学来自道家始祖广成子,故顺带一提。”

他的话字字暗含玄机,深奥难明。

了空续道:“窟则为龙门石窟,位于我寺南面十多里外伊水之滨,由于该处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又名“伊阙”,两岸峭壁上大小神龛石窟延绵数里,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讶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为何事而来,老衲早忘记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说道:“我也忘记了,多谢大师指点。”

说罢飘然离殿。

一名无论外貌体型都与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入斋后拜倒请安。随之而入的是欧阳希夷、玲珑娇、可风道人、陈长林一众高手,还有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与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只看阵势,便知是有要事商讨。众人分左右坐好,变得寇仲居于左方首席,与右方第一席的欧阳希夷遥对,下首始是张镇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身唤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样?”

寇仲点头道:“确能鱼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情况下嘛,”

王世充知他有话要说,先命替身离开,欣然道:“现在全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放心说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色过度样子的大儿子王玄应得意地道:“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年许前玄应从管州物色得此人回来,经我亲自指导训练,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只看他唯恐怕别人不知此功归他的神情,便知此子难成大器。

欧阳希夷皱眉道:“此人不懂武功,内行人只要看他举手投足,又或走多两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胸有成竹道:“若有人要来行刺我,最佳时机莫如在赴会途中,又或是返归的路上,范成他只需在车上作个样儿便成。”

至此谁都知道王世充是绝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可风道人皱眉道:“这回是要让敌人行刺成功,而世充兄则要佯作受伤,始可引得李密仓促出兵。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范成轻易就给人宰掉,谁都会生疑的,此计怎成?”

王世充欣然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以假作真后我将藏在马车暗格内,若敌人实力真个强大至可破车杀人,我便暴起发难。最好来的是晁公错又或尤楚红之辈,让我伤得其中一人后,再诈作力拼受伤,如此将更能令对方入信,当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转向寇仲道:“寇小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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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问道:“为何敌人不会在宴会中下手呢?”

王玄应代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荣凤祥这回尽邀各地前来洛阳的名人赴宴,到时高手如云,其中又不乏与我们有交情的,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挑战不会有问题,若要行刺暗算则变量太多,说不定闹个灰头土脸,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暗叹,颓然道:“我没有话说了。”

他本有满腹妙计,但见到王世充摆明不肯以身犯险,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门,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蒙蒙细雨刚开始从天上洒下来,远近不见人迹。净念禅院处处隐含禅机佛意。像自己本为他们的敌人,但他却丝毫觉察不到敌意。似如和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见不到师妃暄乃理所当然,可以得见才是出人意表。不过他为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尽人事吧!他要的是能面对面与师妃暄解决和氏璧的问题。直到此刻,他仍不认为盗宝是坏事或错事,而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手段。像和氏璧这种神物,惟有缘者居之。

他缓步走下台阶,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感应,像有某种事物在等待着他的样子。环目四顾,方丈院左端有一片竹林。徐子陵想了想,放步走去。来到近处,另一条石道在竹林间蜿蜒伸展,曲径通幽,在雨丝绵绵中,特别引人入胜。

徐子陵沿道而行,拐了个弯后,整个空间倏地扩阔至无限,原来路尽处是山崖边沿,不但可俯瞰远近山野田畴,还可远眺坐落东方地平尽处的洛阳城。漫天细雨下,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一身儒服男装的师妃暄正盈盈俏立崖沿,悠然神往的俯瞰着崖下伸展无尽的大地。

徐子陵恭敬地朝她玉背施礼,诚恳地道:“小姐肯破例赐见,徐子陵感激不尽。”

师妃暄轻轻叹一口气,伸出纤美的玉指,遥指远方的洛阳城,以充满悲国伤时的语调道:“自魏晋南北朝以还,洛阳屡成兵家争战之地,多次被毁倾颓,累得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填沟壑。除此之外,徐兄可知我们尚损失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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