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经过的是贼军的先锋骑兵队,只暌违三天四夜,三大寇的贼军由队形不整恶化为涣散且零乱。一时间平原上尽是零散的火把光。不知是否因为离漳水只两夜行程,人人急似丧家之犬,以为渡过漳水便可安寝无忧,不过也难怪他们有这种想法。对伏击战寇仲已是驾轻就熟,要诀是以专胜乱,以整胜散。
商秀珣凑到寇仲耳旁道:“现在尽管我们只得一千人,要胜他们仍非没有把握。”
寇仲摇头道:“这次我们不是要求只打一场胜仗,而是要把这些为害人世的贼寇彻底消灭,又要把自己的伤亡减至最低,那才显出本事。”忽地记起旧事,顺口问道:“陶叔盛怎会被这些流寇收买,致背叛牧场呢?”
商秀珣俏目厉芒闪闪,冷然道:“曹应龙怎买得动他,收买他的是李密!”寇仲终解去疑团。
另一边的白文原从树隙窥看络驿经过的敌军,低声道:“队首的骑兵与队尾的运粮车相隔达三里之遥,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可在敌骑掉头来援救前,及时全师退走。”
商秀珣忙发出指令,迅速传递。一千牧场战士,纷纷踏蹬上马。其中数百人均手持火把,准备烧粮车。数以百计的粮车,终于出现眼前,保护粮车的两千许贼兵,大部分均为步兵,骑兵不足五百人。
寇仲觑准时机,蓦地狂喝一声,从丘坡的密林策骑冲出,一马当先地朝敌人的粮车队杀去。井中月高举空际。商秀珣、白文原、骆方、许扬等紧随其后,接着是牧场的一千精骑,以扇形阵式往敌人罩去。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马奔腾的声势。
敌人的队伍立时乱成一片,反应快的正欲取弓搭箭,数以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朝他们射去,一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溃乱之势像潮水般从队尾蔓延到中军和先锋队伍,曹应龙倚以肆虐江北的寇贼顿时人马互相践踏。
寇仲率先杀入敌阵,井中月像电芒般不住闪动,首先劈得四名策骑迎来的贼兵连人带兵器飞离马背,先声夺人下直杀进敌军深处,挡者披靡。最厉害是不需井中月劈到对方身上,只是刀气足可令敌人七窍流血而亡。牧场精骑兵从天降般把敌人冲得整个粮车队伍与中军前锋彼此脱离,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境。两辆粮车首先起火,燄光烟屑冲天而起。
商秀珣用的是长枪,由于有一众将领护持左右,使她更是气势如虹,挑得敌人惨叫连天。在没半晌的时间内,整个粮车队给瘫痪了,且断成数截,贼兵四散逃命,连驾车的亦跳车逃生。粮车前翻后仆的纷纷被火把点燃焚烧,变成一片火海。
寇仲杀得性起,领着百多人数度逼退掉头应援的贼兵,到见得对方的先锋骑队在曹应龙率领下由前方两侧赶来,才高喊撤退。奇袭终于完满结束。
徐子陵斩下一枝粗壮坚实的榴木树干,用半天工夫,以匕首削成一根长达丈半的长棍,重而坠手,甚合心意。战场可不同跟一般高手的比拼,长兵器总是占尽便宜。在制作榴木棍的过程里,他心中一片平静,精神全专注到棍身微妙的细节上,什么地方虽多落一刀,落刀的角度,均合乎某一连他自己也难以解释说明的妙理,不会有半分差错。长棍完成后,他产生与这根榴棍血肉相连的感觉,看着有如鬼斧神工的劈削痕迹,他便像为自己上了宝贵的一课。至少在素素死后,他的精神从未感到如此满足。
在太阳移离中天,偏往西方时,宣永来报,发现敌人的踪影。
徐子陵霍然从坐足半天的大石上立起,单手把棍收在背后,欣然道:“寇仲成功了,否则曹应龙不会在白天赶路。”
宣永点头道:“据探子说,敌人队形散乱,完全是狼奔鼠窜、落荒而逃的格局,曹应龙这回该是穷途末路了。”眼光落到从徐子陵右肩斜伸而上的榴木棍去。
徐子陵把长棍递给他看,双目杀机大盛,语气却非常平静地说道:“今晚我必以此棍取曹应龙的狗命。”
商震率领的大军像一片火云般卷过来,与寇仲、商秀珣的特击军会师,马不停蹄地往漳水的方向赶去。闻得已成功烧掉曹军的粮车,众人更是士气如虹,战意昂扬。他们更改变阵形,把先锋军分成两队,每队两千人,分由寇仲和柳宗道率领,骆方和白文原为副。商秀珣负责中军,商震押后。他们绝不希望在曹军渡江前追上他们,那会迫使敌人作困兽之斗。
黄昏时分,寇仲和骆方的先锋军首先抵达可遥望漳水的一个山头,只见漳水东岸满布敌兵,结成阵势,摆出背水一战的格局。
寇仲哈哈笑道:“曹应龙果然有两下子,不过却犯下两个大错。”
骆方讶道:“我却觉得他现在用的战略非常高明,我们若贸然进攻,必伤亡惨重。”
寇仲哑然失笑道:“他只是虚有其表,首先他粮草全失,饿着肚子能战得多久,我们只要把他困死在这里,他只能以全军覆没收场,这是第一个错误。”顿了顿续道:“第二个错误,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等待天黑好铺搭浮桥,然后偷偷渡江。此计本来妙绝,却不知对岸另有伏兵,正在恭候他的贼驾。”
左右人等均听得精神大振,对曾杀害他们亲族好友的曹军,无人不切齿痛恨,定要以能尽歼之为快。复仇的时刻终于来临。
骆方奋然问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寇仲喝道:“这要由徐子陵来决定,当他们在对岸放出烟花讯号,就是曹贼以鲜血来偿还所有欠债的一刻。”
“锵!”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天际,豪情万丈地喝道:“点燃火把,竖立在每个丘顶处,同时挖掘战壕,我要教敌人没有一个能漏网。牧场兵必胜,贼兵必败!”刹那间,昔年苦守竟陵的情况,又在这一刻重现,分别只在转易了攻守的形势。众兵轰然应诺。
夜幕低垂下,徐子陵把榴木棍搁在马背上,在一处丘坡的林木中,与宣永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曹军在对岸燃起数以百计的火把,结成阵势,暗里却派人铺搭浮桥。
宣永有点担心地说道:“假若曹应龙依样画葫芦,命渡江者亦在这边结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奈何不了他。”
此时八道浮桥已完成了五道,骑兵首先牵马渡江,情况更趋紧迫。
徐子陵微笑道:“若在一般正常的情势下,我们确奈何不了他。但你仔细看清楚他们,人人露出饥疲交迫的神色,只要你那八台投石机能制造点混乱,例如击断其中一道浮桥,保证敌人不战自溃,无论结成什么阵势都不会起作用。”
宣永恢复信心,点头道:“我确是有点患得患失。我们是养精蓄锐,又是攻其不备,我知彼而彼不知我,实立于不败之地。徐爷怎能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头,仍然如此气定神闲的?”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只要你把生死成败得失,完全不放在心上,自能神闲意适,亦只有如此才可把能力完全发挥出来。”
宣永露出敬服的神色,低声道:“宣永受教!”
八道浮桥终于完成,前后不到个半时辰,渡江的人数立时剧增,源源不绝拥上漳水西岸的草原。绝大部分的人与马都支持不住,渡江后纷纷坐倒地上,哪有战意可言。
宣永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徐子陵一对虎目倏然亮起来,说道:“曹应龙和房见鼎已渡江啦!向霸先就便宜寇仲吧!”接着大喝道:“点火把!”战鼓和号角声同时在身后轰天响起。
喊杀声和矢石破空声在东岸震天鸣响,从牧场战士的角度看去,对岸四处山头亮起数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红,把原本隐没黑暗中的浮桥照得纤毫毕露。火把光处更是人影绰绰,似有万马千军。
商秀珣大奇道:“为何有这么多人?”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小子!竟懂得虚张声势,连我都给他吓倒。”
“轰!”一方巨石准确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桥,上面百多人马立时翻落水中,狼狈不堪。
上下游不远处同时出现数以百计的箭手,无情地对泅往他们方向的堕水者发射。两岸和仍在浮桥上的贼兵乱成一片,亡命奔逃,陷于完全崩溃的绝境。
“砰!”烟花在对岸空际爆出一朵青白的光花。
寇仲大喝道:“进攻!”
牧场大军尽出骑兵,以每组千人的阵式,龙卷风般往敌阵杀去。
十多处山头丛林,火光烛天,烈燄狂窜,令天上星月暗然失色。岸上河中,伏尸处处。八道浮桥已折其五,杀伐却是刚开始。少帅军和牧场战士,均头扎黄带,凡缺此黄带者,均杀之无赦。
徐子陵和宣永各率五百人,从埋伏处分两组往敌人冲杀,其余数百人,则在假草人所增添的声势下,以劲箭截杀奔逃的贼兵。为了方便埋身搏斗,他们舍马步行。徐子陵身先士卒,心境则进入无我的超凡境界,丈半长的榴木棍使出凌厉无匹的杀招,无论挑、扫、劈、打,敌人总要连人带兵器抛飞倒毙,没有人能稍延残喘。
贼兵已变成一盘散沙,逃命的逃命,逃不及的亦成不了队形阵势,只能三五成群的负嵎顽抗。不过众贼兵人数既多,多年来更过惯刀头舐血的日子,见惯风浪,虽是饥颓交困,但逢此生死关头,仍是强贾余勇,拼死顽抗。
徐子陵本认准曹应龙和房见鼎所在处杀过去,岂知数以千计的敌人从岸边拥过来,只见眼前尽是黑压压的敌人和闪耀的刀光剑影,哪还看得到曹应龙和房见鼎的影踪。
“啪!”一名武功高强的贼将破例的以长矛硬架他三棍后,给徐子陵健腕一抖,榴木棍一吞一吐,破入空隙,撞得他胸膛碎裂而亡。
只是这么略一耽搁,他左右的士卒立时承受了敌人拼死强闯的攻势,少帅军方面亦顿时有七、八人伤亡倒地,可见战况之烈。徐子陵已无暇为死伤者悲哀,只知把怨恨倾泄向四面八方的敌人身上,榴木棍再次逞威,贯满真劲长江大河般往敌人卷去,杀得敌人四散溃逃。任何人只要进入他榴木棍劲笼罩的范围内,必溅血抛飞,无一幸免。全赖他这个强手带领下,这队只剩下四百多人的少帅军,终于成功把敌人断作两截,为另一组由宣永率领的少帅军制造出最有利的形势。
箭矢仍不断从少帅军的战壕阵地朝逃窜的敌寇施放,岸沿处不断添积横七竖八的尸体。我专而敌分。曹军人数虽多,但因军心散乱,败局早呈,曹应龙已无法挽狂澜于既倒。成功渡河的贼兵约有万余众,伏击开始时,近千敌人跳进河中意图泅水逃走,却给埋伏在上下游的少帅军予以无情射杀。惨烈的厮杀像永不休止地进行着。
徐子陵和手下所到处如若摧枯拉朽,使敌人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处处是怵目惊心的残肢与鲜血,但四周仍然有无数的敌人,使他泛起杀之不尽的感觉,有如陷身蚁阵之中,只要手慢一下,便有敌人迫近身前,拼死反扑,形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忽地压力一轻,原来已来到河旁处,只见对岸战情之激烈,比之这边亦毫不逊色。
徐子陵见敌人潮水般纷纷往四下逃窜,心中一动,榴木棍撑在地上,借棍力把身体翻上半天,虎目环视全场。只见自己所率的少帅军只剩下三百多人,宣永那方面亦好不了多少,但已成功击垮对手,再无人敢与他们作战,只余四散奔逃的敌人。其中一股逃走的百多名敌人,领头疾奔者正是曹应龙和房见鼎,徐子陵狂喝一声,回到地面率领手下,全速追去。
寇仲方面的五队骑兵,在劲箭掩护下,像五条火龙般向未能渡江的敌人卷去,燃起激烈的战火。寇仲当然一马当先,井中月寒芒电闪,刀无虚发,过处总有人惨叫倒地,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下子将无心恋战的敌人冲得各不相顾、溃不成军。庞大的压力下,敌人纷纷跳进河里,希望能逃出这人间炼狱,杀戮的屠场。
他刚劈飞其中一个敌人,旁边的骆方叫道:“向霸天!”
寇仲偷空往他所指处瞧去,见到一股数百人的贼军,在一个策马的矮胖子以两个钢齿环开路下,正向下游突围逃走。
寇仲吩咐骆方为他代领队伍后,一声长啸,由马背腾身而起,大喝道:“向霸天往哪里走,寇仲来也!”
这两句话含劲喝出,竟把战场的喊杀声全掩盖过,宛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己方战士闻声,无不斗志倍增;敌人闻之,则是心胆俱裂,加速崩溃。
横过空际近八丈后,寇仲猛一换气,再平掠五丈,眨眼的工夫来到向霸天的前方,落地时挥刀旋飞一匝,六名敌人纷纷兵器折断,人则溅血抛飞。这一刀之威,立时震慑了附近敌人,像避瘟神般各往四方逃开,约定似的予他一块在战场上罕难出现的空间。
向霸天这才发觉与寇仲正面对垒,中间再无任何阻隔,忙勒马停定,正要命部卒抢前先挫对方锐气,才发觉本追随在身后的手下已走得一个不剩。
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虎目却如鹰隼般射出凌厉的神光,似能把对手看穿看透,大喝道:“不义之师始终是不义之师,平时看不出来,临危时便见真章,向霸天你既可令寸草不生,但有否想到竟有今朝一日?”
向霸天环目一扫,顿知大势已去,反而生出狠劲,一个翻身跃下战马,双环交击,发出“锵”的一下清响,狞笑道:“别人怕你寇仲小儿,我向霸天却视你猪狗不如,就先干掉你,跟着再找其他人算账。”说时双目圆睁,脚踏奇步,迅速向寇仲接近,双环闪电出击。
寇仲大叫一声好,使出硬架手法,刀如电闪,把像两片寒云般从最刁钻角度削来的钢环完全封挡着,一时刀环交击之音,不绝于耳。
十多环后,向霸天已无以为继,倏地横移。
寇仲在彼消我长下,刀势暴张,同时紧随他移往左边,变成井中月从两环空隙处破入,本是平凡不过的一招,却因他的步法化腐朽为神奇,变得霸道至极。
向霸天哪想得到他有此奇招,想从侧面再组攻势的美梦立时破碎,仓促间双环合拢,望能夹断对方长刀,然后跳进河里逃走。
岂知寇仲临时换气,井中月竟在空中凝止片刻。就是这一凝之妙,注定向霸天的命运。
“当!”两环交击。井中月再次移动,有如奔雷激电般直劈在双环接合处。狂劲涌入,向霸先有若触电,双环硬被敌刀震开,直破而入,欲往后退时,胸膛已多了一道血痕。
寇仲收刀后退,大喝道:“向霸天恶贯满盈,已伏诛授首。”
喝叫声有若霹雳般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
“当当!”双环先后撒手坠地。向霸天不可置信地瞧着胸前的血染迅速扩大,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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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跨上手下牵来的战马,与另一批百多人的生力军,往曹应龙逃走的方向追去。大地飞快地在两旁倒退。平野上,曹应龙等只剩下五十多人,正亡命往东南方山区逃去。曹应龙和房见鼎因功力身法远较其他人高明,超前近十多丈,非常易认。
贼众见徐子陵领人追来,知他志在贼首曹房两人,知趣地往四外逃开,冀保小命,把贼性显露无遗,全无忠义可言。徐子陵当然不会理这些无名小卒,见离山区尚有十多里之遥,故意放缓马速,保持在两人身后三、四丈处,像赶羊般瞧着他们的狼狈样儿,又可令他们损耗真元。他的手下更不时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得两人左闪右避,狼狈不堪。
又赶了七、八里后,曹应龙终发现徐子陵的诡计,怒喝一声,横矛而立,喝道:“见鼎!我们和他拼过。”
谁知房见鼎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径自加速逃走。
徐子陵真气贯满榴木棍,劲力暴发,长棍竟像有灵性的生物般,急旋着离开他的掌握,无声无息的在曹应龙左上方掠过,会认人般向房见鼎追去。换了在一般情况下,尽管榴木棍因靠本身的自旋力道推进而不带起风声异响,但以房见鼎那般级数的高手,定能生出感觉。可是他现在正是丧家之犬,连日的劳累不在话下,刚才那阵亡命急窜,确损耗了他大量真元,反应远不及平时灵敏。又倘或曹应龙提点一声,他亦该可及时避过杀身之祸。可是曹应龙正恨他不顾而逃,怎肯救他。
在众人眼睁睁下,榴木棍劲箭般飞至,迅速追上房见鼎,破去其护体真气,贯背直入。狂叫声中,房见鼎往前扑倒,榴木棍则像擎天一柱地指往夜空,还旋转数匝后,始停定下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火把燃亮,少帅军扇形散开,人人弯弓搭箭,瞄准目标。
徐子陵翻身下马,瞧着曹应龙冷笑道:“若你立誓不再逃走,我予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否则乱箭招呼,我再加送指风拳劲。”
这一代贼首脸色数变,阴晴不定,好一会儿后,垂下双手,惨然道:“我认栽了,只要你肯放我离开,我愿把多年劫来的财物悉数送你,还立誓永不踏足江湖。”
徐子陵摇头道:“这种不义之财,沾满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你就算无条件送我,我也不要。”
曹应龙怒道:“你这人为何恁地固执古板,这笔钱财可令千千万万的人安居乐业,重整家园,你不要的话,大可用来作善举,徐兄请三思。”
徐子陵长笑道:“说得好!那不如我把你生擒回去,看看你这贪生怕死之徒,能否挨得住酷刑的滋味?于献出财物之外,还冀图隐藏什么更宝贵的东西?”
曹应龙沉声道:“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但若我明知徒然受辱,必不会让你生擒活捉。这样如何?除了财物之外,我还可另赠秘密情报,只要你听过后认为物有所值,便放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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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曹应龙你若是想借此拖延时间,以恢复真元,肯定是白费心机。”
曹应龙急道:“万勿误会,第一个消息,是关于杨虚彦的身世来历,若你错过不理,石青璇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徐子陵一震道:“你怎知我认识石青璇?”
曹应龙道:“所以你该知我不是胡诌,怎样?是否肯同意这笔交易。”
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
曹应龙重复道:“只要你听过后觉得物有所值,才放我走,所以根本不必怕我骗你。”
徐子陵心中暗叹,一时间真不知是否应该听信他的话,让这万恶之徒,得再苟延残喘。
寇仲和商秀珣先后越过仅余的一道浮桥,与宣永会合。这次虽获得全面胜利,敌寇能逃生者只有寥寥数千人,但己方亦伤亡颇重,牧场折损近千战士,少帅军阵亡者亦达五百人,这还不计伤者在内。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商秀珣收回搜索的目光,向宣永问道:“徐子陵呢?”
宣永恭敬答道:“徐爷率人去追杀曹应龙和房见鼎。”
商秀珣急问道:“往那个方向去了?”
宣永指往东南方。
在晨光下,平原草野无穷无尽地延展。
商秀珣拍马便去,娇呼道:“我们快去帮忙。”
寇仲先是愕然,接着紧追在她马后,心中涌起苦乐参半的滋味。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盯着曹应龙,好半晌后,说道:“曹应龙你一向以心狠手辣,悍不畏死震慑湖北,忽然变得如此贪生怕死,分明有诈,我是不会上当的。”
曹应龙露出一丝枭雄气短的苦涩表情,说道:“难怪徐兄有此想法,甚至稍前有人告诉我曹应龙会为求生与人谈条件,我自己第一个不相信,唉!徐兄可否暂摒手下说两句话?”
徐子陵犹豫片刻,终下令手下散往远处,但仍采包围之势,严防曹应龙逃遁。自己则跃下战马,来到曹应龙身前。在他灵锐的感觉下,对方并没有提气运功,以恢复剧损的真元。
这曾横行一时的贼酋像忽然间衰老了十多岁般,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态,苦笑道:“适才我瞧着徐兄以长棍洞穿见鼎的背心时,生出徐兄是个永远无法击倒的敌人的沮丧情绪,刹那间千万念头在心中掠过,就像忽然从一个梦魇里醒过来,感到自己满手血腥,罪孽深重,然后是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子陵冷哂道:“若真是生不如死,该不会为求生向徐某人提条件哩!”
曹应龙点头道:“难怪会惹来徐兄这般嘲讽,实情是我在那种情况中,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的冲动和渴想,想去完成一个愿望,始会出言请徐兄放我一马。徐兄若怕被骗,我可先自动散去九成功力。只余少许保命防身,那徐兄将无后顾之忧,更可及时援救石青璇。徐兄若仍认为不可行,请立即出手取我性命,本人绝不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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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应龙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语气透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真诚味道,配合他说话的内容,使人完全没法怀疑他的诚意。徐子陵心中却矛盾得要命。论其所作所为,曹应龙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其罪。且徐子陵早立下决心,誓把这大贼酋铲除。可是为了石青璇,他该否与曹应龙作交易呢?
曹应龙平静地道:“假若徐兄听后认为不值得的话,又或发觉本人所言有不尽不实处,随时可下手取本人性命,本人既不反抗,更不会怨怼。”
徐子陵讶道:“曹当家真的不怕我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仍下手取你之命吗?”
曹应龙苦笑道:“那便当我临死前看错人,故死而无怨。”
徐子陵心湖中浮起石青璇疑幻似真,像永不能窥其全貌的玉容,涌起难言的滋味,点头道:“好吧!徐某洗耳恭聆。”
曹应龙沉吟片刻,好一会儿后压低声音道:“若我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出,必难入徐兄信,幸好现在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徐兄曾否听过魔门的两派六道?”
徐子陵明白他话里的含意,因为若曹应龙真的自毁九成武功,则必须趁天亮前远远逃离险境,然后隐姓埋名,以避开所有和他有仇怨的敌人追搜。至少飞马牧场的人便不肯放过他,而徐子陵亦难以阻止。
徐子陵道:“我只听过邪道八大高手,却从未听过什么两派六道,阴癸派该是两派之一,对吧?”
曹应龙点头道:“阴癸派被奉为魔门之首,皆因其拥有魔门的宝书《天魔秘》,与《慈航剑典》分别为邪正两道至高无上的经典。前者发展出两派六道,后者则是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
徐子陵愕然道:“曹当家是否魔门中人?”
曹应龙苦笑道:“若非魔门中人,怎会和杨虚彦扯上关系?”
见到徐子陵脸上闪过异色,忙道:“我虽身在魔门,但心中却对师门恨之入骨,皆因我成年后,在一偶然机会下,发现昔年师尊收我为徒时,竟下毒手尽杀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名之为‘斩俗缘’,使我心中充满愤恨,偏又无力反抗,只能把仇怨发泄在别的地方,到今天始憬醒过来,过去有如一场噩梦。”
徐子陵首次对他生出少许同情心,问道:“令师是谁?”
曹应龙双目喷出仇恨的火燄,沉声道:“他就是慈航静斋也极为畏忌的‘邪王’石之轩!”
徐子陵失声道:“石之轩,岂非是石青璇的生父?”
曹应龙仰望天色,为赶时间转入正题道:“过去百年间,天下大乱,魔门亦应运而生出了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最为突出者就是‘阴后’祝玉研、‘邪帝’向雨田和‘邪王’石之轩,论名气当以祝玉妍最盛,可是论实力,其他两人绝不在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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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吁出一口寒气道:“向雨田临死前恢复良知,石之轩既与碧秀心结合,理该亦改邪归正。”
曹应龙露出既恐惧又鄙屑的神色,“呸”一声道:“石之轩乃天生邪恶的人,隋朝之所以灭亡,天下由一统变回纷乱,他须负最大责任。”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石之轩凭什么本事去颠覆大隋?”
曹应龙咬牙切齿道:“石之轩另一个身份是杨广最宠信的大臣裴矩,负责中外贸易,杨广之所以远征高丽,正是出于他的怂恿。”
徐子陵心中剧震。当日邢漠飞在曼清院曾向他们提及此人,说他着有《西域图记》三卷,记述西域四十四国的风貌,其序文末尾有“浑、厥可灭”之语,导致杨广大兴兵马,远征域外。伏骞这次东来,正是要找他算账。此人又善用间计,在西域搅风搅雨,累得突厥分裂,互相攻伐,死伤盈野。杨广亦因三征高丽,导致叛民四起,终致覆亡。
曹应龙狠狠道:“杨广的不仁无道,虽说与本性有关,但若非石之轩推波助澜,绝不会把杨坚雄厚的家当败得这么快。”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这样做于他有何好处?”
曹应龙叹道:“问题是无论文帝、炀帝,均大力提倡佛教,在全国广建佛寺,抄写佛经,宣扬佛学,等于以国家的力量来传教,这与魔门的信念有若南辕北辙,石之轩怎会容他们胡来。说到底慈航静斋与魔门之争,正是一场道统谁属之争。”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解道:“若只是针对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那为何魔门各派不集中全力,一举把他们歼灭,却要把万民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惹得外族入侵,岂非更得不偿失?”
曹应龙哂道:“魔门讲求绝情绝性,练具至高功法更会绝子绝孙。他们也像佛说般视生命为短暂的过渡,虚幻而不具终极意义。只不过他们破迷的方法,却非是救世济人,而是视道德礼法为儿戏,故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不受任何拘束。”
徐子陵叹道:“曹兄以前所作所为,正深合魔门之旨。”
曹应龙颓然道:“因为我长于魔门的熏陶下,一切只觉理所当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便开始了道统之争,天下始有正邪之别。到妖教东来,汉译胡书,令事情更趋复杂。对你们来说,争天下乃政治之争,对我们则是道统之争。彼兴盛弘扬时,我则沉沦不起。纵使我现在觉今是而昨非,对属于外来的佛教仍是深恶痛恨。哼!佛教不外演其妖书,谬张妖法,欺诈庸愚之教。什么既往罪孽,将来果报,布施一钱,希万倍之酬;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万法皆空,何用贪迷至此。”
徐子陵尚是首次听人辟佛,这些论调显是常给魔门中人挂在口边,故曹应龙滔滔放言,有若长河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