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其飞在他耳旁道:“共毁掉他们二十三艘货船,中舰三艘,轻型舟七条,这样的战果非常不错。”
寇仲苦笑道:“可惜这样的战果并不足以阻止老杜去攻打江都,只希望老杜肯检查一下古俊那根长枪,否则这回将是功亏一篑。”
洛其飞忽地一震道:“船开哩!”
寇仲全神瞧去,只见杜伏威的帅舰朝下游开出,然后拐个急弯,竟往来路驶回去,其他船只纷纷仿效。两人对望一眼,均瞧出对方眼内兴奋的神色。杜伏威终于上当。
正因他怀疑袭击他的人是沈纶,遂取消往江都去的行程。不先除去沈纶的威胁,他怎敢冒两面受敌之险而去攻打江都呢?
尤鸟倦在两丈外立定,目光投往他膝前血渍,邪笑道:“本人果然所料不差,你这臭小子其实是强弩之末,根本是虚张声势,尤某人只不过兜个圈儿,你竟差点要趴在地上。”
徐子陵暗忖尤鸟倦你来得正好,故意激他出手,以了此残生,没好气地说道:“老尤你又中计了!这口血是我吐出来骗你的。不信就掣出你背上的独脚铜人,全力捣老子一记看看。你这蠢得可怜的直娘贼。”
尤鸟倦见他神情委顿,却仍口硬嚣张至此,不由为之愕然。接着两边嘴角露出狞笑,扩展至脸上每条皱纹,狂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这种田地还死撑下去,我就看看你是什么做的,竟敢口出狂言。”大喝一声,闪电冲前,一拳隔空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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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心中好笑,见他在丈外出拳试探,尽露其生性多疑的本质。不过他虽身负内伤,这一拳仍是非同小可,凛冽的劲气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其中还暗含拉扯的力量,可知此拳表面上虽声势汹汹,目标仍是要把他生擒活捉。
徐子陵感到婠婠纤柔的玉掌按到他背心处,一股飘忽莫测,似虚还实,至阴至柔又沛然莫可抗御的奇异真气,潮水般注进他的经脉内。
徐子陵立即变得浑身是劲,感到如不把这股惊人的天魔真气泄出体外。五脏六腑势将不保,不由自主的探指朝尤鸟倦遥遥戳去。
“嗤!”劲气如暴潮急流分沿右手的外内阳明脉和太阴脉蜂拥而出,所经曲池、合谷、三间、二间、云门、少商诸穴无不变得阴寒难耐,到最后从次指的商阳穴激射而出,往敌人刺去。
刹那间,他把握到天魔大法真气流经的窍穴和脉络,与《长生诀》的确有很大差异。天魔气所用的经脉,除任督两主脉没分别外,侧重的都是《长生诀》上只作辅助的十二正经。就是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和足阳明胃经。
起于太阴,终于厥阴,任督二脉为主通道,周而复始,如环无端。其行走方向虽可变化多端,但仍有脉络可循,是由手之三阴,由脏走手;手之三阳,则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下足;足之三阴,从足至腹。万变而不离其宗。
这等于婠婠把天魔真气的秘密,泄露少许予徐子陵知晓。徐子陵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这回得免劫数的一个可能性。
“波”的一声,指风猛刺在拳劲上。最奇异的情况发生了。
婠婠按在他背上的玉掌变得寒若冰雪,同时生出一股比尤鸟倦的拉扯劲高明玄妙得多的吸劲,竟一下子把尤鸟倦的劲力拉得大半过来,在进入徐子陵的经脉前,再猛推出去。
徐子陵深悉天魔大法的特异,等的正是这一刻,借着与天魔大法完全不同的经脉行气,就在回扯的一刻,顺势借去婠婠部分真气,由于婠婠既要操控他体内的真气,更要应付邪技高强如尤鸟倦者,竟然给他瞒过。
尤鸟倦立时色变,拳化为掌,画个圆圈,朝后飞退,狼狈之极。
徐子陵处在两人之间,亦要佩服尤鸟倦不但魔功深厚,应变的能力更是迅快高明,竟能在发觉不妙时,临时变招,收回劲气,改硬拼为卸避,巧妙至极,否则必难全身而退。
尤鸟倦上身一晃,这才立定,脸色变得难看至极点,双目凶光迸射,厉声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和祝妖妇是何关系?”
婠婠的手掌离开徐子陵的背心,收回所有真气,却不知仍有一股留在徐子陵体内,正默默冲击他闭塞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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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真气藏在脚心的涌泉穴处,然后逐丝释放,疗治受伤的窍络。此时他最希望多说废话,好拖延时间。因而他叹了一口气,从容微笑道:“假如我说祝玉妍祝妖妇是我的仇家,不知尤老你是否相信?”
尤鸟倦愕然道:“你刚才使的难道不是天魔大法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魔门大法,到最高境界,均异曲同功,可把真气随意之所指,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不死印法比之天魔大法毫不逊色,难怪尤老你会误会。”
婠婠的纤手又按在他背心处,天魔气泉涌而入。
尤鸟倦有点泄气地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子陵微笑道:“你想知道还不容易,到地府前我自会告诉你。”
尤鸟倦狞笑道:“好!让我再秤秤你是否有这样的斤两。”
独脚铜人,来到手上。
徐子陵双掌推出。
尤鸟倦大讶道:“你的功夫是否坐在地上才能施展?”
说话时,手上独脚铜人随着两个急旋,于势子蓄到满溢的一刻,在离开徐子陵半丈许外,全力击出。
这一击目的在一举毙敌,声势自和适才大是不同,独脚铜人带起暴风刮进峡谷似的呼啸声,有若贯满天上地下,虽在短短一段距离下,铜人仍在速度和角度上生出微妙的变化,令人不知它会在何时击至,取的是何部位;显示出这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的凶人,一身修为确是名实相副。若非他身负内伤,恐怕婠婠也不敢正面硬碰他全力的出手。
婠婠亦显出她达到惊世骇俗的本领。她的天魔气钻进徐子陵的阳明太阴两经后,大江分出支流般,直上十指,徐子陵身不由主般变成两手往前虚抓,遥制对方迎头捣来的铜人。
尤鸟倦忽有虚虚****,无处着力的难过感觉,矛盾的是铜人像变得重逾千斤,却难作寸进。不过这纯是一种感觉,若有外人旁观,绝不会察觉任何异样,仍可见他的铜人像风暴般朝盘膝坐地的徐子陵疾击而去。
变成两人角力较量磨心的徐子陵呼吸不畅,全身肌肤疼痛欲裂,耳鼓生痛,除铜人带起像千万冤魂啾啾号喊的怪啸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徐子陵闭上眼睛,以舒缓压在眼皮子上那难以忍受的庞大力量。
天魔真气倏地回收,然后再发出去,一吞一吐,只是眨眼的工夫,已令战果截然改观。
尤鸟倦好像正全力推着一块万斤重石,忽然重石变得轻若羽毛,那种用错力道的痛苦和狼狈,可想而知。尤鸟倦差点往前仆去,骇然下连忙减去三分功力,就在这要命时刻,天魔真劲倒卷而回,迎上他的铜人。“轰!”徐子陵化爪为掌,重拍在铜人黄光烁闪的秃头上。
诸般变化,不是局中人,绝不知其中的精微奥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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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气激**。
尤鸟倦只退一步,铜人再生变化,连续五击,功力不断递增,凌厉至极点,显现出他能成为祝玉妍劲敌的资格。
徐子陵倏地睁开虎目,大笑道:“不死印法就是怎样都杀不死我,明白吗?”
撮掌成刀,左右切出,不论尤鸟倦的铜人从任何角度攻来,均被他先一步挥掌劈中,发出“砰砰”激响,惊人至极。
尤鸟倦固是惊异莫名,婠婠更是芳心大乱,自接战而来,徐子陵一直处于她绝对的控制下,要他出拳便出拳,举手则举手。但这几下劈掌,却是徐子陵把她的天魔气吸纳后,经由她摸不清楚的脉穴,从至阴至柔转为至阳至刚,自行出招。
在一个很大的程度上,她在这种情况下与徐子陵可说是生死荣辱与共,若枉然收回真气,徐子陵固是立毙于尤鸟倦铜人之下,她亦会受波及,确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而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本身是借劲打劲,能把天魔气玩得随心所欲,神乎其技的大行家,但自问亦没有这种把外人真气收为己用,在瞬息间转化为本身真气的奇功。
不知徐子陵的“和氏璧神功”就是如此这般练来,只是略加改动,将尤鸟倦当作和氏璧能摧心裂肺的恶气,而婠婠便等于当年的寇仲和跋锋寒。凭着早先借来的真气,引得婠婠的先天真气不经“十二正经”,改行他《长生诀》的径道,天然变化的成为他本身的真气,边克敌,边疗治伤势,一举两得,心中的痛快,实是难以形容。
尤鸟倦被他劈得怪叫连声,最气人的是无论他如何变招,对方总像未卜先知的先一步截上,而一掌比一掌加重,招数愈趋精妙,每一招都似妙手偶拾的神来之笔。
忽然一声长啸,徐子陵从地上弓背弹起,双目奇光迸射,扭腰一举向他轰来,作出极凌厉的反击。
尤鸟倦终于瞥见他身后的婠婠,脸色剧变,狂叫一声“气死我了”。独脚铜人一摆,卸去徐子陵的拳劲,接着飞身退后,消没在栈道弯沿尽处,声音远远传回来道:“待我伤愈后,将是你们这对阴癸狗男女的死期。”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向触手可及的美女婠婠,潇然耸肩道:“又杀不死我啦!小姐要继续努力吗?”
婠婠晶莹通透的玉颊飞起两朵令她更是娇艳无伦的红云,跺足嗔道:“你这死小贼害人精,骗人家说出这么多心底话,你快赔给人家。”
徐子陵愕然以对。
婠婠甜甜一笑道:“你这小子确有些办法,刚才你提到的不死印法,是否师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定过神来,脑海中仍浮动刚才婠婠真情流露的动人情景,又不断提醒自己她的冷酷残忍,哂道:“你该知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的。”
婠婠无可不可地淡淡笑道:“差点忘了你的硬性子。好吧!不问便不问。你现在要到哪里去,若不肯说,人家会像吊靴鬼般跟在你背后,看你是否约了师妃暄,我是会妒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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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大感头痛,说实在的,婠婠不找他动手,他已该还神作福,在这种只有一条栈道的高山大岭,根本不可能把她撇下,那时恐怕想睡觉都不成。
苦笑道:“我若说出来,你是否肯各走各路?”
婠婠略移少许,差三寸许就要贴入他怀内,始俏生生立定,仰首盯着他英挺的脸庞,柔声道:“人家怎肯做令你不高兴的事呢?只听你刚才和尤鸟倦的对话,便知你入川想干什么啦!”别转娇躯,袅袅婷婷地朝入川的方向悠然而去。只留下醉人的芳香。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战国时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王派大夫张仪、司马错率大军伐蜀,吞并后置蜀郡,以成都为郡治。翌年秦王接受张仪建议,修筑成都县城。
纵观历代建城,或凭山险,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无险阻可恃,更无舟楫之利。且城址在平原低洼地方,潮湿多雨,附近更多沼泽,围靠人力来改善。
为了筑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著名的有城西的柳池,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万岁池和城东的千岁池,既可灌溉良田,养鱼为粮,更可在战时作东、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时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形成一个独特的水利系统,一举解成都平原水涝之祸、灌溉和航运的三大难题。
成都本城周长十二里,墙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两部分。太城在东,方广七里;少城在西,不足五里。隋初,成都为益州总管府,旋改为蜀郡。
大城为郡治机构所在,民众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业区,最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艺、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均于此经营作业和安居。
徐子陵在启程前,曾向白文原探问过成都眼前的情况。
原来隋政解体,四川三大势力的领袖,独尊堡的解晖,川帮有“枪霸”“枪王”之称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举行了一个决定蜀人命运的会议,决定保留原有旧隋遗下来的官员和政体,改蜀郡为益州,以示新旧之别,由三大势力为新政撑腰,不称王不称霸,等待明主的出现。
据闻此事是有“武林判官”之称的解晖一力促成,可见此人卓有见地,知道四川受山水之险所阻,兼且民风淳朴,热爱自给自足的生活,偏安有望,却是无缘争霸。
徐子陵疾赶三日路后,在黄昏前缴税入城,想休息一晚,明早才往黄龙寻石青璇的幽林小谷。事实上他的内伤尚未痊愈,亟须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以应付任何突发的危险。
甫入城门,徐子陵便感受到蜀人相对于战乱不息的中原,那升平繁荣,与世无争的豪富奢靡。首先入目是数之不尽的花灯,有些挂在店铺居所的宅门外,有些则拿在行人的手上,小孩成群结队的提灯嬉闹,款式应有尽有,奇巧多姿,辉煌炫目。女孩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的华衣丽服更充满异地风情,娇笑玩乐声此起彼伏,溢满店铺林立的城门大道。在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响不绝,处处青烟弥漫,充满节日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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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算算日子,猛然想起正是中秋佳节,不由抬头望往被烟火夺去少许光采的明月,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但与周遭的热烈气氛相较便感到自己有点儿格格不入。离开扬州后,他和寇仲均失去过节的心情,这或许是争天下的代价吧!
和平盛世,该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心下不由一阵感触。若素素仍在,必会很高兴和他凑热闹。
忽然间,他给卷进这洋溢对生命热恋灯影烛光的城市去,随摩肩接踵的人潮缓缓移动。层楼复阁,立于两旁,无不张灯结彩,大开中门,任人赏乐。更有大户人家请来乐师优伶,表演助兴,欢欣弥漫,有种穷朝极夕,颠迷昏醉的不真实感觉。一时间,徐子陵不知该往哪处去才好。
在鼎沸炽热的佳节气氛中,忽有一物不知从何处掷来,徐子陵轻松地一把接着,原来是个绣花球,愕然瞧去,在灯火深处,只见一名女子立在对街一群烧鞭炮的小孩间,正透过脸纱紧盯着他。纵使在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争妍斗丽的晚上,她又没露出俏脸玉容,但她优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鹤立鸡群般独特出众。又是那样熟识。就在第一眼瞥去时,他已认出是石青璇。
十多个羌族少女手牵手,娇笑着在他和伊人间走过,见到徐子陵俊秀的仪容和轩伟的身材,均秀目发亮,秋波频送。
徐子陵给阻碍寸步难行时,石青璇举起纤手,缓缓把脸纱揭起,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倏忽间,四周的嬉闹笑语,似在迅速敛去,附近虽是千百计充衢溢巷的游人,但他却感到天地间除他和石青璇外,再无第三者。虽然他们被数以百计的人和驶过的马车分隔在近四丈的远处,但在他来说并没有任何隔阂。
那是种难以描述的感受,他虽仍未能得睹她的全貌,但她这略一显露却能令他泛起更亲切和温馨的滋味。她就像以行动来说明“哪!给些你看啦!”的动人姿态样儿。相比起她故意装上丑鼻,又或把脸弄得黝黑粗糙,眼前的美景,实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首先令他印象最鲜明的是她像天鹅从素黄的褂衣探出来修长纤洁,滑如缎锦的脖子,衬得她更是清秀无伦,迥异一般艳色,有种异乎寻常的美丽。正因她把上半边的俏脸藏在纱内,才令他特别注意到这以前比较忽略的部分。而事实上,他从未试过以刘桢平视的姿态并以男性的角度去观赏她。
当他目光从她巧俏的下颔上移到她两片似内蕴含着丰富感情,只是从不肯倾露,宜喜宜嗔的香唇时,她的嘴唇还做出说话的动作,虽没有声音,但徐子陵却从口型的开合,清楚地读到她在说“你终于来了”。
徐子陵正要挤过去时,石青璇蓦然放下脸纱,而他的视线亦被一个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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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兄你好!”
徐子陵愕然一看,竟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再从他的肩头望往对街,石青璇已在人丛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她出现时那么突然。
郑石如错愕的别头循他目光望去,讶道:“徐兄是否见到熟人。”
失之交臂,徐子陵差点要狠揍郑石如一顿,但当然知道不该让他知道有关石青璇的任何事,皱眉道:“没什么!随便看看吧!”
郑石如亲热挽起他的手臂,不理他意愿的以老朋友语调,边行边道:“徐兄为何这么晚才到,今早我便派人在城门接你。”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动身时郑兄仍留在上庸,为何却到得比小弟还早?”
郑石如放开他的手,笑道:“徐兄走得太匆忙啦!在下和郑当家本想邀你坐船从水路来,既省脚力时间,又可饱览三峡美景,瞿塘峡雄伟险峻,巫峡幽深秀丽,西陵峡滩多水急,各有特色,石出疑无路,云开别有天,堪称大江之最。”
他说话铿锵有力,扼要且有渲染力,配合他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任意而行的狂傲之气,徐子陵虽认定他是阴癸派的妖人,或至少与祝玉妍大有关系,仍很难恶言以向。
徐子陵正筹谋如何把他撇开好去寻找石青璇,郑石如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酒壶,先大灌两口,接着塞进徐子陵手中。
此时徐子陵忽又因三峡而忆起师妃暄和侯希白同游其地之事,闻得酒香四溢,暗忖郑石如不该下作得用毒酒这一招,而纵是毒酒也害不到他。遂狠狠大喝了一口,把酒壶递回给郑石如时,香浓火辣的烈酒透喉直冲肠脏,禁不住赞道:“好酒!”
郑石如举壶再喝一口,狂气大发,搭上徐子陵肩头,唱道:“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
酒意上涌,徐子陵对这类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乱离年代的颓废歌词,分外听得入耳,兼之他歌声隐约透出一种苍凉悲壮的味儿,不由减去三分对他的恶感。
郑石如豪情慷慨地说道:“不知如何,我一见徐兄便觉投缘,今夜我们要不醉不归。便让我们登上川蜀最有名的,与关中长安上林苑齐名的散花楼,居高望远,在美人陪伴下,欣赏中秋的明月。”
徐子陵想起他和寇仲注定的上青楼运道,大吃一惊道:“郑兄客气!请恕小弟不能奉陪。”
郑石如扯着他走往道旁,避过一群提灯追逐的孩童,讶道:“徐兄是否身有要事?”
徐子陵有点不想骗他,坦白道:“我本是明天才有事,但路途辛苦,故想早点投店休息,他日有机会再陪郑兄。”
郑石如微笑道:“徐兄若想好好休息,更应由在下接待招呼,我可包保徐兄跑遍全城,也找不到可落脚的客栈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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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只要看看不断与他们臂碰肩撞的人,心中早信足九成,只好道:“郑兄请放心,有人为我预先订下房子,所以今晚的住宿不会成问题。”
他现在一心撇下郑石如,好去寻石佳人,只好顺口胡诌。
郑石如哈哈笑道:“究竟是哪间客栈?”
徐子陵心中暗骂,无奈下唯有说出师妃暄那间在南市的悦来栈,因为这是他在成都唯一唤得出名字的旅店。
郑石如微一错愕,耸肩道:“既是如此,请让在下送徐兄一程,假设出了问题,愚兄可另作妥善安排。”
徐子陵对他的热情既意外又不解,想到一会儿后被拆穿谎言的尴尬,苦笑道:“郑兄真够朋友。”
郑石如领他朝南市方向挤去,指着明月下高耸在西南方的一座高楼,道:“那座是纪念当年张仪筑城的张仪楼,在楼上可以看到百里外终年积雪的玉垒山和看到从都江堰流出盘绕城周的内江和外江,景致极美。”
徐子陵讶道:“郑兄对成都倒非常熟悉。”
郑石如忽地叹一口气道:“徐兄是否对我郑石如很有戒心呢?”
徐子陵想不到他在介绍成都名胜的当儿,忽然岔到如此敏感的问题上,淡然道:“郑兄何出此言?”
郑石如道:“实不相瞒,这回石如特来寻徐兄,是因想和徐兄好好谈一谈,澄清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徐兄肯听吗?”
徐子陵心中冷笑,他扮成岳山时,曾亲眼见过他和祝玉妍有某种关系,假若他现在花言巧语否认是阴癸派的人,那他索性撕破脸直斥其非,将他撵走,免他跟着碍手碍脚,他早厌倦这样和他纠缠不清,只恨怒拳难打笑脸人而已!
冷淡地应道:“小弟正在洗耳恭听。”
郑石如俯首,边行边露出沉吟的神色,好半晌摇头苦笑道:“我这人一不好名,二不求利,却过不得酒和色两关,所以有些人戏称我为‘酒色狂士’,虽带贬意,我却甘之如饴。”
两人转入一道横巷,行人明显少得多,一群外族少女载歌载舞而来,上穿对襟无领短褂,且是数件套穿,下襬呈半圆形,腰围飘带,于腰后搭口,折叠出一对三角形飘带头垂于后,丝绣花纹,漂亮夺目,连结起下身的百褶裙,状如喇叭花,走动时益显其婀娜丰满,裙褶摆动,如踏云裳,虚实相生,极有韵味,配合令人眼花缭乱的头饰、耳饰、胸挂,徐子陵亦看得目不暇给,大感有趣。
郑石如道:“这是彝族的少女,她们穿的裙已不算宽大,在巴蜀泸沽湖一带的纳西族和普米族的女裙,更宽大得你想都未想过,不用几丈布连缀折叠休想做得来。”
徐子陵把目光从她们充满动感**的背影收回来,奇道:“这么宽的裙怎样穿的呢?”
郑石如以专家的姿态道:“绕体数周乃等闲之事,多余的部分掖于腰后,形如负物,很有特色。徐兄长得这么英俊挺拔,路经彝人聚居的地方可要小心点,彝女美则美矣,更是大胆热情,但一旦缠上你,绝不肯放手,且非一走了事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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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暗吁一口凉气,心想幸好刚才那群彝族少女向自己抛媚眼自己没有报以微笑,否则可能脱不了身,就像现在给郑石如缠着的苦况。
郑石如默默领他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左穿右插,进入另一条较僻静的横街,沉声道:“请恕在下有一事相询,徐兄和寇兄为何一口咬定钱独关的宠妾白清儿是阴癸派的人呢?”
徐子陵心忖是时候了,停下步来,淡然道:“我们有看错吗?”
不知何处屋宅传来鼓乐之声,衬着迎面而来持灯笼游街的一队小孩,充满节日的盛况。
郑石如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说道:“她不但是阴癸派人,且是婠婠的师妹,地位极高,与钱独关的夫妾关系,只是个幌子,此事非常秘密,但徐兄和寇兄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看破。”
徐子陵然愕然朝他瞧去,开门见山道:“那郑兄在阴癸派内又是身居何位?”
他的耐性终于抵达极限,不愿再夹缠下去。
寇仲连续三刀,把手下劈得东跌西倒。此时陈长林、洛其飞、陈老谋和卜天志四人联袂来找他,忙喝令道:“你们继续练习。”
与众人进入内厅坐下,笑道:“是否来邀我共赏中秋的明月?”
陈老谋透窗瞧往在外面刀来剑往,由寇仲特别从江南子弟兵中挑拔出来训练的十名近卫,道:“少帅练兵确有一手。”
寇仲望往明月洒射下的内院广场,想起四名随自己运盐北上的手下,三人惨死阴癸派手上,一人不知行踪,心中一阵凄酸,只微一点头作反应。
刚赶回来的洛其飞沉声道:“杜伏威返清流后,派人召沈纶去见,沈纶知他忽然撤销大举攻城的行动,正疑神疑鬼,不敢亲自去见杜伏威,只派手下去探问。据闻杜伏威跟沈纶的使者闲聊几句,便把他赶跑……”
寇仲拍案道:“沈纶这小子真帮忙。”接着讶道:“其飞你怎能连老杜帅府内发生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洛其飞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有个同乡是在杜伏威下面办事,几句话换一袋子黄金,谁能拒绝呢?”
陈长林说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寇仲挨到椅背处,淡然道:“我们不用理会杜伏威如何先发制人收拾沈纶,只需尽起全军,守在沈纶的退路处,待他逃返江南时施以伏击,让长林兄报仇雪耻,便可功成身退,让李子通收拾残局。今晚我们什么都不理,只是赏月喝酒,明早我们立即动身,老杜的性格我最清楚,必会速战速决。”
众人齐声答应。陈长林双目亮起来,似已看到伏杀沈纶的惨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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