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额手称庆笑道:“这次有救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们欠我的债,这回一次还清吧!”
老君观坐落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如能登上峰顶,该可北望黄河,南顾洛水。此刻在雨雾难分的空冥缥缈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哪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顶尖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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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谷位于翠云峰山脚,谷地开阔平坦,十多座粉墙黑瓦的房舍丛布在谷北的林木间,小路交错,野花丛丛,芳草萋萋,远有翠色浓重、层次分明的群山作衬,近有黄绿相间的田园围绕,如图似画,确是避世的桃源胜地,令人更难联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战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树林,在这种天气里,凭高下望,尽管林内确密藏军营,也难以觉察。接连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峡而去,蜿蜒往下,不过受山势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面的平野。
寇仲信心动摇,说道:“若李密的大军确藏于谷内,怎会没有一声马嘶?”
此时前往侦察的玲珑娇一脸喜色的潜回来,兴奋地说道:“果如所料,谷内林木中营帐处处,满布瓦岗军,却不见战马螺子等畜生,看来是另藏他处,免了它们登山之苦。”
众人大喜。
寇仲说道:“我和小陵留在这里继续监视,你们分别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将军,一切依原定计划行事。”
又商议一番,约定如何联络与会合等细节后,宣永和玲珑娇欣然去了。
到黄昏时,雨过天晴,山谷的情况一览无遗。从他们所处的危崖下望,密林间隐见营帐,还不时有军士往来于营地与房舍之间。
寇仲躲伏在草树间凝视观察,良久始道:“小陵!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见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生,又或因营内没有马儿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们被沈婆娘害了这么多次,差不多每次都中她奸计,以我们的聪明才智都这么窝囊,你说她厉害在什么地方?”
徐子陵静心细想,同意道:“你倒没夸大,若说阴谋手段,谈笑用计,我们一直落在下风,从翟让被杀到王世充被刺,没有一次我们是斗赢她的。”
寇仲苦思道:“还记得我们初遇她时,定下三擒投降之约一事吗?她布下“野叟”莫成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地让我们自己坐上贼船去,又故意在乱石急流中弄翻船儿,利用我们的好心肠以为在拯救老人家时制着我们。每一招都显示她最懂因人而异的揣摩对方心理。既是如此,她怎样也都该猜到我们会来老君观瞧瞧吧!哪会蠢得躲到这里来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来,陪他同往下望,剧震道:“你说得对,下面的军营定是沈落雁的计中之计,十个军营该有九个是空的,只要数千作幌子的诈兵,令我们误以为瓦岗的奇兵布伏于此,而真正奇兵,则在别处。这下糟了!天黑后我们怎样去寻找呢?”
寇仲道:“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真正伏兵处怎都不该离偃师太远,所以理该在附近某处山中同样相似的环境里,那才不虞马儿太辛苦或嘶声远扬,来吧!先下去摸个清楚,肯定我们没有冤枉沈婆娘,再决定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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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邙山外一处山头颓然坐下。天上云层闭月,地平尽处隐见光晕,那就是洛水之北的偃师城。足有两个时辰两人在山中盲目摸索,从金墉那边直搜过来,仍没摸到半点敌踪,累得两人力尽筋疲,真元耗损。
寇仲狠狠骂道:“都是今早那场雨累事,不但洗去地上的痕迹,还涤走了气味。”
徐子陵摇头道:“那只是场雨粉,怎都该有痕迹留下。”
寇仲苦笑道:“当然有痕迹,不过只是通往老君庙去的。咦!”
徐子陵说道:“你想到什么?”
寇仲沉吟道:“宣永不是说过李密的主力军最快也要再一晚工夫才可从地道潜往邙山吗?为何刚才金墉城外水静河非,没有半点异况?”
两人同时一震,醒悟过来。
寇仲叹道:“好一个沈婆娘,果然厉害,这定是偷龙转凤之计,把新兵换精兵,而精兵则借新兵掩护,潜往某一有利突击的目的地,此计确是厉害,我们差点上当。”
徐子陵苦恼道:“现离天亮不足两个时辰,我们到哪里找伏兵呢?”
寇仲说道:“李密的精兵是前天由金墉开出,昼伏夜行,说不定现在仍在行军途中,这么浩浩****的四万骑兵,却要避人耳目,只有躲往邙山这带山区一法。也就是他们仍须绕个圈子往这边来,他们一是已抵目的地,又或是将要到了,我们快去!”
徐子陵说道:“且勿焦急,这次若我们再猜错,就失去了破败李密的千载一时之机。照形势论,无论是单雄信的新兵,又或李密的奇兵,仍只有背邙山布阵这唯一可行的战略,可免后顾之忧。所以我们可假定单雄信的新军将在偃师之北背邙山布阵扎营,诱偃师部队出击,而李密则把主力军隐在附近邙山某处山头之后,好方便轻骑出击。若真是如此,李密藏军之处,已呼之欲出!”
寇仲把耳朵贴往地面,好一会后才坐起来,苦笑道:“沈婆娘定是吩咐手下以布包扎马蹄,小弟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徐子陵弹起来说道:“那就用脚走路,用眼去看吧!”
两人缩入草丛,沈落雁的怪鸟盘旋两匝后,远飞去了。两人透过草丛朝对面的山坡下的树林瞧去,只见营帐连绵,井然有序,与邙山外偃师间的草原只是一丘之隔,骑兵若策骑越过山丘,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摸到偃师的城墙,确是方便无比,但又非常隐蔽。这里离翠云谷足有五十里远,位于偃师东北处,外面尚有广阔的长草原和树林矮树。假如单雄信在偃师正北倚邙山扎营,这地点刚与其成了犄角之势,深合兵法之旨。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说道:“现在我们分头行事,你立即赶返偃师,要杨公卿无论如何立即出兵,趁李密阵脚不稳,人疲马乏之际挥兵强攻。我则去找翟娇,当李密被迫仓忙应战,我们就从后放火袭营,令他腹背受敌。掳得沈婆娘后送你作一晚便宜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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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没好气道:“记着烟花讯号,千万不要延误军机。更不要先被沈落雁的怪鸟发现,唉!又来了!”
怪鸟去而复返,这次还直朝他们藏身处飞来,似是有所发现。徐子陵运聚功力,全神以待。岂知怪鸟一个盘旋,升往高处,“呼”的一声走了。
寇仲说道:“幸好扁毛畜生不会说话,否则便糟了,还不快溜!”
“砰!”
杨公卿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立起,大笑道:“李密果是用奇的宗师,不过这次上得山多终遇虎,用奇用出大祸来,我要让他来得去不得也。”
众将领轰然起立,人人情绪高涨,士气昂扬。王玄恕更兴奋得两眼闪亮,俊脸生辉。徐子陵生性虽淡薄无为,但也因受营内气氛感染,热血沸腾。想起李密的阴险残忍,杀人如弃草拾芥,更想起翟府无辜的婢仆小孩,任恩和他的兄弟遇难,他便恨不得斩下他的头来。
杨公卿奋然道:“全军已整装待发,一切准备妥当。”接着向立在两旁的二十多名将领喝道:“我们由东门出城,先沿河东行,绕过密林后,改往北走,直扑李密奇兵藏身处。”
众将领命先行。
杨公卿向徐子陵说道:“我知徐兄弟一向不爱舞刀弄棒,不过战场非比江湖,手执利器总是方便一点,徐兄弟爱用什么兵器呢?”
徐子陵耸肩道:“那就烦杨大将军给我弄根长枪来吧!”
寇仲、翟娇、屠叔方三人蹲伏在一块巨岩后,透过密林边沿的长草丛,遥观李密营地的动静。在黎明前令人怠倦的暗黑中,寇仲仍感觉到翟娇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燄,暗下决定待会袭营时,必须片刻不离她左右。否则假若这性情暴烈、貌丑而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向素姐交代。
翟娇的声音像从牙缝内迸发而出的狠狠道:“李密你也有今朝一日,择营讲求自固,现在营地广布丘坡下水溪两岸密林之内,既无险以据,更无要隘可守,无论潜袭火烧,均可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翟娇经过家散人亡的惨剧,虽然性格没变,但识见和遇事的态度却迥然有异,再非昔日那受骄纵的千金小姐。
屠叔方说道:“李密并没有犯错,因为他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要以奇兵克敌,故背山险,向平易,还取这易于防守和出击的地方,假若偃师军至,可驰上山坡,于山头布阵,只是算漏了我们这批从后施袭的部队罢了!”
宣永这时潜回来说道:“敌人刚吃过干粮,人马均在争取休息的时间,放哨的兵士更在打瞌睡,是袭营的最佳时刻。若天亮后给工事兵在营地四周掘壕布防,袭营的难易便有天壤云泥之别。”
翟娇不耐烦地说道:“小仲你是怎么搞的,为何仍不见偃师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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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陪笑道:“放心吧!小陵办事你也不放心吗?”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振翼之声。沈落雁那头通灵的怪鸟从南面飞至,在营帐盘旋急舞,一副情急之状,敌营一阵**,像波纹般延往整个营地。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来了!准备出击。”
当偃师的二万轻骑精锐,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东行三里,再改北上扑向离偃师只有二十余里的瓦岗主力大军营地时,单雄信的新军刚开始在偃师北背靠邙山的数个山头布营设寨,忙个不休。胜败之别,确只是一招之差。假若给李密多一天的时间,兵将得到充分的休息,立稳阵脚,将会是另一个局面。
偃师部队兵分三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将领各率一队由五千人组成的先锋军,从左右往敌阵推进,而杨公卿、徐子陵和玲珑娇的中军则分为前、中、后三军,正面驰往李密藏军之处。
曙光初现,宿鸟惊飞。平林山野雾气深浓,天地苍茫。左右两支先锋部队,首先抵达林区的边沿,林外是广达两里,阔达十余里的长草原。王玄恕依计隐伏,静待中军的到达。
敌人的旗帜和骑队,杂乱无章的涌现山头,显是因他们的突然攻至而手足无措,仓皇惊惧。中军的先头部队此时驰出树林,分作三组,布列平草之上,队形整齐划一,彷如一个有机的生命体,见到对方惶然布阵山头,人人无不战意昂扬,跃跃欲试。
就在瓦岗军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布好阵势之时,杨公卿已至,见状纵声长笑道:“瓦岗小儿,今天杨某人若不让你一败涂地,以后杨某人的名字要倒转来写。”
徐子陵看得点头称许。己方大军养精蓄锐,士气如虹,若耽搁时间,只会令气势衰竭减弱,所以趁敌人此际阵脚未稳之时,挥军强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万蹄齐发,轰鸣震天,喊杀声弥漫整个战场的惨烈气氛下,由三组各两千人组成的中军先锋队伍,有组织地朝山丘上的敌人冲刺。前数排的骑士均手持长盾,另一手持长枪,以挡挑敌人箭矢,后方的战士则弯弓搭箭,准备射进敌阵之内,掩护前方战友破入敌阵去。杨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队,紧随于后方,徐徐推进,支援强攻的前锋锐骑。十六面大鼓,敲得隆隆作响,更添主动进军的王军威势。
徐子陵暗中留意,杨公卿不断发出命令,随在他后的旗手便不断以不同手法打出各色旗号,而埋伏两侧的翼队即以旗号相应,始知军有千军万马,事有千变万化,决非麾左而左,麾右而右,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么简单。
前方蓦地杀声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决战,终到了短兵交接的时刻。两方马蹄声同时响起,侧翼两军离林奔杀而出,分从东西两边斜坡冲往敌阵。大战终全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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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翟娇、宣永、屠叔方与大龙头翟让遗下来的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马在瓦岗军营后的一个密林内,屏息静气地瞧着敌人慌乱地在营地东奔西驰,或踏蹬上马,或徒步奔上山头,人喊马嘶,乱得像末日来临。众人一手提弓,另手持着扎着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条的箭矢,等待偷袭敌后的最佳时机。
宣永低声道:“溪流这边的三十多个营帐是粮营,我们先烧粮营,然后收理其他。”
翟娇沉声道:“李密是我的,我要亲手把他的臭头斩下来。”
寇仲暗叫可惜,假若王伯当随行,他的头将属于他的了。
若非王伯当,素素可能不会自暴自弃地随便找人下嫁。而千拣万拣,却拣到个别有居心的香小子。
此时山的另一边兵刃交击之音和喊杀声漫天轰响,翟娇舞动起与她体型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大关刀,大喝道:“兄弟们,为大龙头复仇的时刻到了!”
喝毕一马当先,疾冲而出。寇仲等二百多人一声发喊,点燃火箭,奔随而去。火箭在空中划出二百多道美丽灿烂得像元宵烟花的红芒,横过十多丈的上空,往瓦岗军后营投去。营帐纷纷着火焚烧,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叶丛中,啪火起。这种火油燃性极强,遇湿反增其烈,一点不受春浓的影响。
到翟娇等杀入敌营,他们已射出三、四轮近千支火箭,溪涧两边的营地泰半火燄奔腾,浓烟冲天而起。敌人哪想得到会有奇兵从后方袭至,加上对前方的攻击已是应接不暇,仓皇间根本弄不清楚犯后的只有二百多人,留守营地的疲兵登时乱成一团,溃不成军。翟娇的大关刀逢兵斩兵,见将劈将,且得寇仲、宣永、屠叔方三人护持左右后三方,更是如虎添翼,势如破竹地杀入敌营内,把迎上来的瓦岗军冲得支离破碎。手下们更趁敌人四散奔逃之际,四处杀人放火,把战场变成屠场,情况混乱惨烈至极点。
寇仲的井中月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刀,不用及身,刀气足使敌人受创倒地;宣永的鸟啄击亦发挥出在千军万马中纵横自如的惊人威力,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四散避开。只十多息的时间,这队充满深刻仇恨的队伍已攻入敌营的中心地带,只差千多步便可穿过敌营,抵达登山的斜坡。大局已定,只剩下能否手刃李密这从来没有战败纪录的军事强人了。
士气如虹下,兼之敌方阵脚未稳,中军的三队各以两千人组成的先锋军,像三条长蛇般疾如锐矢,快如雷电,狂如风雨地奔上山坡,破进敌阵。来到坡顶的李密与众将在帅旗尚未竖好之际,便指挥手下冲下斜坡拦截,希望杀退敌人的第一轮冲锋,待重整阵脚后,再以优势兵力迎战。天上箭矢交射下,两方骑兵就在长达数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厮杀,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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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骑仍在稳定而缓慢的推进。策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还是首次正式参与战场上两军对垒的血战,且是胜败皆速的纯骑兵战,不由为其惨烈的气氛所慑。深感在这种千军万马的情况下,无论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赖的只有群体合作的力量。
杨公卿双目精光闪闪地瞧着坡顶处帅旗下高踞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骑兵又名离合之兵,因其能离能合,速散速聚,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急疾捷奔,所以为决胜之兵也。这回我方若非全是利于邀击奔趋的骑兵,李密小儿何用狼狈至此。”
徐子陵见李密迎战的骑兵队虽不住倒下,但由于不断有人补充,堪堪把己方骑队压得难作寸进,形成混战之局。正担心时,己方两翼的骑兵已从两边冲击敌人,登时令瓦岗军应接不暇,乱及全阵。
此时他的情绪已平复过来,冷静如恒。只见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着自己。就在此时李密后方浓烟冲天而起,喊杀震天。
杨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儿中计了!谁能斩下他项上人头,赏黄金百两。”
这三句话他运气送出,声震全场。
战鼓狂响,杨公卿最精锐的骑兵队,终于投入战场,揭开了全面决战的局面。
徐子陵想起翟让龙头府上下和任恩一众的血仇,策马冲出,奔上斜坡。
赶了一晚夜路的瓦岗疲兵,见后营处火燄冲天,更是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再挡不住愈战愈勇,气势如虹的偃师精骑。
李密和他的近万亲兵终于动了,朝杨公卿的中军冲杀下来,希望能挽狂澜于既倒。只可惜自古以来从没有一处地方比战场更是现实和冷酷,败局若成,即使孙武复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徐子陵领着一队五百多人的战士,势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每枪击出,或挑或刺,扫打格卸,螺旋劲都像山洪暴发般把挡者冲击得抛毙坠马,无一幸免。尤其是他只需对付上方冲下来的敌人,更能把长枪这种攻坚远击武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这锋刃相对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当!”
一把长剑活像从天而降的神剑般,硬架了他以为必杀的一枪。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剑者竟是与王伯当齐名号称瓦岗双虎将的裴仁基。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岗军,压力登时倍增,左右两方的战士纷纷倒下,其空位瞬给后继者补上。徐子陵一声长啸,心中涌起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友军惨死的血仇,手中长枪幻出千万道枪影,气芒嗤嗤,有如狂风巨浪般朝裴仁基攻去。
寇仲等以悍若雌狮的翟娇为首,二百多人由散归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进敌人的后军去。此刻后方已是烈燄浓烟,再没有退路,且时有晨风把烟屑卷来,呛得人只想尽快远离。当他们拼命杀上漫长的丘坡,敌人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虚实下,拼命地往两旁散避,大大增长了他们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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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这二百多人全是翟让的子弟亲兵,由瓦岗起义一直追随翟让,等待这复仇的机会已盼得颈都长了,又知若不能与前方己军会合,只有死路一条,益发人人拼命。一边是心慌意乱的疲兵,另一方则是下了死志的复仇部队,相去之远,实不可以道里计。瓦岗军已进入像瘟疫蔓延传播般的恐慌里,再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冲散了一个李密遣来阻截他们的骑兵团后,终于抵达山头。漫山遍野全是四散逃窜的敌军,而激烈的战斗则分别在丘坡中段和两边山头进行,一些突破了敌人防线的偃师部队,则在溃不成军的敌阵内左冲右突,纵横杀敌。丘坡上死伤密布,充分显示出战争的冷酷无情,鲜血把草丛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翟娇一眼瞥见李密帅旗所在处,大喝道:“翟让之女今天讨命来啦!”拍马朝下方李密的亲兵部队冲去。
他们都是头扎红巾,以资识别。己方之人见了,自是立即让路;而李密这批特选的精兵,泰半是翟让旧部,认得来者乃大小姐翟娇,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挡,兼之败势已成,见她领着大批死士杀至,立时心胆俱寒,只懂急急逃亡。瓦岗军最后仅余的一点斗志,终于土崩瓦解。
当众人彷若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李密的亲兵部队背后,百多人迎上坡来,领头者认得出来的有徐世勣和“长白双凶”的符真、符彦两兄弟,前者手提长戟,后两者仍是惯用的长柯斧和钩剑,三人均血染战袍,神情狰狞却疲惫。
寇仲发出一阵震天长笑,离马跃起,凌空往三人扑去,大叫道:“寇仲来啦!”寇仲之名,此时已是天下皆知,李密亲兵群中登时有人闻声生怯,离队逃生。“当!当!当!”寇仲不住弹起又下扑,手中井中月闪电下劈,硬把三人截着。
翟娇等人亦杀至,立时把这队反扑之军冲得七零八落。符真、符彦胆气尽消,使不出平时一半功力,见状首先往旁逃去。徐世勣独力难支,翻身坠马,险险避过寇仲必杀的一招。翟娇俯身舞关刀,横劈其胸。徐世勣也是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抛掉长戟,拔出佩剑,硬格了她的关刀。“当!”徐世勣连人带剑,给劈得抛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这数年来,翟娇日夕苦练,为的正是这一刻,哪有闲去理其他人,狂喝一声,朝李密杀去。宣永、屠叔方和一众手下慌忙追随,勇不可挡的寇仲脚尖点在徐世勣的空马背上,腾身而起,飞临正与徐子陵等战作一团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彦等的上空,状若天兵下凡。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凌空将身形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刀枪之上,实与自杀无异,不过这刻众敌自顾不暇,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有时间攻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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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在伤了裴仁基后,终与李密正面交锋。自荒村一会后,徐子陵尚是再次和这个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对。
李密身形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衬着烁闪生光的甲冑,挥动手中重钢矛时长发飘飘,目如寒电,确有不可一世的枭雄气概。不过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连刺出十数矛,都给徐子陵拼力格挡,战得难解难分。
徐子陵每挡他一矛,都像给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气血翻腾。幸好他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别走蹊径,不但能将对方气劲化去,还另再生新力,一枪重似一枪。不过他的骑功显是不及对方,故只能处于守势,堪堪抵着李密。
寇仲凌空扑至,立时扭转了整个局势。
李密此际身边虽剩下不到两千亲兵,但始终军力较敌方多上一倍,又占着山坡高处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从后攻来,理该可再苦守一段时间,那时或可且战且退,不至像现在般四散奔逃,难以成军。但偃师部队亦始终尚未能把瓦岗军削弱至聚而歼之的局面,只是占尽上风,随着阻截逃走的敌人不住扩阔战场,使战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长草原和树林区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李密心中暗叹。若换了非是决死战场,乃是平时江湖拼斗,即使面对强如徐子陵寇仲的联手,他也可以施出浑身解数,争取胜利。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成了众矢之的,以千百计的敌人一波一波地向他杀来,任何一个时间他都要应付多种武器,不但什么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时候还要选择究竟是挨刀子还是去喂枪尖,以避开真正致命的攻击。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损耗过巨,以致后力不继。用的尽是简单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诱敌惑敌的惯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用场。他晓得若让寇仲来至头顶处,又给徐子陵这级数的高手缠着,拼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时,沈落雁已策骑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间,娇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机会,终狂喝出自他出道争霸天下以来从未出口的一句道:“大伙儿走!”
离马跃起,手中钢矛疾射寇仲。
“当!”
两人同时往反方向抛开。
“呼!”
翟娇的关刀脱手飞出,横过三丈的战场上空,挥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时惊叫道:“密公小心!”
“锵!”
李密回矛扫中关刀,再借力飞起,落下时把一名敌人踢下马背,策骑朝东窜走。
徐子陵此时连挡沈落雁十多剑,却没还攻半枪,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
沈落雁热泪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勒马追在己方败退的战士之后,狂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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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娇发了狂地领着人马,衔尾穷追。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穷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紧随。
撤退的号角终于响起,用以指示败走的方向。混战变成追逐战,追杀十多里,杨公卿因顾忌单雄信的军队,始鸣金收兵。
自王世充军与瓦岗军开战以来,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的首场胜仗。是役李密大败逃往洛口,四万骑兵余下者只有万余人,伤亡惨重之极。而偃师军则只折损了两千余,胜得轻松漂亮。
寇仲赤着上身,大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块石上,让随军大夫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创伤。杨公卿已率大军赶返偃师,防止单雄信趁偃师防守薄弱之际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战士,以阻截李密回头偷袭,又或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师,重整军容。
徐子陵早包扎妥当,他的伤势也比寇仲轻,皆因由开始便占尽优势,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进敌阵。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战士在附近数座小丘高处布阵休息,遥望下游洛口方向两岸的平野。四艘战船泊在岸旁,为他们送来了军粮医药和收拾残局的仵工。己方战士的遗体会送返偃师安葬,敌骸则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发瘟疫恶疾。
翟娇、宣永一众仍在附近搜索敌踪,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是没有可能不受伤的,问题是如何避过致命之击。现在小弟浑身筋痠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恶战也没那么吃力。”
徐子陵瞧着四名仵工吃力地推着一架载满尸骸的手推车朝战船走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侦察李密败军的玲珑娇率着十多骑赶回来,甩蹬下马,英姿飒爽地来到两人间,报告道:“这次李密败得极惨,沿途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坠下马来,连帅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时做梦都没想过会有如此惨痛的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巡视数遍,微笑道:“只有像娇娇那样在战场上遥控着全局的,才可以毫发无损。”
玲珑娇俏脸飞红道:“你若是讽刺我没有战场出力,我绝不会放过你。但见你唤我作娇娇那么好听,又见你伤得脸青唇白,暂且饶过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见你娇体无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滚回老家洛口去呢?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娇也回来了,满脸兴奋神色地跃下马来,叫道:“我们立即进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听得眉头大皱,向寇仲连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我们坐船回偃师,与杨大将军商议进攻洛口的大计。”
众皆愕然。
要知单雄信仍有六万的部队驻在偃师之北邙山之旁,无论这批新军如何不济,贸然进攻洛口岂能没有后顾之忧?不过现时无人不对寇仲的奇谋妙计心悦诚服,知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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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执起搁在一旁的井中月,遥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绝不甘心这么逃往洛口去的,必然设法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合,希望能反败为胜。所以只要我们能阻止他们会师,又能令单雄信不敢妄动,那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当更无力保住金墉。乘胜追击乃扩大战果之法,大小姐以为然否?”
翟娇还是首次衷心觉得寇仲的话听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确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当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贼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岗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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