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其飞摇头道:“宇文化及这两天正是派人将特制的防烧药涂在所有攻城器械上,这种药如遇日晒雨淋,效用会消退;故必须在涂药后尽快应用,所以我才猜他会在抵达后立即攻城。”
两人这才恍然。又大感头痛,敌人攻城的器械如此厉害,但他们守城的工具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相去太远。引兵出城拼搏吗?则如送死无异。
就在此时,远方山头亮光猛闪三次。
寇仲知是己方探子以镜子反映阳光报讯,暂时抛开烦恼,哈哈笑道:“辛苦其飞了!任大姐先带其飞去安顿好,我们抢得粮草,再和你们叙话。”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二百轻骑,从东门出城、绕个大圈子,刚驰进一个位于敌方前哨营寨东面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
寇仲愕然勒马,挥手要众人停下,问道:“什么事?”
徐子陵神色凝重地道:“我觉得很不妥当,自转到城东北的平原,我就有被监视的感觉,恐怕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这次运粮只是个陷阱。”
两人把马儿推前十多步,抵达密林边缘处,朝外窥看。在漫天阳光下,林外是个长草原,左方有个坟起的山丘,右面丘坡连绵,前方半里许处再有片树林,林后该是敌人运送粮草的所经路线。
他们早在敌人后军处布下探子,只要敌人粮车离营,他们便中途截击,抢夺粮草。
寇仲道:“你的感觉总是对的,我们是否该立即撤军?”
徐子陵从容笑道:“假设你是宇文无敌,会怎样布置这个陷阱?”
寇中以马鞭遥指前方的树林道:“当然是在林内布下陷坑绊马索一类的东西,但除非他老哥是活神仙,否则怎知我们会从那里取道去截粮?”
徐子陵道:“说得好,宇文无敌或者是一名猛将,但绝非擅玩阴谋手段的人,这运粮陷阱亦该出于其手下谋臣的献计。照我猜想,他会在丘坡高处伏有箭手,骑兵则暗藏林内,我们不如来一招引虎离林,作战目标则是取宇文无敌的狗头,你看如何?”
寇仲兴奋道:“斩下他的狗头,就高悬城外,这样就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连夜攻城。”
徐子陵讶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
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今晚你自会晓得,游戏愈来愈有趣了!”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手下策骑进入草原,快马加鞭,朝两列丘坡间的树林区驰去。骤眼看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有二十人留在林里,设置陷阱。
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号,众人连忙勒马。
寇仲装模作样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见我手势才可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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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道:“我随你去!”
两人拍马续行,转瞬来到树林区边缘处,蓦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
话犹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
两边山头箭矢像雨点般洒来,他们已疾风般掉头狂驰。
由于两人是有备而来,敌人又是仓促发射,箭矢纷纷落空。
在两人奔回原路时,数百敌骑从树林驰出,带头者正是老朋友宇文无敌。寇仲方面的手下装出乌合之众手足无措的模样,乱成一团,不辨东西的左冲右突,最后当然全都回到密林去。宇文无敌见状一往直前的紧追而至,五百多骑疾驰的声音雷鸣般震动着草原的空间。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冲进林内,拔身而起,藏于树荫浓密处。只十多息的时间,宇文无敌的骑兵旋风般卷入林内,在两人下方驰过。接着是战马失蹄惨嘶的连串声音,敌人不是跌进陷坑,便是被卷马索弄翻坐骑,又或被劲箭命中,这次轮到敌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将般从天而降,见敌便痛施杀手,毫不留情。他两人的手下亦从四处杀出,原来气势如虹的敌人立时溃不成军,虽人数占多,却是全无斗志,只知亡命奔窜。
宇文无敌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领着十多名近卫夺路出林,忽地前方人仰马翻,他也算及时知机,弃马腾身窜上树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树颠之际,寇仲现身该树干的横丫处,横刀微笑道:“瓦岗城外,宇文兄毙了我们的爱马灰儿和白儿,那令人心碎的情景,如在昨天发生般深切难忘,现在终有个彼此了断的机缘。”
宇文无敌有如铜铸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额上肉瘤微颤之下,冷笑道:“我不过干掉两头畜生吧!又不是奸杀了你的亲娘,忘不了只是你的愚蠢,怪得谁来。”
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拥有并以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两匹乖马儿,更想起傅君婥,狠狠点头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换点东西,现在决定不再留情,誓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宇文无敌狂喝一声,手中长矛幻出无数矛影,横窜过两树之间的虚空,向寇仲攻去。只要寇仲闪避少许,他便有机会逃出林外,与赶来援手的步兵会合。
寇仲冷静得如石雕般瞧着宇文无敌斜冲而来的庞大躯体,默默运聚功力。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他感官的灵敏度以倍数在提升,不但可准确的计算和把握宇文无敌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可清楚知道树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着每一个想逃出林外的敌人,好抢夺宝贵的战马。
两人目光交击。在一刹那间,他看到宇文无敌深心中的畏惧。对方已被他冷酷的镇定所震慑。“呼!”井中月在空中画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轨迹,嵌入宇文无敌的万千矛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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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宇文无敌心内的震骇再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过手,故虽闻得他们武功不断大有精进,心中仍不大相信,只以为传闻夸大。可是当他无论如何施尽变化,仍给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虚招完全破掉,终真正知道寇仲的实力。他乃身经百战的人,还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传绝学冰玄劲运至矛尖处,希望能借力横飞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岂知刀劈处虽是矛尖,但他的胸口却如骤中万斤巨锤,冰玄劲气像轻烟般被疾风吹散,而敌人狂猛无比的螺旋劲则如疾矢劲箭般直侵心脉。“啊!”宇文无敌长矛脱手,直坠树下。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冲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鲜血。
他不以为意地还刀鞘内,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渍,高喝道:“得手了!我们走!”
寇仲遥望城墙外平原远处像千万只萤火虫般不断颤动的火把,叹道:“真痛快!我从没想过一刀劈出,会是这么痛快的,胜负决定于瞬眼之间,没有半点侥幸,忽然间,我已为灰儿和白儿报了仇。”
在灿烂的星空覆盖下,梁都却是乌灯黑火,城头的军民在黑暗中等待敌军的来临。
初更的梆子声响起。敌人的挡箭车推进至城墙百步许处,停了下来,重整阵势。
战鼓声自黄昏开始响个不停。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无敌的首级高悬示众吗?为何最后对他的尸身弃而不理呢?”
寇仲沉声道:“我只是说说吧!”
此时陈家风来到他旁,报告道:“已依寇爷吩咐,把枯枝干草撒遍城下。寇爷此计确是精彩绝伦,最厉害处是料敌如神,预估到对方会连夜攻城。”
寇仲道:“赢了再说吧!你让所有人紧守岗位,听我的指示。”
陈家风欣然去了。
寇仲道:“今天我们强抢对方近二百匹战马,使我们袭营一计,胜算大增,宇文化骨啊!你恐怕做梦也没想过会饮恨梁都吧?”
战鼓骤急。敌人高声呼喊,近百辆投石车蜂拥而来,接着是挡箭车和弩车。车轮声,喊杀声,填满城墙外的空间,声势骇人至极点。寇仲和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注视敌人的先头攻城部队不断向城墙逼近。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组,每组千人,各配备有两台飞云梯,随后而至。宇文化及的骑兵在更远处列阵布防,做好支援攻城部队的准备。巨石和火箭像飞蝗般往墙上投来,火光燃亮夜空。城上军民纷纷躲在城墙或防御木板之后。轰隆声中,巨石投中城墙墙头,一时石屑横飞,动魄惊心。
寇仲大喝道:“柴枝对付!”
墙头全体军民一声发喊,负责守城的五千军民,除了近千配有强弓的箭手发射还击外,其他人只管把储在墙头的柴枝往城下抛去,亦有人负责掷石。喊杀震天。近墙一带柴枝不断堆积,在黑夜里敌人怎弄得清楚那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守城者缺乏箭石,故以粗树枝掷下来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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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好险”,若没有寇仲此计,强弱悬殊之下,说不定只一晚就给敌军攻破城池。
敌人终杀到墙下,飞云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墙头。
寇仲见形势紧迫,狂喝道:“放火!”
抛下的不再是柴枝,而是一个个的火球。
埋身肉搏的墙头攻防战剧烈展开,堆积在城墙下的柴枝干草被火球引发,纷纷起火,迅速蔓延。寇仲和徐子陵在墙头来回纵跃,刀矛齐出,把爬上墙头的敌人杀得血肉横飞,倒跌落城。守城的军民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又见下方烈火熊熊,把敌军和什么投石车、弩车全陷进火海去,均知胜算在握,更是万众一心,奋勇拒敌。
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响撤退的号角时,已是回天乏力。城墙下七百步内尽成火海,烧得敌人惨叫连天,变成无数在烈火中打滚哀叫的火团。转眼间,墙头上再无敌人。幸而没有被火波及的敌人,潮水般退却。
寇仲跃下墙头,向任媚媚道:“这里交给你!”
任媚媚愕然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
寇仲、徐子陵领着四百骑兵,与宣永的千余骑士,在战场东北一座约好的坡丘上会师,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
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众兄弟旁观寇爷和徐爷以妙计烧掉宇文阀攻城的先锋军和器械,杀得他弃戈曳甲而逃,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差点按捺不住想挥军直捣敌阵。”
寇仲出奇地谦虚道:“只是场小胜吧!却大大挫折敌人的锐气,不过若敌人明天卷土重来,必会小心翼翼,不作躁进,那时我们便有难了。”
徐子陵接口道:“纵使把城池守住,伤亡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必须趁势于今夜一举击垮敌人,斩杀宇文化骨。”
宣永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且行事胆大包天,亦听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还以为此去只是偷袭对方的后营阵地,只求多收些扰乱敌人军心的战果呢!”
蹄声由远而近,善于探听敌情的洛其飞驰上山坡,来到三人马前,报告道:“果如寇爷所料,宇文军受重挫后,于营寨外重重布防,怕我们乘胜袭营。”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瞧准我们是缺粮乏兵。”
宣永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如何再施奇袭?”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唤作围魏救赵吗?让我们兵分二路,由你负责攻打其后防营垒,以冲车破其寨壁,火箭焚其营帐,至紧要把声势弄大一点。后营乃宇文化骨的命脉,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带领援军来时,由我在途中伏击,包保可杀一个血流成河,落花流水。”
宣永叹服,再无异议。
要知寇仲最厉害处,是伏有宣永这支为宇文军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见后营被袭,怎肯容寇仲夺取粮草,且在新败之后,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为惧,必挥军来救,以求反败为胜,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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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道:“成功失败,就看此役!”
言罢各自挥军去也。
寇仲和徐子陵偕四百骑兵,埋伏在前后两个敌寨间的一处密林内,静待敌人自投罗网。在他们计算下,敌人来援者必是清一色骑兵,而军力只在千余骑间,理该不难应付。附近的山头均有放哨,只要左方三里外宇文化及的主力军有任何异动,他们会了如指掌。
蓦地右方里许外敌方后营处喊杀连天,火光熊熊,冲天而起,蹄声响个不停。
寇仲道:“最好是宇文化骨以为我们已倾巢而出,一方面派快骑来援,另一方面再发动手下二度攻城,就最理想不过。”
“轰!”后营处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看来宣永的冲车战术已然奏效。
此时洛其飞如飞掠至,大喜报告道:“两位大爷这次又是料敌如神,宇文化及已尽起战骑来援,眨眼即至。”
“砰!砰!砰!”敌人同时敲响攻城的战鼓。
徐子陵微笑道:“宇文化骨也想来一招围魏救赵,若我们快手一点,说不定可在他攻城之前再来一招前后夹击。”
话犹未已,蹄声逼至。敌骑出现在密林外的平原,形成一条长龙,朝后营方向狂驰而去。
寇仲直等对方龙头奔到一处坡丘上,全军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大喝一声,率先疾冲。各人早弯弓搭箭,当马儿驮着敌人进入射程,劲箭破空而去,敌人纷纷中箭翻倒。敌骑立时阵势大乱,硬被断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寇仲和徐子陵各领手下,囓着敌队前后杀去,挡者披靡。一边本是新败之军,更是疲惫之师;另一方却是连场大胜,士气如虹,将士用命,相去实不可以道理计。几乎是甫一接触,宇文军便只懂四散窜逃,不敢应战。一番追逐后,部分敌人折返宇文化及的阵地,另一批则被寇仲和宣永两方的人重重围困,正作负嵎顽抗。外围的人高举火把,照亮整个战圈。寇仲的井中月在黑夜里黄芒大盛,见人便斩,手下没有一合之将。
“当!”井中月硬被架住。两人打个照面,寇仲大笑道:“原来是成都兄,为何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
在两人怒目相视之时,宇文成都仅余的十多名手下已被斩瓜切菜的给斩下马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匹马单骑。宇文成都被围在核心处,脸上阵红阵白,眼中射出惊惧神色。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电闪,冷笑道:“当日你以卑鄙手段暗算崔冬,可有想过会有今朝一日。”
倏地从马背跃起,飞临宇文成都上方,井中月狂风骤雨般往下攻去。宇文成都大骇下竭力运剑抵挡,却被寇仲含恨出手的狂猛刀法杀得左支右绌,汗流浃背。四方围拢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人人见寇仲神勇若此,高声呐喊,为他打气。呼喊喝彩声直透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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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余音袅袅之际,寇仲还刀鞘内,以一个优美的空翻回到马背上,直至此刻,他仍是足未沾地。宇文成都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接着长剑掉地,眉心处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砰”的一声倒跌地上,扬起一砰尘土。众人纷举兵器致敬,欢声雷动。
寇仲朝刚赶来的徐子陵瞧去,后者俊目射出丰富的感情,显是因报得崔冬之仇,给勾起前尘往事。
当年宇文成都在东溟号强抢账簿,徐子陵和寇仲哪曾想过以后竟能在战场上将他斩杀于刀下?
宣永趋前道:“敌营已被攻破,粮草全在控制之下,下一步是否直捣敌人大本营呢?”
寇仲大喜摇头道:“形势已变,现在担心粮草的是敌而非我,何况他的骑兵给我们杀得七零八落,我们就多付点耐性,让他重尝粮尽后为李密所败的惨痛苦果好了。”
众人轰然应诺,相率回城。
“敌人撤走了!退兵哩!”梁都城头上军民同声欢呼,直上霄汉。
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三人奔上墙头,朝敌阵瞧去,只见营寨虽在,但敌人已移往通济渠旁,以数十艘筏舟为垫,用粗索穿缚,建成简单的浮桥,迅速渡往对岸,万多人大半成功渡河。
此着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又是理所当然。这三天接连的打击,使宇文化及损失惨重,不但折去宇文无敌和宇文成都两大猛将和兄弟,近半的攻城器械被烧毁,大部分骑兵被歼,损兵折将近七千之众,加上粮草被夺,撑下去实与自杀无异。
寇仲正猜到宇文化及会退兵,还定下以快骑追击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连夜退走,且是先渡往对岸,扼河之险以障安全。
寇仲脸上阴晴不定,徐子陵的手探过来紧抓他肩头,虽带点颓丧却肯定地道:“我们绝不可因一己私仇,要全城人为我们犯险,报娘的仇也不争这一天半日,终有日宇文化骨会以血来偿还血债的。”
寇仲像泄气的皮球般露出苦笑,无奈地点头。敌人退而不乱,又有通济渠之险,而军力则是自己的数倍,这样仓促追去,就算能取得最后胜利,亦必付出惨重损失。就当是宇文化骨气数未尽吧!
黄昏时分,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寇仲和徐子陵却躲在一间酒铺内喝闷酒,善后工作交由宣永和任媚媚等人去处理。
在争霸天下来说,寇仲的大业已现曙光,但何时才能杀死宇文化及,却是遥遥无期。眼看成功在望,大仇得报之际,忽然发现竟功亏一篑,最是令人怅然若失。
对喝两杯闷酒,寇仲斜睨徐子陵一眼道:“一向以来,你是不大爱喝酒的,为何到达洛阳后,每次我劝酒你都不拒绝?”
徐子陵呆了半晌,想起在洛阳与李靖重逢时的恶劣心境,苦笑道:“酒的一个好处是使人忘记冷酷无情的现实,沉醉在梦乡中,只可惜无论我喝多少酒,仍忘不掉素姐的不幸。刚才我偷空问过任大姐有关香玉山的事,她的答案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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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拿起酒壶,骨嘟骨嘟地灌了十多口,任由唇角泻出的酒花洒得襟前尽湿,然后急促地喘气道:“我决定什么事都抛到一旁,立即赶往巴陵救出素姐,谁阻我便斩谁!”
徐子陵摇头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你不是常说上兵伐谋吗?上上之策,则是由我一人前往接素姐,而你则装出要与萧铣忠诚合作的姿态,让他不敢不对我礼数周到,让他以为奸计即将得逞。”
一阵风雨刮进酒铺来,吹得灯摇影动,十多张无人的空桌子忽明忽暗下,倍添孤凄清冷的感觉。街上虽充满欢欣狂欢,庆祝胜利的城民,与这酒铺里却像两个隔绝的世界。
寇仲呆怔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直勾勾瞧着门外热闹的情景,两眼却空空洞洞,倾前少许沉声道:“你现在首要之务,是论功行赏,安定梁都军民之心,并趁现在李子通、徐圆朗无暇理会你,宇文化骨又惨败北返之际,先行确立好根基。至于如何解飞马牧场之危,寇帅似不用小弟教你该怎样做吧?”
寇仲一震后,双目恢复神采,探手过来紧握徐子置于台上的一双手,沉声道:“你一定要将素姐母子带到飞马牧场,我们已失去了娘,不能再失去素姐。”
徐子陵肯定地点头道:“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寇仲道:“你何时走呢?”
徐子陵道:“喝完这杯酒立即起程。”
寇仲松开双手,挨向椅背处,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好一会点头道:“假设萧铣和香玉山敢害你和素姐,我会把什么大梁帝国夷为平地,杀他一个鸡犬不留,若违此誓,我永不超生,长沦畜道。”
徐子陵淡然笑道:“放心吧!我徐子陵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要杀我岂是如此容易。”
寇仲望往门外,沉吟道:“我仍是有点担心婠妖女。事实上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她肯与我们罢战,难道杨公宝库内那件东西,对她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徐子陵道:“我也想过这问题,照我猜估,她们的转变是因为你大挫从未吃过败仗的李密,使她们认定你是唯一配作李世民对手的人,而李世民则是师妃暄钦选出来的真命天子,所以婠妖女改而支持你。”
寇仲愕然道:“支持我?若是如此,婠妖女为何联同边不负来对付你呢?”
徐子陵道:“正因她要对付的是我而非你,我才生出这个想法。试想假若她能把我生擒,势可以占尽上风,不愁你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和条件。那晚在梁都她虽是乘人之危,但开出的条件却是绝对可以接受的;又明着帮我们一把,杀得窟哥的马贼心胆俱丧。所以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阴癸派看上你。”
寇仲冷哼道:“那只是她们的愚蠢,我迟早要她们派灭人亡。”顿了顿,叹道:“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均有清楚分明的目标或理想。即使平民百姓,亦追求生活温饱,养妻活儿,安居乐业,又或追求财富权力,甚或成帝王不朽的功业。可是我从不明白婠妖女追求的是什么?只像唯恐天下不乱,不住搅风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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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道:“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争斗持续近千年,现在因出了祝玉妍和婠妖女,使阴癸派出现中兴之象,也到了两派要分出胜负的时刻。帝王宝座的争夺战只是其中一个战场罢了!也是我们所可觉察得到的,因为我们已卷入这个漩涡里。”
寇仲大讶道:“你倒看得很通透。”
徐子陵道:“这叫旁观者清。”
寇仲抓头道:“你若是旁观者,那谁才是局内人。”
徐子陵微笑道:“素姐的事,宇文化骨的仇,我便是局内人,其他的我只是旁观者的身份,仲少明白吗?”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哈哈一笑,拿起酒杯道:“祝陵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徐子陵欣然拿起酒杯,“叮”一声和他碰一记,举杯饮尽,飘然去了。
寇仲瞧着他没进街外不顾风雨的人潮里,才把烈酒尽倾到喉咙里去。
梁都市中心总管府的西厅内,寇仲和手下重要将领,举行第一个重要会议。与会者包括宣永、任媚媚、洛其飞、陈家风、谢角、和随同宣永来投诚的瓦岗旧将高自明和詹功显,后两人均在这场战事中表现出色,论功行赏下被提拔为宣永这梁都总管的左右先锋将。
寇仲首先婉拒连日来不断有人提出要他称王的提议,说道:“我们所以能建立梁都的根据地,完全是机缘巧合,故得以在各大势力的隙缝里生存,纯属异数,所以愈能不惹人注目,愈是理想。称王之议,在眼前实是有害而无利。”
任媚媚肃容道:“在现今的形势下,无论你如何低调收藏,梁都始终是紧扼通济渠的咽喉,别人也不肯放过梁都。不如豁了出去,公开称霸,凭着寇爷的威望,自有远近豪杰纷来投附,壮大我们的声势。”
寇仲从容一笑道:“任大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过却该在我们进一步扩展势力后始可实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趁徐圆朗、宇文化骨和窦建德在北方纠缠不休,王世充忙于接收李密地盘之际,向自顾不暇的李子通抽点油水,好巩固和扩张我们的领土。”
陈家风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说道:“我们应该找李子通哪座城池开刀呢?”
寇仲见宣永一直含笑不语,说道:“宣总管有什么好的提议?”
宣永从容道:“守城容易,攻城困难,若非李子通把军队抽调往江都,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一筹莫展,但现在却仍有几分成功希望。”
接着展开图卷,摊放桌面,续道:“眼前有三件要事,必须同时进行,首先就是巩固城池,确立根基;其次是重建彭城,以梁都彭城两地为中心,把周围数百里的十多座城镇和以百计的村落,纳入版图内。到最后才是在东海、钟离两座大城中选其一为用军目标,拟定进取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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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其飞道:“东海和钟离,均是有高度战略性的大城。前者可令我们得到通往大海之路,更可与沿岸城市交易;后者依傍淮水,提供往西南经略的立足点,在重要性上各有千秋。但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宜先取东海,那在心理上对李子通打击最大。”
顿了顿,又道:“但我却支持任大姐先前请寇爷称王的提议。所谓言不正名不顺,附近十多座城池,大部分均为地方势力所把持,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附李子通或徐圆朗,皆因认为他们难成大器。但若以寇爷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望风而从。寇爷必须对此议重作考虑。”
高自明和詹功显均附和此议,并以当年翟让瓦岗聚义作例说明称王的重要性。
寇仲微笑道:“我有个折衷之法,何如不称王而称帅,那既正定名分,又可于这人人称王的时势中予人崭新的印象,不致那么容易与各方势力弄成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样子,办起事来更灵活百倍。”
众人纷纷称善。
谢角提议道:“不如就叫龙头大帅,这名字挺威风哩!”
寇仲失笑道:“这名字太霸道才真,又有点乌贼头子的味儿,还是称作少帅吧!你们就是少帅军,令人在感觉上更为和易与亲切些。”
众人见他随口说出这么恰当的一个名称,知他早有定见,同声赞好。
寇仲道:“宣总管刚才提议的三件当务急事,很有见地。巩城固地,由任大姐负责吧,在彭梁一带,谁不识彭梁会美艳的三当家呢?”
众人起哄大笑,任媚媚横他一眼道:“仍是那么饶舌。”
寇仲笑道:“我这种人是不会变的,权力名位对我来说只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在这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能令我关心的只是平民百姓能有太平安乐的日子,和斗争本身的艰苦过程,否则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有啥意义。”
众人均听得肃然起敬。
寇仲转向陈家风道:“重建彭城的责任,以陈家风为主,谢角为副,有事由我们的任大姐负责所有资源的调配。”
谢角道:“这就没有比三当家更为适合的人选,以前任当家正是我们的司库。”
任媚媚道:“不要再称我作三当家了,以后再没有彭梁会,只有少帅军。”
寇仲道:“东海、钟离两郡,我们先取东海,以宣永为主帅,其飞为副,自明和功显则负责招军练军,依照我给的图样制作攻城器械,尽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一切,以宣永总全局指挥之任。”
宣永愕然道:“少帅你自己又干什么?”
寇仲淡然道:“我要到飞马牧场借人借马,建立一支天下无敌的骑兵队伍,当我回来时,就是攻打东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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