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虚行之上岸,两人继续行程。待风帆转入黄河,他们松了一口气,在广阔的河道上,要逃要躲都容易得多。
寇仲叹道:“我们从南方出发之时,好像天下给踩在脚下的样子,岂知波折重重,志复等三人惨遭不幸,玉成则不知所踪,我们现更为势所逼,要折返南方,关中过门不入,让人颓然若失。”
徐子陵道:“志复三人的仇我们必定要报的,大丈夫恩怨分明,阴癸派手段如此凶残可恶,终有日我们会将它连根拔起,令她们永不能再害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除了宇文化及外,现在和我们仇恨最深的是阴癸派,血债必须血偿,何况就算我们肯忍气吞声,婠妖女和祝妖妇也绝不肯放过我们。”
徐子陵道:“这也是我肯陪你去江都的原因,否则我会立即赶往巴陵接素姐母子。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老爹肯与虎谋皮,和阴癸派合作去打天下,其中定有些我们尚未知道的原由。”
寇仲道:“管她娘的那么多!明天我们转入通济渠后,日夜兼程赶赴江都。不过可要补充干粮食水,因为至少要再三天三夜,才可抵达江都。”
徐子陵沉吟道:“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一程未必会那么顺利。”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我们有哪天是平安无事的?谁不怕死,放马过来吧!学而后知不足,我也要拿鲁大爷的宝笈出来下点苦功。”
徐子陵一把扯着他道:“对不起,去下苦功的该是小弟,轮到你仲大哥来掌舵哩!”
两人终过了一个平安的晚上。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彭城西方位于通济渠旁的大城梁都。他们尚未决定谁负责守船,哪个去买粮食,当地的黑道人物已大驾光临。
寇仲和徐子陵出身黑道小混混,遂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情,打算依足江湖规矩付与买路钱,以免节外生枝。寇仲解下井中月,到码头上和来人交涉。
领头的黑帮小头目见寇仲体型威武如天神,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是老江湖,忙抱拳为礼道:“小弟彭梁会智堂香主陈家风,请问这位好汉贵姓大名,来自何乡何县?”
寇仲登时记起彭梁会的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想起这一带均是彭梁会势力范围,不过他当然不愿让任媚媚知他行踪,忙道:“小弟傅仁,刚在东都做完买卖,现在赶回江都。泊码头当然有泊码头的规矩,小弟该向贵会缴纳多少银两,请陈香主赐示。”
陈家风见他如此谦卑,立即神气起来,微笑道:“看傅兄神采飞扬的样子,定是捞足了油水,傅兄这艘船也是最上等的货式,最奇怪是傅兄似乎只有一名伙计在船上。”
寇仲当然明白他耍的伎俩。黑道人物遇上陌生人会遵从“先礼后兵”的金科玉律,简言之就是先摸清对方底子,接着决定如何下手宰割,以谋取最大利益。假设他不显点手段,对方会得寸进尺,甚至把船没收。
随陈家风来的尚有七、八名武装大汉,看神态该是横行当地的恶霸流氓。
寇仲抓头道:“陈兄说得好。小弟既敢和我那个兄弟驾着一条上价船走南闯北,当然是有点凭恃。不过念在大家是江湖同道,加上我们又很尊敬“鬼爪”聂敬他老人家,且与贵帮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有点交情,故依规矩办事,陈兄该明白小弟的意思吧!”
陈家风愕然道:“请问傅兄是哪条在线的朋友?”
寇仲没好气地取出半锭金子,塞入他手里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陈兄若肯卖个交情,便不要查根究底,当没见过小弟吧。”
不再理他,转身回到船上。
徐子陵正独力扯帆,寇仲一边帮忙边道:“彭梁会看来已控制了这截水道,只不知他们现在归附何方?”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是任媚媚的手下,照计不是投向徐圆朗,就该是李子通。应不会是宇文化及吧?”
整好风帆后,寇仲道:“我负责入城采购,你可不要让人把船抢去。”
徐子陵笑道:“若来的是祝玉妍、婠婠之流,你可不要怨我。”
寇仲大笑而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凭栏观望。通济渠水道的交通出奇地疏落,尤其朝江都去的水段,只有寥落的几艘渔舟往来,不知是否受到战争的影响,客货船不敢到那里去。码头离开城门只有千来步的距离,泊有三、四十艘大小船只,比起东都任何一个码头的兴旺情况,有如小巫见大巫。通往城门的路旁有几间食铺茶摊,只有几个路客光顾,有些儿冷清清的感觉。陈家风那伙人已不知去向,照道理若他们摸不清他两人的底子,是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就在此时,他忽感有异,转身一看,刚巧见到一个无限美好的美人背影,没入舱门里。以徐子陵的镇定功夫,亦立时骇出一身冷汗。
寇仲踏入城门,仍不知此城是由何方势力控制。若在其他城市,除非正处在攻防战的紧急期间,否则都肯让商旅行人出入,既可征纳关税,又可保持贸易。可是这通济渠北段的重镇,竟像个不设防的城市,不但没有显示主权的应有旗帜,更不见半个守门的卫兵。这种情况即使在战火连天的时代,也非常罕见。
寇仲茫然入城。城内主要街道为十字形贯通四门的石板铺筑大街,小巷则形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民居多为砖木房,朴素整齐,本应是舒适安详的居住环境,只是此际十室九空,大部分店铺关上门,似是大祸将临的样子,其中一些店铺还有被抢掠过的情况。路上只见零落行人,都是匆匆而过,彷如死城。
足音从后而至。寇仲驻足停步,立在街心。
陈家风来到他身侧,叹道:“打仗真害人不浅,好好一个繁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寇仲深有同感,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陈家风沉声道:“真是一言难尽,若你早来数天,便可看到这里以千万计的人挤得道路水泄不通,哭喊震天,四散逃命的可怕情景。”
寇仲大惑不解道:“这城本是何方拥有?又是谁要来攻城呢?”
陈家风答道:“这城已历经数手,最后一手是徐圆朗。只是好景不常,最近因窦建德挥军渡河,攻打徐圆朗的根据地城任,徐圆朗于是仓促抽调梁都军队往援,致梁都防守薄弱,最后连那数百守军都溜掉,使梁都变成一座没人管没人理的城市。”
寇仲愕然道:“窦建德那么可怕吗?”
陈家风道:“窦建德当然不可怕,论声誉他要比徐圆朗好得多,但宇文化及的狗腿贼兵,却比阎王勾命的鬼差更骇人。”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陈家风续道:“当日宇文化及率兵由江都北返,去到哪里抢到哪里,残害百姓,**妇女,所以风声传来,人人争相躲往附近乡间避难。唉!这年头要走也不容易,处处都在打仗。”
寇仲沉声道:“宇文化及会不会亲来呢?”
陈家风道:“这个没人知道,我们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形势不对便溜之大吉,若傅兄不介意,可否仗义送我们到江都去?”
寇仲愕然道:“你们要到江都还不容易吗?”
陈家风怔怔瞧了他好一会,面容沉下去道:“原来你根本不熟悉江都的情况,竟不知李子通在河渠重重设关,除非是和他们有关系的船只,其他一概不准驶往江都,否则我何用求你。”
寇仲笑道:“我确是不知江都的情况,皆因久未回去,却非和李子通没有关系,陈兄可以放心。”
陈家风半信半疑地问道:“傅兄和李子通有什么关系?”
寇仲不答反问道:“你们彭梁会能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该不会是省油灯,为何不乘机把梁都接收过来,完全是一副任人打不还手的样儿?”
陈家风叹道:“若非看出傅兄非是平凡之辈,小弟也懒得和你说这么多话。今时已不同往日,当年昏君被杀,我们在聂帮主的统领下,一举取下彭城和梁都附近的四十多个乡镇,本以为可据地称霸,大有作为。岂知先后败于宇文化及和徐圆朗手上,最近给蛮贼攻陷彭城,我们彭梁会已是名存实亡,连会主在哪里都不清楚。”
寇仲一呆道:“什么蛮贼?”
徐子陵掠进舱门,移到舱内四扇小门之间,深吸一口气,推开左边靠舱门那道门。在舱窗透进来的阳光下,美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婠婠正安坐窗旁的椅上,低头专心瞧着她那对白璧无瑕,不沾半点俗尘的赤足,神态似乎有些许腼腆,但又似只是她一贯邪异的笃定。
她没有立即朝徐子陵看望,只道:“我和你们终须来一次彻底地解决,对吗?”
她的语调不但温柔得像在枕边的喁喁私语,且慢得像把一字一句轻轻地安置在空间里,令人生出一种非常宁和的感觉。
徐子陵潇洒地挨在门框处,没好气地说道:“动手便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婠婠终抬头往他瞧来,轻摇长可及腹、乌光鉴人的秀发。皙白如玉的脸庞黛眉凝翠,美目流盼生波,即使以徐子陵的淡视美色,亦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诱人至极。
只听她樱唇轻吐道:“你怎么不问婠婠,为何能于此时此地赶上你们?”
徐子陵耸肩道:“那有什么稀奇?辟尘弄不垮我们,只好由你们动手,对吗?”
婠婠一怔道:“我们总是低估你们两人,幸好以后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徐子陵皱眉道:“你再废话连篇,我便去找寇仲!”
婠婠秀眉轻蹙地不悦道:“不要催促人家嘛!我正努力为自己找个不杀你的理由。”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何用这么烦恼,我正活得不耐烦,更想看看你是否真有如此手段,尽管放马过来!”
忽地脸色一变,撞破舱顶,来到船只的上空。系舟的索子已被绷断,船只正移离岸旁,顺水流下。婠婠的天魔劲正自脚下攻至。
陈家风愤然道:“蛮子就是那些天杀的契丹人,他们趁中原战乱,乘机勾结我们汉人中的败类,组成东海盟,专抢掠沿海的城镇,劫得财货女子,便运返平庐。”
寇仲愕然道:“契丹人那么厉害吗?平庐在哪里?”
陈家风道:“他们骑射的技术非常高明,东海盟现在的盟主叫窟哥,乃契酋摩会的长子,善使双斧,武技强横,我们二当家亦丧命于他手下。至于平庐在哪里,我不大清楚,听说似是邻近高丽,乃契丹人的地头。”
旋即又叹道:“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来去如风,瞬又可逃到海上,至今仍没人奈何得了他们。”
足音骤起。两人循声瞧去,只见陈家风一名手下气急败坏地赶来道:“不好了!有人劫船!”
徐子陵心知若不能先一步逃生,给婠婠缠上,定是有死无生之局。若他猜得不错,阴癸派因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价值,又怕他们回南方破坏杜伏威的好事,所以下决心除掉他们。不过要杀他们不再像以前般容易,尤其当两人联手,总能发挥出比两人加起来的总和更庞大的威力。故此婠婠直跟到这里,待两人分开的良机,出手对付徐子陵。
久违了的边不负从舱门那边的方向斜掠而起,朝他扑至,显是错估了他出舱的方向,而他舍舱门不走而采撞破舱顶之途,等于将自己的小命从阎王手上捡了回来。否则如在廊道处遭上婠婠和边不负两人前后夹击,哪还有命。
徐子陵在婠婠天魔功及体前,猛换一口真气,生出新力,竟就那么凌空一翻,掠往帆杆之巅,哈哈一笑道:“失陪!”
婠婠正改向追来,徐子陵像大鸟般腾空而起,横越近十丈的河面上空,投往岸上。婠婠真气已尽,只好落往杆顶上,俏脸煞白地瞧着他逃之夭夭。
寇仲此时从城门那边像流星般赶至,大喝道:“婠妖女有胆便上岸和我寇仲大战三百回合,待我将你斩开两截或三块。”
帆船放流直下。
边不负冷笑道:“让你两个多活几天吧!”
婠婠忽又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两人颓然在岸边坐下。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一语成谶,宝贝船果然让人抢去,不过我也没资格怨你,因为我也找不到粮草回来。”
陈家风和一众大汉赶至,人人脸露崇慕尊敬之色。
寇仲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道:“船失掉哩!你们自己想办法到江都去吧!”
陈家风尴尬地说道:“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两位是名震天下的寇爷和徐爷。”
徐子陵叹道:“什么名震天下?船都没有了。”
陈家风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个是否阴癸派的妖女妖人?”
寇仲点头应是。
陈家风露出佩服至五体投地的神色,道:“天下间只有两位大爷不怕他们。”
徐子陵失笑道:“赞人也得有分寸才行,至少慈航静斋的人便不怕阴癸派,不只是我们。”
陈家风身后一名汉子竖起拇指道:“徐爷才是真英雄,不矜不夸。”
寇仲道:“你们说什么都治不了本人空空如也的肚子,有什么方法弄一点酒菜,吃完后大家各走各路。”
陈家风喜道:“只是举手之劳,两位大爷请!”
两人怎会客气,随他们回城去也。
陈家风命人拆开菜馆封铺的木板,躬身道:“寇爷、徐爷请随便找张台子坐下,我们立即开灶生火,为两位大爷弄几味地道的拿手小菜,美酒已差人去张罗,立即送到。”
两人大感有趣,找了位于正中的大圆桌坐下。店主因为走了没几天,桌椅仍未沾上尘埃。
寇仲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夕阳斜照下的清冷大街,摇头叹道:“好好一个安居乐业的兴旺城市,转眼却要遭受劫难,太可惜哩!”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问道:“什么劫难?”
一名彭梁会的帮众此时提着一罈酒兴高采烈地走进铺内,为他们找壶寻杯,忙得不亦乐乎。
寇仲瞧着酒注进杯内,淡淡地说道:“听说宇文化骨来哩!”
徐子陵一震喝道:“什么?”
寇仲忙道:“我是说得夸大一点,该说宇文化骨的人或者会来,却不知宇文化骨是否肯这么便宜我们送上门来受死。”
那帮众正为他们点灯,闻言大为崇慕道:“寇爷徐爷真了不起,根本不拿宇文化……宇文化及当一回事。”
寇仲笑骂道:“竟敢偷听我们的密语,快滚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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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帮众欣然受落,恭敬道:“小人谢角,立即滚远!”欢天喜地地去了,能给寇仲骂两句,似已是无比的光荣。
徐子陵双目杀机剧盛,沉声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要给点耐性,待他到来。”
寇仲大笑举杯道:“这一杯为娘在天之灵喝的。”
“叮”两杯交碰,均是一饮而尽。
寇仲哑然笑道:“我们为何好像一点不介意婠妖女会去而复返呢。”
徐子陵舒服地挨到椅背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悠然道:“现在摆明来的只有妖女和边不负两人,我们怕他个鸟。唉!我已厌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够胆就放马过来吧!”
“砰!”寇仲击台喝道:“说得好!”
两人嗅着从后边灶房传来烧菜的香气,看着逐渐昏暗的大街,升起懒洋洋不愿动半根指头的感觉。所有以往发生的人和事,都似是与这刻没有半点关系,遥远得像从未发生过。
寇仲把井中月解下,放在桌上,然后伸个懒腰,把双脚搁到桌边去,舒适地叹道:“陵少!你有没有整个城市属于你的感觉呢?”
蓦地急剧的蹄声自城门的方向传来,好一会才停止。两人却是听如不闻,不为所动。
徐子陵若有所思地道:“你似乎忘记了宋玉致,对吗?”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是的!我已久未曾想起她,除了你外,我对任何其他人的期望和要求已愈来愈少。宋玉致是真正的淑女,是高门大阀培养出来的闺秀,但她和我们有一个根本性的分别,就是她是游戏规则的支持者,而我寇仲只是个离经叛道的破坏者。因此差异,我们已注定不能在一起。你说我所干的事,所作所为,有哪件是她看得顺眼的呢?”
徐子陵默思片刻,缓缓道:“但你有没想过,这正是你吸引她的地方。”
寇仲苦笑道:“对她来说,那只是她深恶痛绝的一种放纵和沉溺,所以她感到痛苦,而我则感到非常疲惫。我和你从来不是懂礼法规矩的人,说粗话时最悠然自得。她却是另一种人,所以最后我们都完蛋了,表面的理由纯粹是她的借口。”
徐子陵讶道:“虽然我觉得真实的情况未必如你所说的那样,但你对她的分析无疑是非常深入,真想不到你会有这种深刻的想法。”
寇仲叹道:“我已选择了一条没有回头的漫漫长路,其他一切须抛个一干二净。有时真羡慕侯希白那小子,高兴便与这个美妞或那个娇娃泡泡,闲来在扇上画两笔,又可扮扮吟游孤独的骚侠客,不徐不疾的浪游江湖,隔岸观火。”
徐子陵莞尔道:“有什么好笑的。”
寇仲拍额道:“我只是为他惋惜,若没有你陵少出现,说不定师妃暄肯垂青于他哩!”
徐子陵没好气道:“又要将我拖下水,你这小子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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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风此时神色凝重地来到桌前,道:“刚接到报告,有一批约五至六百的骑士,正由彭城的方向赶来,可在两个时辰内到达这里。”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失望的眼色,来者当然不会是宇文化及的人。
陈家风续道:“来的定是东海盟的契丹蛮子,我们彭梁会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假若两位大爷肯出头,我们愿附骥尾。”
寇仲不解道:“你们不是打算开溜吗?为何忽然又跃跃欲试?”
陈家风坐下道:“坦白说,我们虽恨不得吃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但自知有多少斤两,可是若有两位大爷相助便是另一回事,窟哥能比李密更厉害吗?”
寇仲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不要对我们有那么高的期望,战场上的冲锋陷阵与江湖决战并不相同,对着五、六百人,即使宁道奇也杀不了多少个。”
徐子陵待他把酒喝完,沉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陈家风抹去唇角的酒渍,答道:“只有五十三人。我们已商量好了,只要寇爷和徐爷肯点头,我们拼死都要和契丹的贼子打上一场。”
寇仲道:“城内现在还有多少人?”
陈家风道:“可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是上了年纪或心存侥幸的人,怕也有数百人吧!”
寇仲向徐子陵道:“你怎么看?”
徐子陵在陈家风的期待下沉吟片晌,微笑道:“我们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但只能智取,硬拼则必败无疑。”
寇仲长笑道:“好吧!让我们把契丹贼子杀个落花流水,令窟哥知道我中原不是没有可制伏他的英雄豪杰吧!”
接着一拍台面,喝道:“现在先什么也不理,这一餐我们到街上去吃,食饱喝醉时,窟哥怕也可来凑兴!”
梁都城门大开,吊桥放下。由城门开始,两边每隔十步便插有火把,像两条火龙般沿着大街伸展,直至设于街心的圆台子而止。
台上摆满酒菜,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面向城门,据桌大嚼,把酒言欢。除他两人外,城内不见半个人影,由城门到两人坐处这截大街虽被火把照得明如白昼,城内其他地方却黑沉沉的,形成诡异非常的对比。
寇仲喝了一口酒,苦笑道:“是你不好,无端端提起宋玉致,勾起我的伤心事。”
徐子陵歉然道:“我只好向你赔不是,你现在又想什么哩?”
寇仲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道:“大家兄弟,何用道歉。我刚才忽又想到,即使和宋家三小姐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她的幸福仍然没有开端,因为天下的纷乱和战事尚未结束,每天我都在和人作生与死的斗争,背上负着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有多重的担子。想到这些,玉致离开我反倒是件好事。”
徐子陵动容道:“直至此刻,我才真的相信你对宋玉致动了真情,因为你还是首次肯为宋玉致设想,而不是单从功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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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狠狠捏他一把,松开手,咕嘟咕嘟地鲸吞了另一杯酒,然后张口伸舌,像喉咙正喷火地急喘着,好一会后叹道:“若我不为她设想,怎肯放手?何况我很清楚她对我的防守,就像现在的梁都那么薄弱。”
徐子陵有感而发地说道:“我们和宋玉致那种高门大阀的贵女子在出身上太不相同,若硬要生活在一起,必然会有很多问题出现。”
寇仲笑道:“你是不是想起师妃暄呢?她那种出家人修道式的生活,对我来说便像个沉重和幻梦般毫不真实的天地,枷锁重重,没有半点自由,完全没有理由地舍弃了人世间所有动人的事物,有啥瘾子!”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与你这俗人谈禅论道,等于对牛弹琴,又或和聋子说话,和盲者论色。”
寇仲哈哈笑道:“所以师妃暄对小弟看不上眼,对你却是青睐有加,因为你和她是同类人嘛!请陵大师用斋菜。”
硬夹了大堆青菜铺满他的饭碗。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你究竟是何居心,总要把我和师妃暄拉在一起。”
一阵风从城门的方向吹来,刮得百多支火把的燄光窜高跃低,似在提醒他们契丹的马贼群可在任何一刻抵达。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差点忘了问你,李小子的功夫究竟如何?”
寇仲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仍伤不了他,可知他不会差我们多少。”
寇仲沉思片刻,低声续道:“我们现在是否正在做些很愚蠢的事呢?对契丹人的真正实力我们是一无所知,只知彭梁会已给他们毁了。”
徐子陵断然道:“人有时是会干些愚蠢的事的,只要想想很多你自以为聪明的事,后来却证实是蠢事,遂可心中释然。”
寇仲哈哈大笑,举杯道:“说得好!让小弟敬陵少一杯。”
徐子陵刚举起杯子,心生警兆,与寇仲齐朝城门瞧去,立即同时心中叫糟。美丽如精灵的婠婠,正随着一阵风,足不沾地似的穿过敞开的城门,向他们飘来。
此战是知己而不知彼,已属胜负难料。值此敌人随时来临的关键时刻,若加入这不明朗的因素,只要婠婠到时扯扯他们后腿,恐怕他们想落荒而逃也有所不能。
婠婠素衣赤足,俏脸带着一丝盈盈浅笑,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坐进两人对面的空椅子去。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的目显厉芒,杀机大盛。
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击得眼前落单的妖女或伤或死,岂非理想之致。这可说是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以前尽管口中说得硬,但心知肚明根本没有能力收拾她。但两人的武功每天都在突飞猛进,如能联手合击,而婠婠又不落荒而逃的话,恐怕连婠婠亦不敢否定有此可能。
婠婠以她低沉柔韧如棉似絮的诱人声音淡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若你们不肯做君子的话,首先遭殃的将是你们新结交那班彭梁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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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愕然以对。
只简单的几句话,婠婠便展示出她已掌握了全盘的局势,还包括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他们之所以答应陈家风等仗义出手,并非为了要替只代表另一帮强徒的帮会报仇雪恨,而是基于三个原因。最主要是不希望这么一个美丽安宁的古城,毁于一旦;其次是因异族入侵**中原而起同仇敌忾的义愤;最后的一个原因,才是希望能守株待宇文化及这兔子送上门来。在这里刺杀宇文化及,自然比在他的地头行事容易多了。可是婠婠这么来捣乱,让他们如何可分心应付?
寇仲忙堆起笑容,嘻嘻道:“大小姐请息怒,喝杯水酒再说,肚子饿吗?斋菜保证没有下毒呀!”
婠婠笑意盈盈地瞧着寇仲为她殷勤斟酒,柔声道:“这才乖嘛!就算是敌人,有时也可坐下来喝酒谈心的!”
自从正式翻脸动手以来,徐子陵从未曾在这么亲近的距离及平和的气氛下静心细看这魔教妖女。无论他如何去找寻,也难以从她的气质搜索到半点邪异的东西,却偏偏曾亲眼目睹她凶残冷酷的手段。她的绝世容色亦可与师妃暄比美而不逊色,分别处只在于后者会令人联想到空山灵雨,而婠婠则使人想起荒漠和秃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