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唯有以苦笑作答。
寇仲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已仍是盘膝结迦而坐,脊梁挺直,不但体内真气尽复,且又再精进一层,五官的感觉更胜从前。睁眼一看,半阙明月早从院墙处悄悄移到头顶上,在月儿青绽绽的光蒙外,闪亮的星星密密麻麻地嵌满深黑的夜空,动人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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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取起搁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宛如宝刀已和他结成一个血肉相连的整体,刀子彷似获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他情不自禁的举刀审视,另一手爱怜地抚摸刀身,整个人空灵通透,不染一尘。“锵!”井中月倏地来到头顶,往下疾劈,平胸而止。刀气像波浪般往两旁翻涌开去,把庭园老槐的落叶卷上半天。“锵!”井中月回鞘。
“这一刀还像样子!”
寇仲向出现在门外台阶上的宋缺瞧去,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阀主睡了哩!”
宋缺左手收在背后,右手轻垂,悠然步下台阶,来到寇仲身前两丈许处立定,双目灼灼生辉,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错过岂非可惜。少帅刚才那一刀,已从有法进入无法之境,心中不存任何罣碍成规,但仍差一线始可达真正大家之境。”
寇仲对他的刀法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谦虚问教,说道:“请问阀主,小弟差的是什么?”
宋缺仰首望向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有法是地界的层次,无法是天界的层次,有法中暗含无法,无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浑合为一的最高层次。只有人可将天地贯通相连,臻至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
寇仲思索半晌,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对我来说,所谓有法,是循早拟好的招式出手,即使临阵随机变化,仍是基于特定的法规而衍生出来;无法则是不受任何招数成规所限制,从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闲地把收在身后的左手移到胸前,手内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异常的连鞘宝刀,当他右手握上刀把时,同时俯首瞧着右手将宝刀从鞘内拔出,柔声道:“天有天理,物有物性。理法并非不存在,只是当你能驾驭理法,就像解牛的庖丁,牛不是不在,只是他已进入目无全牛的境界。得牛后忘牛,得法后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意,只落于有迹;若是无意,则为散失。最要紧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这一刀,”宝刀脱鞘而出,似是漫不经心地一刀劈向寇仲。
庖丁解牛乃古圣先哲庄周的一则寓言,讲善于宰牛的庖丁,以无厚之刃入于有间的骨隙肉缝之中,故能迎刃而解。寇仲正思索间,哪想得到宋缺说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兼且宋缺这一刀宛如羚羊挂角,不但无始,更是无终,忽然间刀已照脸斩来,刀势封死所有逃路,避无可避,最厉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后会劈中自己什么地方。尤有甚者,是这重达百斤、朴实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来,既像重逾千钧,又似轻如羽毛,教人无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难过得头脑昏胀。别无选择下,寇仲忙掣出井中月,运刀格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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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月随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变化改向。“当!”两刀相触,凝定半空。庞大无匹的真气,透刀袭来,寇仲几乎使尽全身经脉之气,勉强化掉对方第一轮的气劲。
宋缺露出一丝笑意,一边不住催发真气,往寇仲攻来,淡淡地说道:“少帅能否从这一刀看出玄虚?”
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气劲,只觉宋缺的刀愈来愈沉重,随时可把他连人带刀压个粉碎,闻言辛苦地说道:“阀主这一刀于不变中实含千变万化,似有意而为,又像无意而作,不过我也挡得不差吧!有意无意之间。”
宋缺猛一振腕,硬把寇仲推得跌退三步,两人分开。
寇仲心叫谢天谢地,再退三步,到背脊差点碰上槐树,摆开阵势,准备应付他的第二刀。
宋缺左鞘右刀,状如天神般卓立庭中,全身衣衫无风自拂,神情欣悦地说道:“刚才的一刀,方是我宋缺的真功夫,纵使宁道奇亲临,也决不敢硬挡,你却挥洒自如的挡了。你若想听恭维的话,我宋缺可以让你听,只要再有一段时间,你的成就将可超越我‘天刀’宋缺,成为天下第一刀手。”
寇仲苦笑道:“所以阀主已下了必杀我的决心,否则怎肯恭维我,对吗?”
宋缺摇头道:“你错了,由始至终我从没想过要杀你,不是这样怎能令你跨出这一大步?”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的气势却是有增无减,把寇仲压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剧震道:“可是阀主你出手攻我时,确是招招夺命,一个不小心,我会把命赔上,连阀主都控制不住。”
宋缺仰天笑道:“若非如此,怎能将你潜藏的天分逼出来?如若你命丧吾刀之下,你也没资格得到本人的爱宠和欣赏。”
寇仲苦笑道:“既是如此,你现在为何仍像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样子?”
宋缺沉声道:“你可知宋某人手上此刀的名堂?”
寇仲一愕道:“这把刀又有什么好听的名字?”
宋缺双目电芒激盛,一字一字地说道:“这把正是宋某借之横行天下,从无敌手的天刀。”
井中月突化黄芒,直取宋缺。若再待下去,他可能多片刻也挨不住。宋缺目露笑意,随手挥刀,从容潇洒,配合他英俊无匹的容颜,傲如松柏的挺拔体形,说不尽的悦目好看。
虽是随意的一刀,但寇仲却感到无论自己刀势如何变化,位置角度时间如何改动,最后都会被宋缺挡个正着。更知绝不可后退避开,因为在气机牵引下,宋缺的天刀会像崩堤的大水,从缺口涌来,把一切挡着的东西摧毁。“呛!”天刀生出庞大的吸力,将寇仲的井中月牢牢吸实。两刀相抵,四目交投。
宋缺摇头叹道:“你仍有最大的缺点,是能发不能收,如果你现在这一刀是留有余力,不可能会被我以内劲紧吸不放。这也是太着意之敝,小子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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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刀气潮涌,寇仲整个人被抛跌开去,差点变作滚地葫芦。宋缺挺刀逼来,刀锋涌出森森杀气,笼罩寇仲。寇仲凝立不动,天刀划出。寇仲健腕疾翻,连续七、八个变化,堪堪挡住,又被劈退三步。宋缺喝道:“好!”又一刀扫来,既威猛刚强,又灵动奇奥,无痕无迹。
寇仲心知宋缺每一刀均是全力出手,如若一个格挡不住,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谁都改变不了,忙奋起神威,一刀格去。闷哼一声,这次只退两步。宋缺呵呵大笑,照头一刀劈至,刀势如日照中天,光耀大地。寇仲杀得性起,井中月往上疾挑,“叮”的一声,斜斜挑中天刀,然后往外飞退。
宋缺横刀立定,点头道:“寇仲你可知如论天分,天下可能无人能出你右,这三刀已深得收发由心之旨。现在尽管我真的想杀你,亦必须大费工夫。来!攻我几刀看看。”
雷九指按着几上的骰盅,目瞪凝神倾听的徐子陵道:“多少点?”
徐子陵道:“应是一个三点和两个五点。”
雷九指揭开骰盅,叹道:“你出师啦!”
徐子陵说道:“原来是这么容易的。”
雷九指苦笑道:“我的陵大少,你知不知道‘天君’席应也栽在你手上,天下虽大,能作你对手的人,竖起指头恐怕都多过那人数。凭你的武功,加上你的天分,别人一辈子学不来的东西,你在两个时辰内便学会。在巴东停船时,你可去初试啼声,赢些老本来作下一站之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身怀巨款吗?”
雷九指指着自己的脑袋道:“鲁师‘戒贪’那两个字,永远盘旋在我脑海中,所以当袋内的银两每达到一定数目,我会把钱财散发给有需要的人,故现在囊内只有十多锭黄金,若是在九江的大赌场,这数额将不敷应用。”
徐子陵说道:“你准备在九江登岸后,立即大赌一场吗?”
雷九指说道:“九江的‘因如阁’名列天下十大赌场之七,乃长江一带最著名的赌场。主持的人叫‘赌鬼’查海,乃赌林响当当的人物,更是香贵手下四大将之一,若能把他赌垮,香贵想不亲自出手都不行。”
徐子陵说道:“名列第一的赌场在哪里,是否与香家有关?”
雷九指说道:“天下赌场首推关中长安的明堂窝,位于最著名青楼上林苑之旁,主持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仙’胡佛,乃‘胡仙派’的掌门人,是赌门最受尊敬的老撇。”
老撇是江湖术语,指的是以赌行骗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胡仙不是狐狸吗?这胡佛摆明是骗人的,谁肯到他的赌场去呢?”
雷九指说道:“做老撇是胡佛初出道时的事哩!发财立品,胡佛二十年前当众以整体猪羊上供胡仙,立誓不再骗人,还保证在他的赌场内绝不容人行骗,所以到他的明堂窝,比到任何地方赌更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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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说道:“这么看,胡佛该不是香贵的人吧!”
雷九指说道:“不但没有关系,还是对头。香贵曾派大儿子到关中开赌,却给胡佛赢得弃甲曳戈而逃,损失惨重。所以如果香贵想与我交手,我会指定在长安胡大仙的明堂窝举行,想想都觉风光。”
徐子陵苦笑道:“你老哥知我和寇仲到长安后是不能张扬的,皆因见光即死。而我这副样貌,李世民手下已有人见过,会知道是我徐子陵来的呢。”
雷九指说道:“除赌术武技外,我还跟过鲁师学过易容之术,到时自有妙法。现在最重要是不让任何人晓得我和你们的关系。晚了!再不阻陵少休息。”
“当!”寇仲也不知自己攻出多少刀,但宋缺却像高山峻岳般,任由风吹雨打,亦难以摇撼其分毫。不过寇仲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像宋缺这般强横的对手,在这里才可寻到。兼之他不住指点,每句评语均切中要害,一晚的时间,可等于别人半世的修行。
寇仲倏地收刀后退,毕恭毕敬地说道:“多谢阀主指点,他日有成,当是拜阀主今晚所赐。”
宋缺还刀入鞘,微微一笑道:“我们之间不用再说废话,天快亮啦!吃过早膳才走吧!”
寇仲呆了一呆,始随宋缺离开磨刀堂,一处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
宋家山城由数百大小院落组成,院落各成体系,又是紧密相连,以供奉历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为中心。每个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造功考究。在熹微的晨光里,寇仲与宋缺并肩来到与磨刀堂毗邻的明月楼,步入庭园,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两人一眼后,便视若无睹的继续工作。
寇仲心中大讶,宋缺笑道:“方叔是山城内唯一不怕我的人,因为自幼由他侍候我。”
寇仲点头表示明白。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池塘另一边是门上正中处悬有刻上“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两层木构建筑物。木门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彩纷呈。
宋缺在桥中停步,凭栏俯首,凝视正在池内安详游动的鱼儿,说道:“你的身法是否从鱼儿领悟出来的?”
寇仲佩服道:“阀主真厉害,这也让你瞧穿看透。”
宋缺摇头叹道:“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天纵之才,徐子陵比之你如何呢?”
寇仲说道:“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会轻松得多。”
宋缺说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来吧!不要让他们久等哩!”
寇仲为之愕然,谁在等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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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给小孩的叫声惊醒过来,接着是韩泽南夫妇抚慰孩子的声音,小杰睡回去后,韩泽南低声说道:“小裳!你觉得那弓辰春是怎样的人?”
徐子陵本无心窃听人家夫妻间的私话,但因提到自己,自然功聚双耳,看韩妻怎样回答。
被称为小裳的韩妻压低声音说道:“他的样貌虽凶悍,但言谈举止均像极有修养的人,对小杰相当慈祥爱护,相公是否想请他帮忙?唉!人心难测,相公请三思而行。”
沉吟片晌后,韩泽南说道:“他虽名不传于江湖,但只看他毫不费力逼退合一派的人,此人武功之强,足可与解晖之辈相媲美,若他肯帮忙,我们或能摆脱那些人。”
小裳叹道:“他为何要惹祸上身?”
韩泽南说道:“他若拒绝,我们也不会有损失。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他似乎真的很关心我们。”
小裳说道:“这正是妾身最害怕的地方,最怕他是另有居心。”
韩泽南苦笑道:“凭他的身手,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势,要对付我们一家三口实在易如反掌,何须转转折折。那个姓雷的江湖客和他闭门谈了一整天,不知会说些什么话。”
小裳说道:“到九江再说吧!说不定我们可把追兵撇甩,那时海阔天空,可任我们飞翔哩!”
徐子陵睡意全消,起床穿衣,往甲板走去。
寇仲跟在宋缺身后,进入与磨刀堂同样规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见数名宋家的年轻武士,正为他们摆开一桌丰盛的早膳,宋智、宋鲁两人则虚位以待。见到宋缺时两人神态恭敬,显示出宋缺在宋阀内无上的威权。
分宾主坐下后,宋缺挥手示意众年轻武士退出楼外,向宋鲁道:“玉致呢?”
宋鲁答道:“她刚才仍在梳洗整装,该快到哩!”
寇仲此时深切体会到宋缺行事莫测高深的风格。只是桌上热气腾升,精巧讲究的各式菜肴,便知厨子至少要在半夜起来工作,而那时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见宋缺早在这之前已对自己作出准确的判断,始有眼前的筵会。想起即将见到宋玉致,心中实是既喜且惊,皆因既不知宋玉致会如何“款待”自己,更不知宋缺会如何“处置”他们。
宋缺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的为三人斟酒,向寇仲道:“这是杭州特产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补、活血的作用,多饮亦无害。”
寇仲瞧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阵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不用喝进口内已有飘然云端的曼妙感觉。单看桌上所用器皿,无论杯、盘、碗、碟,瓶、樽、砵、盏,均是造工精细,情趣高雅。最特别是皿具所用釉彩,状似雨点,于黑色釉面上均匀布满银白色的放射状小圆点,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银光熠熠。亦只有这种名贵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阀超然于其他诸阀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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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智见寇仲留神观看桌上用以盛载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这种雨点釉,又称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视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与金玉同价。我们搜寻多时,只能集齐此套。”
这是第二次与宋智坐下说话,感觉上有天渊之别。寇仲从宋智亲切的口气,清楚晓得他把寇仲当作自己人。
出奇地由宋鲁领头举杯祝酒,笑道:“近十年来,尚是首次见到大哥这么多笑容,这杯先敬大哥,下一杯轮到小仲。”
宋缺哑然失笑道:“鲁弟定是把这话在心内憋足十年,到今天乘机倾情吐露。干杯。”
接着轮番敬酒,数巡过后,宋缺忽然淡淡问道:“师道是否爱上那高丽来的女子?”
寇仲在猝不及防下,有点手忙脚乱地答道:“这个阀主请勿为此动气,实情是……唉!我也脱不了关系,因为……”
宋缺截断他道:“其中情况,我们从他遣人送来的书信知道详情,故不用重复。我只想知道凭少帅的观察,师道是否爱上那叫傅君瑜的高丽女子?”
寇仲不敢骗他,苦笑道:“严格来说,二公子该是爱屋及乌,但会否因此渐生情愫,则非常难说。”
宋智和宋鲁由宋缺问起宋师道开始,不敢置一词半语,可推想宋缺曾为此大发雷霆,故没人敢插嘴。
宋缺沉吟片刻,忽然举筷为寇仲夹菜,像忘记了宋师道的事般微笑道:“这是麻香鸡,趁热吃才酥脆可口。听说你和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当过厨子,该比我们更在行。”
寇仲尝过一口,动容道:“比起弄这麻香鸡的高手,小子差远哩!”
宋缺转向宋智道:“‘天君’席应那方面有什么新的消息?”
宋智说道:“据前天收到来自独尊堡的飞鸽传书,席应尚未露面,但阴癸派的婠婠却曾在成都现身。”
寇仲的心中打了个突疙,不由为徐子陵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道:“‘天君’席应是什么家伙?”
宋鲁笑道:“席应是‘邪道八大高手’榜上名列第四的魔门高手,仅次于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之下,昔年曾惨败于大哥手下,逃往域外多年后最近重返中原,还公然向大哥示威,该是魔功大成,故这么放肆。”
宋智冷哼道:“若他真的有种,该登上山城正式挑战,现在却远远躲在四川张牙舞爪,显然心怀不轨。”
宋缺面容变得冷酷无比,缓缓说道:“就算祝玉妍胆敢撑他的腰,他也难逃魂断我宋缺刀下的宿命。”
足音轻响,宋玉致来了。这风姿绰约的美女不施脂粉,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髻饰,身穿白地蓝花的褂裙,腰围玉带,清丽宛如水中的芙蓉花。带点苍白的脸色,减去她平日三分的刚强,多添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态。她故意避开寇仲灼热的目光,坐到宋缺的另一边。宋鲁爱怜地为她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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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缺有点不悦道:“致儿何事耽搁?”
宋玉致轻垂螓首,低声道:“刚接到成都解堡主的飞鸽传书,‘天君’席应于前晚被重出江湖的岳山空手击杀于成都散花楼,亲眼目睹者尚有川帮的范卓和巴盟的奉振。”
寇仲失声叫道:“什么?”
宋缺等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宋玉致亦忍不住朝他瞧来,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比在座任何人急速和激烈。
寇仲定过神来,尴尬一笑,又趁机迎着宋玉致清澄的眼神深深一瞥。
宋智把目光移向神情肃穆的宋缺,说道:“此事确是非同小可!难道席应的紫气天罗,仍未臻大成之境?”
宋玉致说道:“据范卓和奉振覆述当时的情况,席应的紫气天罗威力惊人,只是敌不过岳山赤手空拳施展的换日大法。此战立令岳山重新登上顶尖高手的位置。”
宋鲁吁出一口凉气道:“岳山此人一向心胸狭窄,此番练成换日大法,定会到山城来生事。”
宋缺悠然道:“我最怕他不来。”忽然仰天长笑,说道:“好一个‘霸刀’岳山,请恕我宋缺低估了你。”
转向宋玉致吩咐道:“立即通知成都那边,不论他们用什么方法,也务要找到岳山的行踪,我已因出门对付崔纪秀那帮人而错过席应,这次再不容有失。”
寇仲心叫乖乖不得了,无奈下只好苦笑道:“阀主恐怕这回亦要失望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硬着头皮说道:“因为这个岳山是假的。”
宋缺神色不变道:“此话何解?”
寇仲挨到椅背处,拍桌叹道:“杀席应的只是戴着个由鲁妙子亲制的岳山面具的徐子陵,这小子真行,在邪道高手榜上排列第四的人竟也给他宰掉。”
包括宋缺在内,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再解释一番,说道:“小陵定是在武道上又有突破,否则不会厉害到这等地步。”
这次轮到宋缺苦笑道:“这叫一场欢喜一场空,将来的中原武林,怕该是你和徐子陵两人的天下。”
接着平静地宣布道:“我已代表宋家和少帅达成协议,我们宋家虽不直接卷入少帅争天下的战争中,却在后援各方面全力支持他。假若少帅兵败,一切休提,如若他终能统一天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诸位有否异议?”
宋智和宋鲁没有说话,只宋玉致俏脸倏地飞红,霞色直延至耳根,垂下头去。
宋缺长身而起,来到寇仲身后,探手抓紧他肩头道:“膳后玉致会送少帅一程,至于其他行事细节,你们仔细商量吧!”
言罢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徐子陵卓立船头处,欣赏河光山色,心中思潮起伏。韩泽南两夫妇的武功相当不俗,韩妻小裳更是高明,足可置身江湖名家之林,究竟是什么仇家令他们如此慌张害怕?凭他“弓辰春”击退合一派的威风,小裳仍以“惹祸上身”来形容他的出手帮忙,可知他们的仇家实力庞大,且有至少能与他相捋的高手在其中,因而好心肠的小裳害怕会连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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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忖间,林朗来到身后恭敬道:“弓爷原来是真人不露相,难怪以侯公子的恃才傲物,也肯为弓爷奔走安排。”
徐子陵心中好笑,他从未说过自己武功低微,故何来真人不露相可言;但他也的确没有露相,皆因戴上面具。顺口问道:“今天是否会泊岸呢?”
林朗点头道:“前方的大城是巴东郡,我们会在那里停半个时辰,好补充粮水。”
徐子陵极目瞧去,隐见城墙的轮廓,两岸林木间的房舍数目大增,不像先前的零落。此时雷九指来了,两人遂结伴到舱厅吃早膳。他两人是最早起床的客人,坐好后,乌江帮的人争着侍候他们,雷九指当然是叨了徐子陵的光。闲聊几句后,雷九指三句不离本行,又讲起赌经来,这次说的是牌九,幸好他表情多多,口角生春,尚不致落于沉闷。
只听他说道:“赌场有个禁忌,就是没有‘十一’这数目,也不准说十一,因为在牌九中由‘五’和‘六’两牌组成的十一点,几乎是必输无疑。还有是‘十’,因为十点在牌九中是最小的,骂人话‘蹩十’,正是来自这张牌。‘二板六’也是骂人的话,因二板为四点,配上六刚好是十点。”
徐子陵笑道:“你这么说,我会较容易体会。”
雷九指得意洋洋以夸张的语气说道:“牌九的诀要,在‘赶尽杀绝’四字真言上,最伤感情。”
此时船身微颤,缓缓减速,往左岸泊去。
雷九指赞道:“乌江帮操舟之技确是一绝,难怪多年来过三峡的沉船事故屡有所闻,却从未发生在他们身上。”
风帆终于停在码头。徐子陵正想低头多喝一口稀粥,衣袂破风之声振空响起。两人愕然对望,一阵怪笑从甲板处传来:“本座有事须料理,谁若敢管闲事,莫怪我杖下无情。”
另一个娇柔浪**女子声音道:“小裳啊!姐姐来向你问候请安哩!还不给我滚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知道韩泽南夫妇害怕的是什么人。他们确有害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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